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 我在呢。”
柳柔柔刚想环顾四周, 寻找程阳的身影,下铺就传来了程阳熟悉的声音, 搭放在铺沿的手也被程阳温暖的力量握住, 顿时安抚了不少柳柔柔因为刚醒来,却没看到程阳身影而产生的惊慌和不踏实感。
程阳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或者去上厕所?”
柳柔柔摇摇头,趴在铺沿,好奇地往下看, “你在干嘛?”
好端端的不在上铺待着,却站在下面。
隔间里, 其他乘客们都睡了, 就睡在下铺的严志明没睡,手持着白子, 想着棋局, 全神贯注的,都没发现坐在他对面的程阳已经站起来,跟柳柔柔说着话。
“睡不着,跟严叔下着棋呢。”程阳帮着把柳柔柔鬓角边的碎发,拢到了她的耳边后面,又揉了把她的脸, 失声笑道:“看来, 你睡得挺香, 脸上都睡出印子来了。”
柳柔柔挂出半边身子, 黏糊地靠在程阳身上, 笑得甜蜜,“因为梦里有你呀……”
无论男女都爱听甜蜜话,程阳也不例外,眼底盛着笑意,略微粗粝的指腹,轻擦着柳柔柔的嘴唇,“都梦见我什么了?”
柳柔柔嘴唇微张,下意识就要把放在她唇边的程阳手指含在嘴里,余光看到对面卧铺陌生乘客睁着眼睛,侧卧着身体,偷偷摸摸地偷看着他们,柳柔柔克制住了心里的冲动,只把程阳的手指抓在手心,俩人默默地互相对看。
就这么,不说话,也不出声。
可却倍感温馨。
无数话语都深藏在彼此缠绵的眼神中。
过了良久,直到下铺的严志明想到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了,拽着程阳的衣角,跟他分享心中的喜悦,才打断程阳跟柳柔柔的默默对视。
“柔柔醒了呀。”严志明笑着跟柳柔柔打招呼,“饿了没有?你婶出门给我准备了干粮,味道不错。”转身去打开行李袋。
柳柔柔谢了严志明的好意,“我现在不饿,等我想吃了,再向您要。”
“那行,我给你留着。”严志明是看着柳柔柔长大的,了解她的性情,两家又亲近得很,没必要客套来客套去的,说不要就是真的不要,严志明就没强塞,重新转向了棋盘。
刚解的棋局,因为程阳落了一子,又让他陷入了困顿中,严志明忍不住嘀咕起来,“这小子,有点意思,年纪看着不大,路数倒是老道,轻轻松松地就围堵住我所有的路。”
柳柔柔听了,无声地笑。
在前世,程阳最喜欢蹲在路口,看年岁大的老大爷下棋。
等他老了,小伙子成了老大爷,每天不来个几盘棋局,他就浑身不得劲。
长年累月的,他的棋艺能不高吗?
