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千空一怔,自己在高兴?
他摩挲拇指上的白玉扳手。刚才他听到林姝蔓在其他人面前维护自己,确实有些欣喜。
林姝蔓不知道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两人间距离虽远,可以贺千空的耳力还是轻松能听见。
然而那也不过一瞬,何至于像赵明月说的这般夸张。
贺千空眼眸一沉,已经认定赵明月在唬他。只淡淡瞥了赵明月一眼,便往前疾驰。
“千空千空,你别走得这么快啊。”赵明月嘴上叫唤跟上来,八卦道:“卫家三娘子你可喜欢?”
然而贺千空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半分,只快步疾走,赵明月不过文人身骨,哪里跟得上他,勉强追了片刻不得不停下。
赵明月立在原地喘气摇头,哎,这些习武之人,不解风情,京都公子哥聊聊小娘子很是正常,只有贺千空,别说聊,听都不听。
赵明月冲贺千空背影大喊:“你别忘了晚宴后去皇后娘娘殿里,娘娘找你议事啊!”
远处身影不停,只挥手表示知道。
赵明月苦笑摇头,自己这个好友也不知道哪个小娘子有神通能收了他。
晚宴后,宫宴散去,命妇们谢安出了宫殿们。
大丫鬟春晓领着贺千空一路来到凤仪宫正殿。贺千空一落座,自有婢女奉上茶果点心。
春晓福身:“贺大人请略坐一坐,娘娘稍后回来。”
皇后作为今日主角,还有些许事务需要她在场,退席稍晚。
贺千空点了点头,拿起一边青花海水斗龙纹茶杯,呷了口茶。
滋味浓醇,鲜爽回甘,正是他最喜欢的武夷岩茶。
他眼神一滞。看向案几上茶果点心,果然多以咸口为主。
这么多年,皇后娘娘一直将他喜好牢记心头,每次来凤仪宫,茶水点心样样皆合他心意。
掂量手里茶杯,贺千空忽听殿外小太监拉长的嗓音,他起身看向殿门,便见皇后娘娘携着三五婢女走进殿内。
见了他,皇后笑道:“你且再坐一会,我去卸了钗钿。”
作为今日主角,皇后身着典礼上的华服,光衣裳便有四层,发髻上的钗钿林林总总数十个,压得她头昏脑涨。
皇后卸了钗钿,又换了一身轻便衣衫,挪步到正殿落座。
她略歇了歇,喝了口茶,轻声道:“今个见各个命妇,我瞧了那卫家三娘子,清秀可人,倒是极好,虽瞧着有些小气,不过想着日后教养一番也能支起家业。千空可满意?”
镇国公想让贺千空娶卫家三娘子一事皇后亦是有所耳闻,她不在乎卫怡衿卫家女的身份,只考虑贺千空喜欢便好。
贺千空呷了口茶,眼神一扫。
皇后心领神会,跟春晓一使眼色,春晓立即带着屋内婢女太监退出殿内,阖上殿门。
四下无人,皇后奇怪:“难道那卫家三娘有不妥之处?”
贺千空淡然道:“我查了她的背景,她乃家中庶女,姨娘被卫家主母捏在手里,卫家派她接近我,背后其实是李家。”
皇后一惊,眼眸一沉:“居然如此,怪道你不喜欢……那便罢了。”
她眼中痛惜之色一闪,在她看来,贺千空这孩子千好万好,只是姻缘太过坎坷,好不容易有小娘子喜欢他,居然是怀揣别样目的,着实伤人。
皇后道:“既如此,便看看别家的小娘子,今个我招见命妇,各家小娘子粉雕玉琢,煞是可人呢,其中广平侯嫡女林家小娘子,不仅容貌数一数二,礼仪也是丝毫不差呢。”
皇后掂了掂茶盖,窥探贺千空神色。
贺千空脸色不变,无喜无悲。
皇后挑眉试探:“特别是她身上香气,幽远留长,独一无二呢。”
贺千空终于抬起眼,苦笑道:“娘娘要说什么?”
皇后放下青花瓷茶碗,“你前次入宫,身上便带了这种香气。当时我只担心你流连风月,今个才发现这香气居然与林家小娘子身上别无二致,你说奇不奇怪。”
贺千空叹气,他不想因林姝蔓身上香气暴露了此事,也是皇后冰雪聪明,见微知著。
见瞒不过,他粗略将林姝蔓救他一事讲了。
言谈简单,却听得皇后心惊肉跳。
皇后平素只知贺千空私下替成景帝办事,却不知道如此凶险,如果不是林姝蔓出现,可能贺千空便要命丧黄泉。
感慨之余,更对林姝蔓涌起无限好感。
这林家小娘子样貌顶尖,家世不差,心地也如此好。最重要居然与千空有如此一段奇缘。
皇后挑起眉心,这两人倒是很有缘分呢。
第38章 深夜密谈
殿外月影如钩,洋洋洒洒的月光透过殿门间罅隙洒进室内,烛光摇曳中,交织成辉。
皇后挪动身形,在椅子上选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轻声道:“林家小娘子如此,怪到李贵妃也喜欢,甚至请陛下为三皇子赐婚呢。”
如平地惊雷,贺千空呼吸一滞,右手不自觉摩挲左手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手。
皇后透过摇曳烛光,偷窥到这一幕,心底只觉好笑,摇了摇头。
这孩子从小心思重,喜怒哀乐从不摆在脸上,却不知道自己紧张时便不自觉摩挲扳指。
贺千空还不知道自己暴露,声音平淡道:“是么?”
