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红认真倾听着何花对柳柔柔的怨恨。
等何花说得唾沫都干了, 唐红贴心地给她倒了杯水, “其实这也不怪她……”
话还没说完,何花瞪着个眼珠子, 怒视唐红, “咋,不怪她,倒是要怪我自己了?”
唐红好言好语地解释,“先听我把话给说完。”
双手放在何花的肚子上, 感受着胎儿的胎动,唐红缓缓说道:“你这肚子都这么大了, 眼见着都快生了, 不管哪个医生接手,他们都是不敢帮你把孩子给弄掉的,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 这算是一条人命。更何况,她跟你无亲无故的,年纪轻轻的又成了跟着医疗队巡诊的医生,家庭背景自然是不用说的了,从小必定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这样的女人,她心善, 见不得有人命损在她的手上, 但也好骗, 只要跟她好言好语的说, 适当地再掉下几颗眼泪, 就会任由你拿捏了。”
何花皱着眉头,对唐红的话持怀疑态度,“我刚开始有跟她把好话说尽,也说了我在婆家的处境,可她就是硬着心肠,不搭理我呀!”
唐红摇着头,指正着何花,“可你这好话没有说到她的心坎上去呀!在她的面前,左一句赔钱货,右一句赔钱货的,她听着心里能好受?不管你之后流再多的眼泪,有了这三个字,她对你的印象早就跌入谷底去了,又怎么会因为你在婆家过得不如意,而同情你呢?没有对你反感到底,都算是她的修养了。”
何花还是不高兴,“这城里来的姑娘就是装,女人本来就是赔钱货,钉在铁板上的事实,有什么不好说出来的?偏偏的,自以为读了几本书,有了点小本事,就觉得跟我们这些女人不一样了。呵,她是个女人,将来还能不嫁人?嫁了人了,她读再多的书,有再大的本事,那还是得要受惠给婆家的,娘家人再培养,也是给婆家培养,算来算去还是赔钱货。”
“她是赔钱货,可赔钱货因为家庭出身的不同,而分化出不同档次来。”唐红斜睨了眼荷花,一副羡慕的口吻,说起柳柔柔的出身,“这人与人看着是一样,可如果对比起出身来的话,那差别就大了去了。像我,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出身,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弟弟妹妹也有三个,我夹在中间,既没有像我哥姐那样,受到我爸妈的重视,也不如我弟妹那般,受到爷奶的宠爱,属于没人疼,也没人爱的可怜人。但她就不一样了,不管她在家里排行老几,只要出身好,前程都是差不了的,父母再怎么偏爱其他的子女,也会尽力给她安排好下半辈子的路。说不准呀,因为对她平时的疏忽,自觉的亏欠了她,等她有了对象结婚了,会尽力地拉拔她对象,毕竟女人的出身再好,自身再怎么能干,终究还是要嫁人,依附着男人过日子的。所以,扶持她未来的男人,也就等于扶持了她。”
何花非常赞同唐红的话,连连附和,说道:“可不是,女人嘛,就得有女人的样子,安分守己地在家里洗洗刷刷,生一堆带把的儿子。”
也正因为何花有这样的观念,仗着亲爹的小小官威,亲弟的无赖蛮横,在外面她是跟螃蟹一样,到处横着走。
但在婆家的话,自觉的没有给婆家生出个带把的儿子,内里极度的心虚自卑,很是抬不起头来。
“大壮年龄不小了,跟他同龄的男人早早都已经结婚生子,儿子都满地爬了,他也该准备准备,找个对象正经地结婚了。”唐红把话题引到了何大壮上面,“别人都说大壮是个混子,没有女人愿意正经跟他过日子。可在私底下,他睡得女人有谁比他多?只是这婚姻呀,女人找男人是为了穿衣吃饭,男人找女人,肯定得要找个能帮助他前程的女人。我觉得大壮不能随随便便跟普通的女人结婚,得要找个有家庭背景的好岳家。”
何花的眼珠子一转,脑子里浮现出了柳柔柔冷厉的面孔来,“她的家庭背景是差不了,模样也讨喜,可这性格……”嫌弃地撇撇嘴,“这样的女人要是当了我弟媳,我不得被她给气死?这样不给我弄,那样不给我弄的,回趟娘家,还得看她的眼色。”
唐红笑道:“她娘家再怎么有背景,嫁进了你的娘家,就是你娘家的媳妇。媳妇对于婆家来说,永远都是外姓人,你爸你妈,还有你弟,难道会帮着外人,欺负你吗?再怎么着,你也是你爸妈的骨血,你弟弟的同胞姐姐。”
“你这话,也蛮有道理,我就算嫁人了,也是我爸妈的女儿,我弟弟的亲姐姐,是比外姓人的弟媳来得亲厚。”何花放心了,“那我现在就去找我弟,让他把这个女医生给追到手。我相信,以我弟弟的手段,再难搞的女人,也是小菜一碟。”
唐红笑盈盈地送何花出去。
目送着何花在她眼前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唐红的嘴角慢慢往上翘起,表情阴森森的可怕。
出身比她好,那又怎样?