柳柔柔趴在程阳的耳边,说悄悄话,“好歹让个几局,让严叔叔有点成就感。老是输,小心人家不跟你玩了。”
程阳摩丨挲了下柳柔柔的脑袋,笑道:“让着呢,不让着,我就该无聊了。”
时间在寂静的隔间里,缓慢往前推移着。
对面卧铺的乘客,他的视线始终有意无意地落在他们身上。
目光里没有恶意。
只是次数多了,柳柔柔就皱眉了。
程阳递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转身,似是不经意的样子,跟这名乘客的眼神对视上,笑着跟他打招呼,“兄弟,我们说话,没打扰到你吧。”
这人拘束地连连摆摆手,“没,没打扰。”
话刚说完,他的脸变得红扑扑的,嘴角紧抿着,很是害羞又紧张。
程阳自然地从裤兜里掏出了五六颗金桔,递给了这人,“尝尝,老家带来的。”
在这年代,金桔是稀罕物。
乘客不好意思收。
程阳就道:“吃吧,自家种的。”率先吃了一个。
这人才跟着拿起金桔,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
如他此时的心情。
有了水果填了肚子,鼻尖又萦绕着金桔的清香,这人慢慢地不再拘束,主动打开了话茬,不保留地往外倒,“我叫杨志成,京市来的,家里是独子,我爸早些年病逝了,我妈是火柴厂的工人。现在,我接了我妈的班,在火柴厂上班。之前在上高中时候,找了个对象,但我妈不同意,我对象有点生气,后来她被分配到北边插队,没跟我说,直接就走了。不过,她是个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到了地方,就给我来信了,说了些她在那里的境况。我很喜欢她,这些年我一直在等着她回城,努力帮着她回城,怕她在乡下吃苦,我省吃俭用的给她寄钱,但早几天,她同学回家探亲,在路上碰见了,跟我说,我对象早就在乡下有了其他的相好,我不相信,就想亲自过去看个究竟。”
最后一句话,杨志成几乎是含在嘴里说的。
语调中,有委屈,有怨恨,也有迷茫。
拿起手边的军用壶,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把水当成了酒来喝,眼眶都变红了。
眼睛直视着程阳,杨志成艳羡地道:“你跟你对象的感情是真好,我跟我对象相处都没这么的好,总感觉缺了点什么。现在回想起来,我似乎明白了,我们是有感情,可这感情不够浓厚。也许,我妈说得话是对的,她会跟我处对象,就是看上我家的条件了,没有兄弟姐妹,负担也不大,不像她家,兄弟姐妹的一大堆,家里能给她的不多,只能靠她自己,靠她嫁给比她家好的男人,拉拔她出泥潭。”
颓废地仰躺在卧铺上,显得有气无力的。
感情的事情,外人都是不好插手的,尤其他们不过是恰巧同在一辆火车上的乘客。
杨志成不再说话,程阳他们也就不再搭声。
小小的隔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各自的呼吸声。
等到了下个靠站点,还没到杨志成的目的地,他就提前下车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去见她了,见了,彼此都尴尬。”
大大方方地朝程阳、柳柔柔挥挥手道别,没有初次搭话时候的拘束,下车离开的背影,也显得不再愁绪,带着股轻松的劲儿。
看样子,他这是想明白,彻底放下了。
在杨志成离开的隔天早上,程阳他们到了目的地,当地的医院派代表在火车站迎接他们。
彼此寒暄了几句,坐在军用卡车的车兜上,开往当地医院。
这里的医院跟京市的医院自然是不能比的,外墙都剥落了,露出了里面红色的墙砖,全体医院职工在医院门口敲锣打鼓的欢迎,热情地送上鲜艳的大红花,并帮着佩戴在他们的胸口上。
严志明带过好几次医疗队巡诊,熟络地领着团队跟医院上下的人握手、认识。
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大家都很疲倦,金院长安排管医院后勤的吕主任,带他们到医院的职工宿舍休息。
医疗队总共有15个人,医院安排了五间宿舍。
严志明单独住一个宿舍,剩下的四个宿舍,男医生占三个,女医生占一个。
