他皱眉,广平候朝中老人了,虽武夫出身,却心细如发,平素行事滴水不露,难有机会卖好拉拢。
“广平候素日最为疼爱他家女儿,此番刘怀玉做了多次大事,他心中能没有气?可刘怀玉也是聪明人,每日去候府门前哀求,在京城那么多围观众人眼下,即使广平候想使阴招也无处可使。”
清风吹起湖面,泛起点滴涟漪。贺千空继续道:“再说刘怀玉这事,可小可大。往小了说不过是沉溺美色,可往大了说……”
他眼光如刀:“自身德行不足,家室不宁,何以为官!”
随着他话音的是棋子落地的“啪嗒”声,贺千空缓缓收手。
赵明月往棋盘中间看去,方才贺千空所执白子已经布好局,包围了黑子。
明明是春天,肃杀之气却蔓延开去。
赵明月还是有些不解:“这你为何不上奏?”
贺千空眸光深邃,缓缓道:“我是孤臣。”
赵明月瞬间明白。
孤臣,只忠心皇帝,做皇帝手中的刀。不结党不营私,这就是为何作为皇后外甥、太子伴读却稳得帝心。
所以这件事,太子党做得,赵明月做得,独他自己不可以。
只是赵明月还是有些奇怪,贺千空对此事似乎过于上心,不过最终他还是没有多问。
三日后又逢朝会,果然有赵大学士学生上书刘怀玉不修其身不足为官。
成景帝对京城中传闻也略知一二,广平候一直忠心尽职,此番出了这事这几日也是憔悴了。成景帝思及此,用毛笔沾了朱砂,在奏折上写了个大大的“准”。
不过瞬息,刘怀玉的命运就被决定,辞去官位,永不录用。
就如同一只蚂蚁,被人发现后轻轻碾死再拂去尸体,没人会在意。
当贺千空听到下人传来的消息,他只略一点头,蚂蚁怎么样没人在意,知道碾死了就可以。
只是那人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他脑海略过一张如玉含泪的娇柔面孔,也算不负她所托。
五月份,天气带了闷热,京城中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刘府门前更是热闹,一群看热闹的围住刘府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刘怀玉被褫夺官位,刘府没了来钱路,周氏和周青青才知道着急,可天下没有后悔药,无论她们怎么悔不当初也无能为力。
没了银子,吃穿用度都要缩减,可家里余钱本就没有多少,很快就入不敷出,起初刘怀玉还不死心想留在京城,可林阳烈哪里能让,刘怀玉去哪里打工教书都没人敢收,即便去街上摆摊写信,林阳烈也早就雇了街头混混掀翻他的摊位。
如此不过五六天,刘府就过不下去,为了还债,只好将京城宅子卖掉,举家回老家,好求得一丝生机。
林阳烈也不打算不留生路,只要刘怀玉不在京城恶心人,他也不会赶尽杀绝。
今日正是刘怀玉离京的日子,他这几天都是京城流言主角,有什么动静满城皆知,林姝蔓也得了消息,早早来到刘府对面的茶楼,要了个包间,点几道点心,心情舒畅瞧着热闹。
这茶楼装横简陋,茶水也一般。平日里林姝蔓碰都不碰,可今日她却喝得津津有味。
配合着刘府的热闹更是开怀。
她许久未有这畅快心情,觉得茶楼包间中简陋的布局都瞧着顺眼。
正啜饮,刘府大门开了,刘府一家人缓缓走了出来。
第14章 感谢
只瞧了一眼,林姝蔓嘴角便噙了一抹笑意。
刘怀玉搀扶着周氏,周青青抱着孩子,奴仆早就散了,就剩这四口,都精神萎靡,衣衫不整。
此时的刘怀玉眼下淤青,满脸蜡黄,哪里还有以往翩翩公子的模样。脚步踉跄,万没有往日的风流倜傥。
林姝蔓眼中笑意欲浓,如此可好,刘怀玉不是和周青青是真爱么,这辈子她便要看看这对鸳鸯过得如何。
跟在刘怀玉身后的周青青也好不到哪去,往日的娇柔纤楚已然消散,脸颊凹陷,丰润的嘴唇干枯破裂,眼神中再不复之前的柔情。
马车也不过一人宽,包裹都放在车顶,车夫满口抱怨,行李多钱给的还少,这趟活真是亏大了。
刘怀玉点头哈腰应付着车夫,这是他们最后的一点银子,请不到车就只能徒步离开。他低三下四的模样再看不出往日文采斐然的进士郎。
再也不是前世那个位极人臣的权臣。
不过是地上的蚂蚁,长裾上的灰尘,轻轻一拂,了无痕迹。
清风从窗牖缝隙中袭来,带着五月特有的闷热,林姝蔓最后撇了一眼刘府,往后再也不用来了。
她起身带上幂篱,马面裙上的金丝团花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脸色有些苍白,可双眸坚定。
海棠扶她上了马车,绀青帷帐中,林姝蔓慵懒到:“走吧。”