她有得是本事,把高高在上的女人给拉扯下来,跟她一起深陷在泥潭里!
正准备转身回屋,余光看见耿乃佳扛着锄头远远走来,嫩生生的脸蛋红扑扑的,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糊糊地贴在肌肤上,衬得她比平时更加柔弱娇怜,唐红见了,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脸庞,不讨喜的脸型,面色顿时阴沉得都快滴出水来,眼神里蕴藏着的嫉妒也都快从眼眶里迸发出来,双手把衣角绞成麻花状,等耿乃佳走到近前了,阴阳怪气地讥讽着她,“呦,今天怎么你一个人下地出工去了?你的守护神呢?怎么不见了?”
耿乃佳不喜欢唐红。
嘴巴碎不说,嫉妒心也比普通人强烈百倍,恨不得把所有人都踩在她的脚底下,挣扎痛苦地活着。
她看也没看唐红一眼,直接从她的身边绕过,没有搭话。
唐红的脸立即黑成了锅底,阴沉地瞪视着耿乃佳。
不过,当她的脑海里闪现出何花提起的那位女医生,唐红收敛起脸上的阴戾,主动凑近耿乃佳,“你知道不?从京市来的医疗队来我们这巡诊了。你不是跟回城的谷姓夫妇挺熟悉的吗?说不准,这支医疗队跟这对夫妇认识呢。”
这话引起了耿乃佳的注意,没有再无视着唐红,总算抬头看了她一眼。
唐红心中暗自得意,“不过,可惜呀,就算你跟谷姓夫妇很熟,而这谷姓夫妇也认识这支医疗队的人,可到底谷姓夫妇已经回城去了,没人替你搭线牵桥,那也是白搭,白费你当初对谷姓夫妇的百般讨好。”
在谷姓夫妇还在村子里的时候,耿乃佳时不时地过去帮忙。
因为谷姓夫妇会医术,虽然是被下放劳改的,可看在他们的医术上,到底没有吃了太多的苦,村民们对这对夫妇还是颇为和善照顾的,对亲近这对夫妇的耿乃佳,也是一个个都是笑脸模样。
唐红心中很是不服气。
凭什么同样都是有目的的接近别人,她会被人看不起,使出浑身解数,甚至把身子都奉献了出去,才能得到她想要的,而耿乃佳只是偶尔跟人说上几句话,顺手地帮下忙,她就被人称赞,继而得到对方的照顾?
凭什么?
就因为她长得比自己好看吗?
呵,可好看又有什么用?
没有能力保护的美貌,就是灾祸!是祸水!
迟早会被一个又一个的男人给睡个遍!
唐红嫉恨地死盯着耿乃佳娇俏的脸。
随着她脑海里的幻想,脸上的笑容跟着变得阴恻恻的,让人瞧着汗毛都竖立起来。
耿乃佳蹙着眉头,扫了眼唐红脸上的表情,任由她讥讽地说着话,扛着锄头进了旁边的屋子。
在这知青院里,唐红的人缘是最差劲的,几乎没有人愿意跟她交好,就是跟她同屋睡的也没有,宁愿跟别人挤在只有10来平方的小房子里,也不愿意跟她同吃同住,这倒是便宜了唐红,拥有了独立的私密空间,也让她的胆子越来越大,时常会留不同的男人留宿。
耿乃佳满脸疲倦地进了小屋子。
她的室友朱四春,就是被唐红搅散的杨志成前对象,上前关心地询问耿乃佳,“那唐红又在你面前说酸话了?”
