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柔柔无言了。
沉默良久, 她才道:“每个人的选择很重要。”
如果当初丁春梅没有选择跟知青顾风在一起, 或者后来能够选择及时止损,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而知青顾风能够选择做人的根本和良知, 没有被贪婪牵着鼻子走,兴许他现在还好好活着,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至于丁来福……不可否认, 他是疼爱丁春梅的,只是他疼爱的方式选择错误了, 继而把自己推进了无尽的深渊里, 也坑了他放在手心里宠爱着的女儿。
“我们会选择好自己的人生道路的。”程阳紧握住柳柔柔的手。
重活一世的程阳,跟柳柔柔有着同样的感慨。
越来越觉得, 这人活着, 就是来做选择题的,每天都会有不同的选择,小到早上的早饭选择,大到整个人生道路的选择,每个选择都不是完美的,只看自己的侧重点是什么, 当下最大的需求是什么, 也因为侧重点和需求的不同, 继而导致每个人人生的不同。
正说着呢, 隔壁的顾风已经在他人生道路的岔口上, 做出了他的选择,提着陈旧的木箱子,向顾爸顾妈告别,“乡下那边,我早几天就已经联系好了,今天就是我过去报道的日子,我会常回来看看你们的。”
顾爸拍拍顾风的肩膀,一脸的欣慰,“好孩子,爸支持你!好男儿就该有自己的理想和主见。”
顾妈气恼得一把推开了顾爸,怒斥道:“支持什么?有你这么支持的吗?还理想和主见呢,他这不是去中央,他这是要回乡下!脑子不清楚的放弃城市的生活和工作,一股脑地要到乡下去!这几年你在乡下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心里不清楚吗?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城里挤呀,你儿子倒好,跟别人反方向的来,这不是脑子有病吗?”顾妈激动地拉扯着顾风手中的皮箱子不让他走,“小风呀,那什么丁春梅、丁来福的事情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大家都已经相信你是清白的了,你干嘛还非得到乡下躲着过日子?早几年的苦,你还没有吃够吗?听妈的话,把箱子拿回家去,妈在市里给你找个既体面又轻便的工作,然后娶个城里的姑娘,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妈!”顾风铁了心了,“你就是把皮箱子扔了、烧了,我今天也要回乡下的!这是我的选择,希望你能够尊重我!”
顾妈双手拍着大腿,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大哭,也对顾风放下了狠话,“如果你今天敢走,我就死给你看!”
顾风犹豫了。
顾爸上前拉扯住顾妈,对顾风说道:“你尽管去吧,你妈就是一时间想不开,等过了这阵子,知道你在乡下过得好,她也就能够理解你的选择了。”双手抱住激动的顾妈,双脚则是踢动着被顾妈抢来的皮箱子,让顾风拿着箱子赶紧走。
顾风叹息了声,抱起箱子,向顾爸、顾妈深深地鞠个躬,转身毫不犹豫地走了。
“小风!你给我回来!”顾妈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叫喊。
顾风脚步没有停留。
出了门,刚好跟也要出门的常秋雨他们碰上,顾风打了个招呼,快速地瞄了眼旁边的柳柔柔,就把视线收了回去,不做过多的接触。
常秋雨把手中准备给常姥爷的礼物,分了点给顾风,“不知道你要回乡下了,我们也来不及给你践行,这点小东西就当是我们全家的心意了。”又跟平常的长辈那般,殷殷叮嘱着顾风,“在乡下好好照顾自己,得空了就常回来看看我们。”
“好,我会的。”顾风一一应下了,抬眸看向了程阳,一副柳柔柔哥哥的口吻,嘱咐程阳,“好好照顾柔柔。”
人都要走了,也没有回来的可能性了,程阳大方地向顾风摆摆手。
一行人在家属院门口分道扬镳,各走各的道。
在路上,常秋雨想跟柳柔柔感叹感叹下顾风,顾及着程阳也在,只得把心中的话给藏着掖着,改而说起了常姥爷,“这个老顽固,一直窝着他的土匪窝里不肯下来,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操心,整天里就抱着我娘的牌位,在那里唠唠叨叨的,我都怀疑他得了老年痴呆了,想把他哄下山,接到家里方便照顾吧,他就是不肯,硬说我不孝顺,没良心,存心拆散他跟我娘,让我娘回来了,找不到他,改而去找其他能够说甜蜜话的老头子……”常秋雨无奈般的长叹口气,提醒着程阳,“等见到他的时候,如果他说了稀里古怪的话,你也别见怪,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自打我娘没了,他就有些神神叨叨了,尽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程阳笑道:“不会,能够教养出像您这样的女中豪杰,姥爷必定也是位人人称赞的英雄!”