这次,出来跟着巡诊的女医生,加上柳柔柔总共就3个,年纪都比柳柔柔大,最大的一位跟常秋雨是同辈,柳柔柔得喊人家丁姨,另一位比柳柔柔大七八岁,柳柔柔喊她郭姐,这两位都算是柳老太的学生,对柳柔柔很照顾。
严志明本来想把自己的宿舍让出来,给程阳、柳柔柔住的。
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拒绝了。
人是群居的,经常把自己独立出去,可不是好事,何况医疗队的医生大部分都是长辈,资历比他们高,搞特殊化也不能踩着他们的脑袋上踩,就算他们没有意见,时间长久了,心里总会嘀咕,不太舒服。
柳柔柔把下铺让给了丁姨和郭姐,双膝跪在上铺,把带来的行礼给仔细归置。
被褥,医院都是准备好的。
柳柔柔左右翻看了下,很干净,都是新的,没有被谁用过,就是有点味道。
抬头看外面太阳蛮好,柳柔柔抱着被子、枕头到院子里晒晒。
回来,又特地去了程阳的宿舍,把他的被子抱出来,晒在自己被子的旁边。
晒完回到宿舍,忙完了自己的事,柳柔柔主动帮着丁姨、郭姐,也晒了被子。
丁姨梦夸着柳柔柔,“有了对象就是不一样了,以前看你风风火火的,现在变得文静了不少。”
其实这不是有了对象的缘故,是柳柔柔在前世装了太久的温柔姑娘,习惯成自然,没办法风火起来了。
柳柔柔笑道:“我妈还嫌现在的我不够文静呢,整天咋咋呼呼的。”
“你哪里咋呼了?如果我家闺女长大了,能像你这么懂事乖巧,我做梦都能笑醒。”郭姐整理好行礼,坐在床沿上,又生气又无奈的模样,吐槽着自家的小闺女,“人小小的,没有桌子高,说话却是一套一套的,能把人给绕晕了,一天到晚都是为什么,问得我脑子都快大了,家里最安静的时候,就是她睡觉的时候,如果在她醒着,突然没听见她声了,肯定是猫在哪里作妖呢。早些天,我在厨房忙着烧饭,没空搭理她,等烧好了饭,没听见她的声音,就在房间里转着,去找她。打开房间门一看,气得我当场差点厥过去,把衣柜里的衣服、被子都给我倒腾出来,摊在床上、地上,她自己是钻进这些被子、衣服下面,拍着小手,乐呵呵地向我招呼,说:‘妈妈,我在我们家建了个小小的迷宫,可好玩了,你也快来玩呀!’”
郭姐捏着嗓子学她闺女说话。
等说完,郭姐冷冷地笑了声,“还来玩呢,我当下把她抓起来,按在膝盖上,狠狠打了她几下屁股。当时她没哭,只扁着嘴巴忍着,等她爸回来了,她扑进她爸的怀里,哭得那个惨,跟杀猪一样,声音大得楼上楼下的都能听见,闹得隔壁邻居都来敲门,以为我们两口子打架了,也把孩子爸心疼得不行,不问清楚原因,直接就埋怨我,说我是后妈,把孩子都给吓坏了。”
说着,郭姐看向丁姨、柳柔柔,“你们说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多的心眼呢?闹得我家那口子老是觉得我欺负了她,我都没处说理去。”
孩子都是自家的好。
自己可以吐槽自己的孩子,可如果别人吐槽了,孩子妈心里就该不舒服了。
尽管话是孩子妈自己说的,也是她先吐槽自家孩子的。
柳柔柔深谙这个道理,毕竟她在前世也是当过妈的,因而没有顺着郭姐的话,吐槽她家闺女,转而说起了她家闺女的好,“小孩子的世界跟大人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他们很纯真,把衣服、被子堆在一起,是真的当成了他们亲手建造起来的迷宫,没有往深层次去想,衣服丢在地上会被弄脏,被子清洗起来麻烦。而且,从这件事情里可以看出,你闺女对你很亲,很依赖,因为她邀请你进她亲手建造起来的迷宫了,如果你不是她的妈妈,她才不会这样的大方。”
语句微微停顿了下,柳柔柔举了自己的例子,“小时候,我在花坛里抓了一条很肥的蚯蚓,我大哥二哥看着想要,我都没给,只给了我妈。因为在我心里,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我要把最好的东西给她。但我妈这个人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种软软的虫子,可我当时不知道,把我妈给吓得立马蹿开了,我很伤心,知道妈妈不喜欢我送给她的礼物,就跑去找爸爸,跟爸爸哭诉去了……”
郭姐听了,一脸的若有所思。
随后,她露出了懊悔的表情,双手拍着大腿,道:“哎呀,照你这么说,我是误会我家闺女了?”