耿乃佳把锄头放在墙角,拿起搭放在脸盆架上的毛巾擦了把脸,不是很放在心上的样子,说道:“她哪天不说的?反正我都已经习惯了,随便她吧。”把脸上的汗渍都给擦干净了,耿乃佳看朱四春的面色不好,就说:“我看你最近吃饭都没味道,趁着医疗队下乡,你也过去看看吧,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朱四春摆摆手,“我身体没事,只是最近想得有点多了。”
睡在朱四春上铺,上午还陪着朱四春去邮局汇钱的付友琴,插话说道:“你就逞强吧,嘴上说自己想得很开,实际上你心里还是放不下你的前对象,到底相处了几年,又肯缩衣节食地给你每月寄钱,我就不信你的心里不念着他的好!”
朱四春垂下眼睑,沉默着,算是默认了付友琴的话。
付友琴恨铁不成钢地猛捶了下床铺,“我说你呀,都快被你给气死了!既然心里念着他,干嘛还死撑着把钱都寄回给他?在邮局时候,我就提醒过你了,千万不要上唐红的当,你好歹拍个电报回去,跟你对象好好解释清楚。现在好了,钱都已经汇出去了,你也追不回来了,你心里呢,还存着他的好,今后你的日子可怎么过?”
“还能怎么过?”朱四春无力地笑了笑,“之前怎么过的,我今后仍旧这么过呗。”
“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付友琴被气得不成,脸颊鼓鼓的。
朱四春不想付友琴继续她前对象的话题,安抚地轻拍了下付友琴垂放在床沿的手,然后看向了耿乃佳,问她,“那个叫苟大勇的男人,平时不都是紧跟着你吗?今天怎么没跟着?”
说着,叹息了下,诚心诚意地说了自己的看法,“我算是过来人了,这个男人的长相的确是有点凶巴巴的,看起来不是好人的样子,但他的内心却很细腻,不说抢着帮你干活,看到我们宿舍里的家具坏了,不用你开口,他就主动地帮我们修了,还帮你狠狠地修理了一顿缠着你不放的何大壮。尽管何大壮被打,谁也没看见是谁打得他,而何大壮呢,也没看到打他的人到底是谁,但是大家都猜测得出来,是谁向何大壮下的手。这样的男人,有胆魄,有担当,进退都得当,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好男人。如果你对他也有意思的话,就不要错过了,我私下看见唐红好几次想勾搭他,就是隔壁的其他女知青也蠢蠢欲动的,想要跟苟大勇套近乎。”
“我也看到了!”付友琴利索地从上铺下来,兴奋地说着她看到的八卦,“可惜呀,苟大勇压根就没把唐红看在眼里,唐红的鼻子都快气歪掉了!当然了,其他女知青,苟大勇也是不放在眼里的,就是我和四春,只因为跟你同宿舍,跟你比较交好,苟大勇才肯稍微地扫我们几眼。虽说我们俩个长得不如你标志吧,但也算是清秀呀,苟大勇却能无视我们,只关注你一人,对你是真正的很上心了。”
闻言,耿乃佳紧咬着嘴唇,对于付友琴、朱四春的撮合,她的心里不是不心动,只是有点小纠结。
纠结苟大勇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因为他内心的心善,才屡次帮她。
想到这,耿乃佳的思绪飘忽起来,脑子里浮现出跟苟大勇初识的场景。
在前些日子,她从京市探亲回来,何大壮跟讨厌的苍蝇一样,比之前更加肆无忌惮的纠缠她,她真的烦不胜烦,而何大壮的亲爹何大队长,好似为了给他儿子出气一样,在给她排工的时候,往往都是最累最脏的活,工分还低,只有6工分,足足比别人低了4工分。
这样的被区别对待,耿乃佳再是个面团子,也会有几分的气性。
她跑到何队长家里理论,结果……
还好,如果不是她豁出命去,不想被何大壮占了便宜,她的身子就被何大壮给玷污了。
但即使虎口逃脱了,当时她的心理也早就崩溃到极限了,一路哭着跑到了河边。
望着已经结了薄冰的河面,想到自己孤立无援的境地,今后何家更加猛烈的报复,她绝望地跳进了河里。
河水很冰。
冷到她骨头缝里去。
双手双脚,乃至全身都急速往下降温。
很快,她就冷得意识模糊起来。
在她慢慢闭上眼睛,等待着所有痛苦的解脱时候,一双有力,带着丝丝温度的大手把她从河里给托举了起来,半抱着她离开了冷得刺骨的河水,随后又有一件残余着体温的军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很是怒其不争的样子,喋喋不休地训斥她,“多大点事?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遇到点困难就寻死闹活的,扑通扑通的往河水里扎,这条河迟早会被你们给填满了!”