常秋雨被捧得眉开眼笑的,伸手点点程阳,“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心里有什么话从来不绕弯子。”
常姥爷的老窝在郊区的某座山顶上。
从城里到郊区,还有大巴车可以坐,等到了郊区了,就得要徒步往山上走了。
因为山上之前就是土匪窝,之前的时候是没有人敢在土匪窝的山脚下安家的,等解放了,这才有小小的村落迁移到这里,人口不是特别的多,但也不至于渺无人烟,在往山上走的路上,会碰上个三三两两的村民。
这次来这里看望常姥爷,就常秋雨、柳柔柔和程阳。
常秋雨年轻的时候,那是上山下海,白天里打仗,晚上野地里随便凑合,身体素质是杠杠的。
柳柔柔也不差,是他们家属院有名的霸王花。
所以,爬个海拔六七百米高的山,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在准备上山的时候,程阳还是跑去了附近的村民家,花了5块钱,雇了辆牛车。
5块钱不少了,在厂里上班的那些正式工,一个月也就30多块钱,而在农村的话,月收入就更少,赶车的村民手里攥着程阳给的5块钱,办事就麻利不少,程阳提出在牛车上铺点厚实的稻草,如果有破的褥子拿出来垫垫那就更好,村民当即二话不说,全都给程阳办得妥妥当当的,把他家的破褥子,稻草都给搬了出来,在牛车上给铺好。
程阳看着,又给整理了下,扶着常秋雨、柳柔柔上牛车上坐好。
他自己则是走在牛车的旁边,没有上去。
对此,他是这么跟常秋雨解释的,“外孙女婿头次见姥爷,这姥爷又是抗日的英雄,我得要做出自己的诚意和尊敬来。”
常秋雨听了,满脸的笑,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下柳柔柔,小声嘀咕着,“你的眼光像我,挑得男人都是人中精品!”
柳柔柔挤兑她,“你不是跟我说,当初会跟我爸在一起,全都是我姥爷撮合的吗?你那时候还想把我爸给退货了呢。”
常秋雨轻哼了声,“谁让你爸当时看起来就是那么的不中用。”回想起当年,常秋雨忍不住又感慨,“这岁月真是如梭,转眼间,你爸都已经不是当年的年轻小伙子了。”摸摸柳柔柔毛茸茸的脑袋,“你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只,就跟没有皮的小猴子差不多,全身红彤彤的。你姥爷也是个重女轻男的,你的前面2个哥哥出生的时候,他硬是不下山,等你出生的时候,他当晚就赶到医院去看你,说你跟你姥姥长得很像,皮肤都雪白雪白的,鼻子很挺,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柳柔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对于大人嘴中各种描述着的姥姥,她真心很好奇。
到了山顶,程阳扶着常秋雨、柳柔柔从牛车上下来,跟牛车的车主商量好,什么时候再来山上接他们,程阳这才提着常秋雨准备好的各种吃食和衣服,跟在常秋雨、柳柔柔的后面,走上了东边的小山路。
原先的土匪山寨就建立在天然的大山洞里,足足有上千平这么的大,就好似掏空了的鸭蛋,周围都是坚硬的岩石,只有朝东边的地方是个大大的缺口,供居住在山洞里的人方便进出,而山洞里分别用石头,或者是木材盖了一座座,估计三十来户的房子,因为现在大部分人都移居到山下去了,又经历过那个年月的缘故,房子被毁掉了大半,现在只剩下五六幢老房子。
至于现有居民的话,除了常姥爷常年居住在这里,也就只有三四个誓死追随常姥爷的老部下,在这里自给自足。
“姥爷!”到了山洞口,还没有见到常姥爷,柳柔柔就激动地喊着常姥爷。
常姥爷没有回应,倒是陪伴常姥爷在这里居住的老部下,听到柳柔柔的叫喊声,纷纷靠拢过来,慈爱地对柳柔柔说道:“老大不在这里。”抬手指了指斜对面的小山坡,“不到吃饭时间,他都不下来,每天雷打不动的在那里跟夫人絮叨呢。”上下打量着柳柔柔,“真是越大越标志了,也跟我们的夫人是越来越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