柳柔柔道:“闺女是当妈的小棉袄,都是不记仇的,过了这一阵,又会黏糊过来。”
“这的确是的。”郭姐嘴角上翘,神情里带着骄傲,“那天哭得这么厉害,等晚上睡觉了,照样滚进我怀里,让我哄她睡觉。”乐滋滋地说了会儿她家闺女乖的时候有多么的可人疼,郭姐突然问柳柔柔,“打算跟小程什么时候要孩子?根据我的经验,孩子越早要,越好。妈妈年轻,身体恢复得快,也有这个精力照顾孩子。”
这个话题,引起了旁边丁姨的兴趣。
她道:“你妈挺盼着你早点生的,跟我说过好几回了。小郭的话蛮对的,这生孩子的确是要趁早。”
柳柔柔含糊道:“……计划好了,等我们俩的工作稳定了,就考虑要孩子的事。”
“你们俩的工作还不简单?”丁姨热情地给他们安排,“你从小是跟着你奶奶学医的,这次又跟着我们出来巡诊,等回去了,安排到医院上班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小程嘛,医术是不懂,可他人活络,这一路上都给我们安排得妥妥帖帖的,没让我们冷着饿着渴着,医院不仅需要医护人员,也需要管理,跟外界联络的,小程很适合在后勤,或者人事、工会、宣传科里工作。”
在外人看来,这次程阳、柳柔柔跟着巡诊,目的就是为了镀金,回去好安排到医院里上班的。
柳柔柔没有过多解释,解释也解释不清,只道:“到时候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然后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询问丁姨、郭姐,“刚才坐车过来,我看到离医院大概几百米的地方有邮局,我妈在我离家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到了地方给她报个平安的,你们要到邮局寄信,或者要拍个电报回去吗?”
丁姨摆摆手,“出来之前,家里都安排好了,又是跟着自家单位组织的医疗队出来的,家里都放心着。”
郭姐有些蠢蠢欲动,“我倒是想打个电话回去,跟我家闺女说说话,可家里没电话,只能打到单位去。哎,算了,还是过些日子,我写个信寄回去吧。”大概不能跟闺女通电话的事,让她的情绪变得蔫蔫的,郭姐颓丧地躺在床上,喃喃自语,“不知道我要奋斗几年,家里才有资格安装上电话。”
电话在这个年代是个稀罕物,一般人没资格安装。
就是有资格,也得给排时间,慢慢等着。
柳家有安装了电话,但家里有规矩,除非特别紧急的事,别有事没事的往家打电话。
做人要低调。
低调才能安稳过日子。
柳柔柔就没搭声,主动出声说自家有电话,让她打电话到自家,然后让她妈把她闺女叫过去听电话。
况且,郭姐真想打电话给她闺女,跟她闺女说话,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她的爱人也在医院上班,只要拍个电报回去,彼此约好时间,然后她爱人把闺女带到医院,守在电话旁,等着她打电话过去就行了。
柳柔柔走出宿舍,到隔壁找程阳。
巧合的很,程阳也刚从宿舍里出来。
俩人眼神一对视上,异口同声地说道:“去邮局?”
彼此的默契让俩人相视一笑。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总会让人产生出激动雀跃的心情来,柳柔柔新奇地左看右看,好似个刚进城的乡巴佬,对任何东西都感到好奇。由此,短短的几百米距离,硬是走了十来分钟,才慢慢踱步到了邮局。
邮局里的人蛮多,排了长长的队伍。
他们的前面排着俩个梳着辫子的年轻女同志,一个脸上都是愁容,藏着满腹的心事,一个一脸愤慨,在旁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那唐红分明就是嫉妒你!看你对象每月给你寄钱,她在我们知青院里,找了一个又一个,始终找不到像你对象这么好的,她心理不平衡,存心搞破坏,在你对象面前故意说你坏话,毁坏你的名誉。要我说,如果你对象对你是真心的,只要你拍个电报回去,向他解释清楚,他肯定会相信你的。所以,你不用太担心,会没事的,我可是一直都很看好你们的。”
满脸愁容的姑娘却并不乐观。