当时,她很生气!
这个一脸凶相的男人,他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凭什么这样的训斥她?
如果能活着,她会不想活吗?
张嘴想要反驳几句,可眼泪却抢先一步,滴滴答答地往下掉落。
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把身上军大衣的衣领子给打湿了。
男人无奈地叹气,语气缓和了点,“行了,别哭了,哭得我脑壳疼。”
你疼,你活该!
谁让你说我的!
耿乃佳在心里,愤愤不平的腹诽。
可到底止住了眼泪,跟只被主人抛弃的小奶猫一样,蜷缩着身体,依靠在身后的杨柏树上。
男人看着又叹气,起身在附近找来了干柴,堆放在了耿乃佳的身前,掏出口袋里的火柴,弄了俩个火堆,“把身上的湿衣服烤烤吧。”
衣服都被冰冷的河水浸湿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冷得刺骨。
冻得她发抖。
就算有军大衣披着,可军大衣的里子也被浸染湿透了。
但她这个样子,又不好直接回去。
村里人见了,肯定会胡乱猜测她遇到了什么事,到时候被何家的人故意添油加醋,她的名声就彻底毁掉了,等再被何大壮缠上,当着大家的面被何大壮动手动脚,村里人见了估计都不会再阻拦,帮她挡住何大壮的,只当是她跟何大壮在打情骂俏。
可……
耿乃佳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睑,瞅了眼对面的男人。
苟大勇识趣地站起来,转过了身体,“我到周边转转,你尽快把衣服给烤干了。”
耿乃佳这才放心地把披在身上的军大衣给脱下来,又把身上的外衣给脱了,架在火堆上烤,至于里面的衣服,耿乃佳可不敢再脱了,只离火堆坐得稍微近点,让火堆散发出来的热量,慢慢把她身上的湿衣服给烘干。
火堆燃烧得很快。
只把衣服给烤了半干,干柴就烧得差不多了。
耿乃佳正发愁呢,远去的苟大勇抱着一堆干火柴回来了。
他是倒退着走的,等走到了离耿乃佳还有五十来步的距离,苟大勇停下了脚步,背对着耿乃佳,说道:“估计柴火烧得差不多了,你自己再添点柴火吧。”说完这话,把手中的柴火放下,就避嫌地继续往前走,不跟耿乃佳独处。
耿乃佳看苟大勇为自己忙乎着,都没有时间把身上的衣服给烤烤,滴滴答答地都往下滴水,有些地方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她叫住了苟大勇,说道:“你,你留下来一起烤火吧。”
苟大勇拒绝了。
耿乃佳又道:“那你好歹也弄个火堆,把衣服烤烤。天气这么冷,你穿着湿衣服会生病的。”
“呵,你还知道会生病呀。”听到这话,苟大勇的语气变得跟刚开始那样不和气,显得有点阴阳怪气。
耿乃佳气结。
什么人呀!
她也是好心提醒。
待耿乃佳要刺几句回去,背对着她站着的苟大勇又说话了。
语调还是硬邦邦的,一点都不软和,但话落在耿乃佳的耳朵里,却让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失控,毫无形象大哭起来,把眼睛都给哭肿了。
他道:“知道会生病,下次就别再做傻事!如果不是你运气好,你早成冰疙瘩了!”
运气好?
耿乃佳一直认为,她的运气糟糕透顶。
从小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有好吃的,好喝的,全都先紧着她哥哥。
对于她,只要没把她给饿死、渴死,就是父母对她最大的恩德。
而她父母呢,每天对她念叨的最多的话就是,她是运气好的了,投生在他们家,如果是在乡下,一生下来就会把她扔进滚烫的开水里,活活烫死了,就算没弄死,也会活得比死难受,每天跟牛一样,家务要干,地里的活也要干,想跟她一样去学校上学,那是做梦!