夫人指得就是柳柔柔的姥姥,原本这个山寨的压寨夫人。
柳柔柔把带给大家的礼物拿出来,“都是各位姥爷们喜欢吃的。”留在这里陪伴常姥爷的老部下,跟常姥爷的年龄都差不多,为表示亲近,柳柔柔直接叫他们姥爷,然后根据他们的年龄来排行区分,好比二姥爷、三姥爷。
刚才夸柳柔柔越来越标志的就是二姥爷。
他夸完了柳柔柔,又说常秋雨,“有儿有女了,性子收敛不少,没有从前那么的风风火火了。”
常秋雨笑道:“有儿有女的,我想风火,也风火不起来呀,得要万事考虑着他们呢。”然后一副献宝模样,满脸笑的拉着程阳,向大家介绍,“喏,这次上山,除了看望你们,也给你们带来了外孙女婿,让你们好好的掌掌眼,给柔柔把把关。”不等姥爷们对程阳品头论足,常秋雨就先肯定了程阳各方面的优秀,“别看年纪小,可他在外面也是被人尊称一声‘哥”了,脑子特别的灵活,家里头那些吃的用的呀,别人买不到的东西,他轻轻松松的就给解决了。”
各位姥爷们仔细地打量了下程阳。
嗯,长得倒是挺精神的,眼睛看起来也很有神,不是那种没有主见的。
三姥爷把他珍藏的女儿红拿了出来,对程阳说道:“小伙子,陪我们几个老家伙喝上几杯?”
酒品见人品。
外面看着再好都不行,得要内里也一样的好。
程阳是会喝酒的,只是在柳柔柔面前,他是个烟酒都不沾的良好青年。
于是,程阳就看向柳柔柔,询问她的意思,“我能够陪几位姥爷们喝上几杯吗?”
柳柔柔叮嘱,“别喝得太多。”
程阳捏捏柳柔柔的手,温柔地应承下来,“保证不多喝。”
三姥爷跟二姥爷对视一眼,然后对柳柔柔说道:“你赶紧去找老大吧,外孙女婿有我们几个老家伙照顾着呢,欺负不了他的。”然后对着常秋雨挤眉弄眼的,打趣说道:“这养闺女就是这样,有了男人了,这心里眼里就装不下其他人了,光叮嘱外孙女婿,却不叮嘱叮嘱我们几个老家伙,就跟当年你一样,自打有了柳成军这个小子,再也不想着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了,也不让我们这几个老家伙给你绑上十来个压寨女婿了,一心就只想守着那个小子。”
年轻时候,常秋雨担心找不来看得上眼的压寨女婿,就让常姥爷的部下们到处撒网,并且每人都给分配了任务。
“我哪里是忘记了你们呀!你们可都是我爹的兄弟呢,怎么会忘记?只是我家那口子的确是不错!一个人顶十来个,现在又是新社会了,不提倡压寨女婿了,何况是十来个女婿给我压寨。”常秋雨主动给各位姥爷们倒酒,“但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的过错,我现在就给你们赔罪!”豪爽地一下子喝完了一碗酒。
在这山寨里,来来去去的每天都是老面孔,各位姥爷们早就看腻味了。
现在常秋雨他们来了,情绪瞬间高涨起来,好似又回到了当年山寨的鼎盛时候,高兴得捧起海碗就开始喝。
柳柔柔看他们喝得都挺好的,程阳也很快融入了进去,就去斜对面的小山坡去找常姥爷。
……
常姥爷穿着利落的灰色短褐,身子挺拔地站在大石头上。
山风吹起他的衣摆,好似要带他乘风而去,浑身散发着股如谪仙般的清冷高贵。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身,见是柳柔柔,他冷漠的眼神里瞬间蹦出一抹狂喜,唇角控制不住地高高扬起,不可置信地轻声问道:“是你,是你回来了?”
柳柔柔张了张嘴,待要说话。
常姥爷已经跟猴子般,灵活地从大石头上跳下来,欢快地展开双臂冲向了柳柔柔,“奶奶个腿,你娘的可算知道回来了!我等你等得头发都花白了!”
可等快到柳柔柔跟前,察觉出眼前的女人不是他心心念念要等着回来的女人,常姥爷及时刹住了腿,浓郁的失望涌上了心头,展开的双臂也重新背到身后,就是脸上也恰当好处地露出了当长辈看到晚辈时候的慈爱笑容,温柔地对柳柔柔说道:“哦,是柔柔呀,你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