她微低垂着头,叹了几口气,道:“别看志成每月都有寄钱给我,表面上看起来,我们的感情很好,实际上岌岌可危着呢。他妈一直不同意我们俩个处对象,觉得我家里兄弟姐妹多,是个庞大的负担,跟志成处对象,是为了扒拉他,拉自己出泥潭。我也承认,跟志成处对象,我有考虑了他的家境,但并不是说,我只冲着他的家境去交往,我也看上了他这个人。可……这些年,我仔细想了想,一个婚姻如果父母不同意,的确是不容易走下去的,尤其志成的性格,你也知道,耳根子比较软,他家又只剩下他家一个寡母,娶媳妇的事上,他总得听下他妈的意见。在乡下插队,你也算是见了不少婆媳矛盾,一开始婆婆就不同意的媳妇,这媳妇就很难在婆家立足,我不想将来也这样,每天绕着婆媳问题过日子。本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们的感情,唐红倒是给了我很好的契机,让我有了决心,快刀斩乱麻。”
捏了捏手里用布包包起来的零碎毛票,她语气坚定地道:“我不想欠志成的,好让他妈更加抓住把柄,说我跟志成好,就是为了拉拔自己。志成寄给我的钱,我都有一笔一笔记下来了,全当是他借给我的,我算上利息,全部还回去,算是干干净净地了断我们的感情和关系,从此各自不相欠了。”
“你这又是何必呢?”劝说的姑娘连连摇头,“好歹跟你对象解释下吧!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感情让唐红给毁了,你心里不痛?将来不会后悔吗?唐红这人向来嘴碎,不安好心,耿乃佳会被何大壮缠上,还不是她搞得鬼?嫉妒耿乃佳长得比她好看,她就存心想毁了耿乃佳。还好,耿乃佳人缘好,之前有谷医生、马医生护着,他们回城了,又来了个凶神恶煞的守护神,何大壮都不敢再到耿乃佳跟前晃悠了,可把唐红气得不轻,晚上做梦都生着气。”
“乃佳的运气比我好。”
“你只要跨过眼前这道坎,也会否极泰来的。”
“希望如此吧……”
站在这俩个女同志后面的程阳、柳柔柔默默偷听着,从她们俩人的话里,柳柔柔可以肯定,满脸愁容的姑娘就是杨志成的对象了。
世界看起来很大,有些时候却很小。
不经意间的,互相就碰上了。
“看来,我们不用着急着去联系苟大勇了。”耿乃佳被苟大勇护得很好,柳柔柔不担心耿乃佳的安全问题,却好奇起她的感情问题,“如果她真的因为苟大勇的英雄救美,喜欢上了苟大勇,我一想起前世她是我大嫂的事,我总觉得有些别扭,还有些愧疚。”
“又纠结了不是?”程阳揉了下柳柔柔的脑袋,“忘记你自己说得话了?人活着不能太纠结。”
柳柔柔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用力揉了把,无奈说道:“我忍不住就会深想,看来我这辈子的难题,就是如何攻克我的纠结。”
跟程阳的纠结对比了下,柳柔柔发现,她纠结的毛病比程阳厉害多了。
程阳只纠结她前世的死因,而她纠结的事情却是多种多样的。
稍微发生些变化,她的脑子就开始打结,深陷进无法自拔的漩涡里。
“不想,不想,我不能去深想……”柳柔柔边排着队,边喃喃自语地念叨。
以至于等终于排到她了,邮政局的柜员递给她电报单,让她在上面写字,她直接给写错,把她嘴里念叨的话给写了上去。
“你呀。”程阳无奈地笑,重新向柜员要了张电报单。
柳柔柔索性把笔递给他,让他来写。
从邮政局出来,没有直接回医院,柳柔柔拉着程阳的手,在周边闲逛了下,大致了解了街道的布局,赶在吃中饭之前回去。
吃饱了饭,午休了下,由严志明来分配,医疗队分成了3组。
每组5人,再加上医院派来的向导,总共6人。
严志明把常秋雨临别的话,记在了心间,无时不刻地照顾着柳柔柔他们,在分组时候,把这俩人分在了自己的小组里。
赶在下午一点半之前,分成三小组的医疗队,在各自向导的带领下,下乡巡诊。
村民们早早得了医疗队下乡巡诊的消息,宽阔的晒麦场上,摆放了三张桌子,五六把椅子,需要看病就诊的村民有序地排着队。
程阳懂些医术,但不会给人看病,就忙前忙后地给医生们打下手。
柳柔柔前世是名医生,在严志明这个小组里,又只有她一个女同志,有村里的女同志不方便男医生就诊的,就由来她负责。
刚开始蛮顺利,都是些小毛病,等她的面前坐了位大腹便便,快要生的女人,柳柔柔头疼了,因为这个女人,张嘴就说,“医生,我不想要肚子里的这娃娃,你帮个忙,给我开个药,能弄掉我肚子里娃娃的药。”
“为什么不要?”柳柔柔初步检查了下,无论是大人和小孩,身体都棒棒的,手心放在女人的肚皮上,肚子里的胎儿动得很欢,一下一下的很有劲,“你都已经足月了,随时都会生产。”
这话好似刺到了女人的痛点,急切的表情变得扭曲,言语变得激烈,“那又怎样?生个赔钱货,还不如不生!”