耿乃佳家有乡下的亲戚。
她见过亲戚的女孩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至此,她对她父母的话深信不疑,能够投生在他们家,真的是天大的运气了。
但运气再好,也架不住身边女同学们的对比,看到同样是女孩的同学,家里也有哥哥弟弟,可却把她们捧在手心里宠,没有因为性别而被忽略,或者是区别对待,她的心里就好生的羡慕,恨不得替代了她们,也开始对她父母的话产生了质疑。
后来,响应国家政策,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来到了这里插队,当了知青。
然后又有人跟她说,你的运气真好。
脸蛋漂亮,被既是村支书又是生产队大队长的宝贝儿子看上,只要放下丨身段,跟了他,你的日子就不会过得太差。
是,跟了何大壮,她的日子是不会太差。
可她不愿意!
不愿意跟只看中她脸蛋,每天不干正经事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在她看来,被何大壮看中,也压根不是运气好,是她的灾难!前所未有的灾难!
今天会想不开跳河自杀,也都是被何大壮逼的,被他们何家人给逼的!
苟大勇那句“如果不是你运气好”,彻底刺痛了耿乃佳隐藏在心底的伤痛,好似找到了发泄口一样,又叫又哭的,声音尖利得直刺痛了苟大勇的耳膜,也把苟大勇吓得不轻,以为耿乃佳怎么了,下意识回头。
眼神瞥到耿乃佳只穿着单薄的线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苟大勇赶忙转回头去,询问耿乃佳,“好端端的,你又哭什么?”
耿乃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响才打着泪嗝地回应,“你说我运气好,我哪里运气好了?运气好的话,我会想不开?”
“你就是为这句话突然大哭?”苟大勇觉得简直是不可思议。
“不行吗?”耿乃佳梗着脖子问。
苟大勇摇摇头,“闹不懂这句话到底刺到你哪里了,但我仍旧觉得你是运气好的。你会认为不好,那是你还没有真正的经历过,什么是厄运连连,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眼神没有焦距地落在远方,苟大勇的嗓音突然变得紧绷,又有些飘忽,“你出生在城市,从小长在城市,家里再困难的时候,应该都没有让你品尝过,什么是饿到极致的滋味吧。肚子空空的,走路都打晃,就连再平常不过的喘息都变得很费劲,很痛苦,树根、泥土,全都往嘴巴里塞,即使知道吃这些东西不好消化,最后会活活胀死,但只要能填饱肚子,吃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妹妹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唯一任性的时候,就是在她临死前,想喝口米汤。我背着她走了很远很远,很辛苦才讨到了一口米汤,可她……可她却没有喝到。我知道她一直想活,再苦再难,就算活得不成人样,也想挣扎着活下去,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用,连口米汤也没让她喝到就离开了。”
话说到这里,苟大勇的眼圈红红的。
嗓子涨得难受,也堵得难受。
那种压抑又痛苦到极致的场景,好似又回到了他的眼前,苟大勇壮实的身形微微晃动,感觉一阵风就能把他给吹倒。
气氛变得悲恸、忧伤。
耿乃佳嘴角翕翕的,想开口安慰下苟大勇,却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话语。
沉默又沉默。
过了好久,苟大勇声音嘶哑地再说道:“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好好活着吧,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活着,再大的困难都会有办法解决,你觉得不好的运气,也会因为你活着而逆转回来,变成你想要的真正好运。”
大概,有比较才有幸福感吧。
有了苟大勇妹妹凄惨故事的比较,耿乃佳再对比下自己的,击溃她心理的屈辱慢慢化为动力,渴望求生的欲望在她心底逐渐翻滚了起来。
在那天的隔天,苟大勇在夜雾朦胧的晚上把她悄悄叫了出去。
耿乃佳问苟大勇,“大晚上的找我出去干什么?”