再也不用来了。
马车发出辚辚之声,车轮轱辘轱辘前行,照旧是繁华熙攘的街市,药坊铺子、酒肆茶寮、各种各样的布匹首饰店面,林立繁盛。
马车却停在了门可罗雀的长春阁前,黑漆漆的匾额似乎有些蒙尘,足见主人家多不用心的经营。
钱掌柜再次看到这闺阁小姐出现,脸上已经没了惊讶,很是从容殷切的迎上。
虽然这家小姐用帷幕遮脸,可不论是华丽的马车,精致高贵的襦裙都透露这家小姐身份高贵。
再加上她与主家关系似乎颇为不一般,钱掌柜自此留了个心眼。
如今看到她出现,钱掌柜早有准备,放下手上算筹,赶忙作揖问道:“小姐来的巧,我家主子正在后院,请小姐二楼坐一会。”
林姝蔓着实没想到,此次她来自是为了感谢贺千空所做一切,口头空手感谢实在不妥,故她带了东西来,本想放在长春阁由钱掌柜代为交托,却不想贺千空居然在。
如此倒不如当面感谢一番,更显郑重。
林姝蔓点头上了二楼,有了上次经验已经不显局促。且这次没了心思,她斜倚在交床靠椅,透过楹窗欣赏街市上人来人往。
细瞧之下她才发现,长春阁的位置真真是好的没话说,四通八达,地处中心,前后往来行人皆能经过于此。
如此好地段,势力金钱缺一不可拿下。
可见贺千空两样都不缺,只是如此好的铺面地段,经营却如此差,着实令人惋惜。林姝蔓暗自感慨,如果稍稍用心,这家铺面都可门庭若市。
正感慨间,门扉轻动,帘幔摇摆,日光中,贺千空颀长的身影亮的晃眼。
他头戴玉冠,身着藏青色暗金纹长裾,身无别饰,唯有腰封上挂着的上好玉佩轻轻摇摆。
周身微风在他出现那一刻好似凝结,他带来肃杀之气蔓延到整个屋子。
这气息让林姝蔓微微一颤,不由自主挺起了脊骨,似乎每次见到贺千空她都会紧张。
她从小生于钟鼎之家,见过王孙贵族、达官显贵数不胜数,无人如贺千空一般让人看不透,猜不着,他似夏夜的雷雨,捉摸不透又避不开。
即便他此次出手相助,林姝蔓心底依旧隐约有些惧怕。
她福下身道:“大人。”
贺千空并不惊讶,随意坐在离得稍远的大理石方凳上,脊骨挺拔如竹。
他随意瞟了一眼眼前女子,“何事?”
如此简洁干脆。
“上次之事多亏大人相助。小女子无以为报,备下了礼品代为酬谢,希望大人别嫌弃。”
林姝蔓素白玉手拨弄开桌上紫玉嵌螺纹镂空匣子,露出里面东西,“请大人过目。”
里面大红团花绸面上静静躺着两样东西,一只象牙刻海水龙纹狼毫笔,一块颜色漆黑幽深的方墨。
贺千空随意拿出方墨嗅了嗅,香气清幽淡雅,定是加入了麝香、冰片等名贵药材,阳光下方墨内里隐隐有光点闪烁,应是加入了金箔,整个方墨颜色乌黑又有光泽,看样子应该是徽州漆墨。
徽州制墨最为出名,漆墨更是名声在外,这样一块墨就价值连城,还不是任谁都能买到。
还有那象牙狼毫,不去看亦知价值不菲。
这两样礼可当得是份大礼。
可贺千空脸上神色丝毫未变,眼底甚至毫无波动,他只略看下便将方墨放回匣中,“多谢。”
正因这样,林姝蔓更加无措,看不透眼前的人,就像夏夜突然来临的暴雨,也如幽深不见底的大海。
林姝蔓指尖微微颤抖,低低问:“大人可是不喜欢?”
贺千空蹙眉。
他一贯对笔墨无过多要求,可如此贵重风雅的礼物怎会讨厌?
他道:“没有。”
没想不过一句话,眼前女子却绽开笑靥,眸中荡漾水色,如石涧清泉汩汩流淌。
林姝蔓轻声道:“大人喜欢便好。此番多谢大人相助,若大人有什么难处我能帮上,请尽管跟小女说。”
她又能帮上什么忙?
这话甫要张口说出,贺千空却停住了。他恍若看到一条细丝薄如蝉翼,一端缠绕在他手腕,一端在林姝蔓纤细皓腕。
那是从寺庙意外蔓延的牵绊。
这让本该没有交集的两人有了一次次接触。而到了这一刻,两人的交集也该到头,此后也许再也没有机会相见。
贺千空犹豫了。
他极少如此,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胸口涌起,让他到了嘴边的话变了。
他道:“确实……有一事。”
他看到面前人双眸似星子般亮起,眼神真挚诚恳道:“大人且说,只要我能帮上忙。”
贺千空道:“皇后生辰宴在六月十八,我想让你帮我挑个礼物。”
第15章 礼物
层层叠叠的云在天边缓缓流动,繁华街市上纷飞漫天毛绒的柳絮。
屋外的吹拉弹唱与屋内静谧无声形成对比,在这沉默的气氛中,林姝蔓有些不解。
送礼这种事情,只要依着对方喜好,大差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