柳柔柔皱眉,不喜这女人的言论。
脸色拉了下来,但没多费口舌跟她掰扯,因为跟这类女人掰扯是掰扯不清楚的。
柳柔柔直接无视她,让排在她后面的老婆婆上前就诊。
老婆婆似乎很忌惮这个女人,女人不走,她也不上前,而这女人呢,没完没了地缠磨着柳柔柔,“你还没有看完我的,咋就又看别人的了?”见柳柔柔压根就不搭理她,把她当成了透明人,女人瞪着个眼珠子,表情又凶又恶,胸口快速起伏着,脾气到了临界点,但在低头看了眼圆滚滚的肚子,女人不敢把柳柔柔得罪狠了,越发不给她开堕胎的药。
深吸几口气,女人压制着心头的怒火,对柳柔柔再道:“医生,我知道你忙,只要你给我开药,我保证不耽搁你给别人看病。”
柳柔柔被烦得没办法,抬头直视着女人,一字一句地道:“我只有治病救人的药,其他的药,没有!”
“我这也算是治病救人呀!给我治病,救得是我!”女人胡搅蛮缠,“我前头已经生了三个赔钱货了,再生一个赔钱货,我婆婆,我男人、大小姑子们,他们非得活活撕了我不可!我也没办法在这村子里挺胸抬头的做人。医生,就当我求你了,给我药,救下我吧。”
“你们村的妇女主任呢?”柳柔柔问女人,“伟人都说了,妇女也能顶一半天,你婆家人的思想需要好好纠正纠正!”
“我婆家人的思想不需要纠正!”女人周旋了几回,看柳柔柔软硬不吃,压抑的火气逐渐攀升起来,说话的语气变得越来越生硬,眼睛戒备地死盯着柳柔柔,“你找我们村的妇女主任干嘛?她有事忙去了,不在村子里。”
柳柔柔面容肃穆,“既然这样,我还是刚才那句话,我只有治病救人的药!”
“你这同志,心咋这么狠?还治病救人呢!我看你分明是见死不救!”女人彻底火了,嘴里骂骂咧咧的,双手猛拍着柳柔柔面前的桌子。
柳柔柔双手抱胸,冷眼看着,把女人的撒泼当成了取乐的猴戏。
女人恼怒,双手放在桌子下面,想要把桌子给掀翻了,“我已经好话跟你说尽了,是你给脸不要脸!那也别怪我不给你脸面!”
“这位大嫂子,有话好好说!”这时,程阳过来,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把被抬得倾斜的桌子一下子给按了下去,看这女人较劲着,还想掀桌子,程阳一手按着桌子,一手把带血的手术刀,“砰”的一声,用力插在了桌面上。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
女人缩着脖子,畏惧地盯着带血的手术刀,连连后退了几步,支吾着回应道:“我,我有好好说话……”
“那你有好好听了吗?”程阳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把带血的手术刀拔了出来。
女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有,有好好听了。”
“听什么了?”程阳追问。
女人扫了眼柳柔柔,结结巴巴地道:“这里只有治病救人的药,没有我需要的药。”
程阳一脸遗憾,“我们医疗队是流动性的,为了方便行医,设施、医药方面肯定是比不上医院准备得齐全。但我们医疗队是服务于群众的,群众的心声,我们还是要听取的,力争下次再来这巡诊时候,会有大嫂子需要的药。”
这是暗指女人,下胎仍旧会怀女儿。
女人气恼得不行,脸色都青紫了,可畏惧着程阳手中的手术刀,到底不敢争执,恼恨得离开了。
程阳慢条斯理地把手术刀收起来。
柳柔柔看着刀刃上的血,问程阳,“做手术了?”