皇后被他强自镇定的模样逗笑,却强行压住嘴角,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叹息道:“可不是呢,半个月前李贵妃跟陛下请求,只是被陛下驳斥了,最后为了补偿三皇子,另赐婚与沈家五娘子为三皇子侧妃。”
这件事理当是个秘密,可皇后把持后宫多年,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她。
闻言贺千空绷直的身子松弛下来,右手端起檀木桌子上的白釉瓷茶碗,呷了一口淡淡道:“陛下不会让皇子拥有一个手握兵权的岳家。”
这话一扫屋内宁静氛围,空气似乎都凝固冻结。
成景帝少年称帝,虽心肠较软,该有的帝王心思却不缺,对已经成年的几个皇子,宠爱有加,防备却也有。
便是作为储君的太子,手上也不曾碰过兵权。
贺千空眉头微蹙,只是若是求娶林姝蔓被拒,为何今日宴会上三皇子还会对她纠缠不放,似乎还不甘心。
可成景帝已经驳回李贵妃请求,三皇子难道还有什么招数求娶林姝蔓?
皇后幽幽叹气:“陛下他……”
后面的喁喁细语如深夜中的月影,消散在烛光中。
良久,皇后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瞧我,起的这话头着实不恰当。”她将手中茶碗放回檀木案几上,前倾身子问:“我看林家小娘子着实不错,且未有婚约,与你亦有缘分。”
剩下半句话她没再说,世家说话便是这般,总要留个半分,只可意会。
贺千空眼眸深邃,注视灯罩下摇曳的烛火,眼前不禁浮现出林姝蔓白日里的娇俏模样。
她与其他贵女皆不同。自他从边关回来,一身杀气外放,京都中的小娘子们多是怕他的。便是卫怡衿存了讨好的心思,在自己面前仍旧克制不住身子颤抖,不敢直视自己眼睛。
可林姝蔓却不会。
她如水似雾的双眸只会直视你,如石涧间的汩汩清泉,眼尾一抹娇嫩的红艳,如纤纤素手,扰乱人的心弦。
他自然明白皇后话中意思,可林姝蔓会愿意么?
不过是一次偶然,让他们相遇接触,让他们似乎比旁人多了几分秘密。
可又如何?
全京都的小娘子都对他避之不及,何苦为难她呢。
贺千空抬眸淡淡道:“不必了,娘娘。我这种猩克六亲的命数,娶亲便是连累人,何必呢?”
皇后身子前倾,焦急:“千空你怎能听那些酸臭书生的话,命数不过是虚言,何须听这个?”
然而她很快愣住,烛火下贺千空眸中黑沉沉,直视她。
她瞬间明白,这不过是个借口。
她不禁掩面叹息:“你这孩子,还是不想娶亲啊。”
这世上哪个男子不想有美娇娘在怀,他却对成亲一直避之如蛇蝎。
“罢了罢了。”皇后禁不住叹息。
这次生辰宴,她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替贺千空相看上,可却不曾想本人根本不着急,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禁不住埋怨:“你这性子,也不知最后能娶谁!”
自皇后生辰宴后,一晃过去了十多日,七月到了。
广平侯府春意阁内的庭院中,林姝蔓指挥下人将她的竹榻搬到树荫下,旁边鎏金嵌银三足支架上放着的冰盆散发幽幽冷气。
便这样,林姝蔓仍旧觉得无比燥热。
海棠知自家姑娘每次入伏便会苦夏,早早备下了各色冰饮。其中一道百果糖蒸酥酪,将各色时令新鲜瓜果切成小块,浇上奶香四溢的酥酪,再放入碎冰搅拌,最后放入冰井中冰镇半日。
再拿出来时,梅花纹路白釉瓷碗上水汽凝结,冰凉消暑,甜甜酸酸,林姝蔓最是爱吃,若不管她,能一口气吃下五六碗。
今个天气炎热,晴空万里,一丝微风全无。
林姝蔓便躺在树荫下的竹榻上,旁边小丫鬟举着团扇扇风,她抱着瓷碗,小口吃着百果酥酪,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这日子可真是享受。
自入了伏,她越发懒得动弹,便是吴青杏前日府上聚会,她也托词不去。
不过她苦夏已久,吴青杏也是知道,并没有多说什么。
正感慨间,忽听细碎脚步声,睁眼便见琥珀正福身行礼。
林姝蔓支起上半身,疑惑:“娘是有事叫我?”
琥珀笑道:“是呢,姑娘。”
林姝蔓有些不解,却还是吩咐海棠替她梳妆,穿了身家常衣衫,三千青丝松松绾成一个发髻垂在脑后。
林姝蔓歪头左右审视妆镜中的自己,满意点点头,扶着海棠的手,行至正院。
婢女撩起帘栊,林姝蔓行进正屋,甫一入内,便有一股凉气扑面,林姝蔓四下一瞧,果见周围左右都摆着三足支架,放着凉幽幽的冰盆。
王氏一见她便招手,“庄子上送来两筐樱桃,是温泉旁种的,那里地气热,这些果子长在那里,更加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