“算是吧。”刚才程阳跟着严志明到牛棚里去了,下地耕田的黄牛难产了,严志明为黄牛做了紧急的接生手术,手术刀沾染上了黄牛的血,程阳刚想处理刀子上的血,远远看到有个大肚子的女人,对着柳柔柔又吼又叫的,掀起桌子,要砸柳柔柔,程阳心中一急,直接拿着刀子就过去了。
“我现在没事了,你忙你的去吧。”柳柔柔没把女人刚才的闹腾放在心上。
程阳看了眼排在柳柔柔面前的长长队伍。
大部分都是老实本分的,即使有嘴碎的,可没刚才那个女人那般的撒泼。
但程阳还是叮嘱着柳柔柔,“有事大声喊我一下。”
等程阳离开,排在撒泼女人后面的老婆婆,好奇地跟着柳柔柔八卦,“小同志,那拿刀的男同志是你对象?”
“是呀。”柳柔柔大大方方地承认。
老婆婆了然地说道:“怪不得这么护着你。”身体微微向前倾,老婆婆提醒着柳柔柔,“虽然你们医疗队在我们这里待不长多久时间,可你们还是要小心点。向你缠着要堕胎药的女人,她叫何花,是我们村的妇女主任,仗着隔壁村的生产队大队长是她的亲爹,整日就知道偷鸡摸狗的何大壮是她的亲弟,她嚣张得不得了,村里的人没有谁不忌惮她,离她远远的,不敢招惹她。”
“这么厉害的一人,她还会因为接连生的都是闺女,在婆家被欺负了?”柳柔柔不解地问,“她之前的话,是往夸大了说吧。”
老婆婆幸灾乐祸地笑,“刚嫁进来,她婆家的确不敢对她咋样,把她当王母娘娘一样捧着。可嫁过来都七八年了,一个带把的都没生下来,婆家有借口说嘴,她心虚,自然腰杆挺不直了。不过,这也是她的报应。刚怀上这第四胎时候,她到处炫耀,说梦见菩萨显灵了,让座下的善财童子投到了她肚子里,等肚子越来越大,看怀相还是闺女的样子,肚子圆圆的,平时爱吃辣,她就着急了,跑到县城里,托了熟人给看她男女,等确定是闺女了,想把孩子给打了,但肚子太大,县医院不敢做,就把主意打在你们医疗队上了,想着她是这地界的地头蛇,你们再是一条龙,也压不过她,随便她来拿捏。呵,可惜呀,她今天算是踢到铁板了。”
眉眼带笑的,显得很是的高兴。
不仅这位老婆婆乐于见到何花吃扁,排在老婆婆后面的,那些老少的女同志们,听到老婆婆吐槽着何花,七嘴八舌地也加入了进来。
“老天终究还是有眼的,让她一直生女娃。如果生了男娃了,在我们这地界就更加的嚣张。”
“她哪里是嚣张,简直是作恶了。每次我家稍微烧点好吃的,她就踩着饭点到我家来蹭饭,不给她吃吧,她直接把我们家的锅碗砸了。”
“那是你住在她家隔壁,饭菜香容易蹿到她家去。不过,她只到你家蹭蹭饭还算是好的了,最倒霉的是那些从远方过来插队的女知青,每次来了长得周正的女知青,她就殷勤地凑到人家跟前去,想撮合女知青跟她的弟弟。可也不拿镜子照照她家弟弟的德行,因为有个生产队大队长的爹,每天就知道招猫逗狗,游手好闲,这样的男人,谁乐意跟?人家知青不乐意,他们就死缠烂打,闹得有门路的女知青跟逃荒一样,没待上几天就跑掉了,剩下的没门路的,不是被得手了,玩玩几天扔在一边,就是被烦得身体都脱了形,精神都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