困惑归困惑,可在那时耿乃佳却丝毫不担心苟大勇会对她意图不轨。
“带你去发泄,去报仇。”苟大勇直接明了地说道。
“嗯?”耿乃佳瞪大了眼珠子,表情震惊,心脏在那刻快速跳动,紧张而又兴奋。
在人迹罕至的河边,何大壮的脑袋被塞进了结实的麻袋里。
麻袋口用麻绳牢牢地系紧。
何大壮轻易挣脱不开。
苟大勇把手中的竹篾递给了耿乃佳。
耿乃佳双手颤抖地接过,想下手打,可又迟疑着,久久都没有把竹篾挥打下去。
苟大勇知道她心里的顾虑,解释道:“放心,竹篾不是棍子,它抽不死人,只会造成皮肉伤,但会很痛。”
耿乃佳放心了。
她不想自己手上,沾上人命案子。
世界这么美好,不想被何大壮这种败类,摧毁了她下半辈子的生活。
既然抽不死人,耿乃佳就放心大胆地抽。
一下又一下。
每下都是带着浓烈的仇恨去抽,直把何大壮给抽得哀叫连连,痛苦得在地上打滚求饶。
耿乃佳的眼泪,也在何大壮的哀叫中滚落下来。
不过,这眼泪不是悲伤的眼泪,是彻底释放自我,解放自我的眼泪。
苟大勇在旁边道:“看,活着多好,活着,你才有机会抽打他,活着,你才能想哭就哭,活着,你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耿乃佳用力一抹脸上的泪珠,抬头凝视着黑暗中的苟大勇,道:“你说得对,活着才能拥有一切,改变一切。”
苟大勇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能想明白就好,好死不如赖活着。”语气平平淡淡的,但耿乃佳听得出,这些再平凡不过的字眼里,裹挟了男人最朴实不过的喜悦,因为她不再寻死,积极求生的喜悦……
“乃佳?”付友琴轻推了把走神的耿乃佳,好奇问她,“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
回过神来的耿乃佳,脸上一派轻松,少了刚才的纠结。
而且,她不是在叹气,是在松气。
在刚才的回忆里,她认真地认识到自己对苟大勇的心意。
不管苟大勇对她是什么想法,她都想试试。
试着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决定了!我要跟苟大勇摊牌!”耿乃佳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想法。
“真的呀!”付友琴兴奋地拉着耿乃佳的手,高兴得眉眼都快飞扬了起来,“你可算想通了,这么好的男人,你千万不要错过!”
朱四春在旁边也道:“那我们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耿乃佳脸庞红红的,有股少女春动的羞涩,眼神却异常的坚定,“会有好消息的!”
相对于耿乃佳对未来的兴奋,苟大勇此时的面色却是一脸的沉重,郑重地向程阳、柳柔柔说着他知道的事情,“……我私底下调查过何家人,他们家会这么的嚣张,在当地成了一言堂的地头蛇,据说是上头有人,具体是哪个上头,到底有哪些人,却没有一人说得清楚,好似不管哪个上头,都跟何家人牵扯上关系,枝枝蔓蔓的,绕得很复杂,关系面也广。”
柳柔柔惊讶,又有些质疑,“他们家这么厉害?”语气微微停顿了下,眼神关心地上下打量着苟大勇,问他,“你不是悄悄地把何大壮给套了麻袋,狠狠揍了一顿吗?他家这么厉害,你事后有没有被找麻烦?”
苟大勇摇头,“这倒是没有的,虽说当时我是把何大壮套了麻袋,没看见我的脸,但这段日子就我一个外来人,又跟耿乃佳走得比较近,联系前后,他们应该知道是我下得黑手。”
程阳听了,连连冷笑,“儿子被莫名套了麻袋,又大概知道下黑手的人是谁,却没有报复回去,我估计这何家,只是表面上厉害得很,其实不过是虚扯着虎皮,什么都不是。”
柳柔柔、苟大勇连连点头,俱都赞同程阳的猜测。
苟大勇看向柳柔柔,提醒着她,“小嫂子,最近你要小心点,在我过来找你们之前,我看到何花兴冲冲地从唐红屋子里出来,然后回了娘家,去找了何大壮。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在背后都在鼓捣些什么,可唐红这人,嫉妒心特别的强,来这插队的女知青们,只要是家庭背景比她好,人缘比她好,长得比她好,都被唐红使过绊子,怂恿着何大壮,骚扰过她们。这何花来找唐红之前,又刚好跟你有过冲突,而你方方面面都比唐红强上百倍,我担心……在这几天,你会不得安宁,被何大壮给缠上。”
柳柔柔兴奋得双眼都明亮起来,拍掌说道:“太好了!我正愁着他不过来缠我呢!”
“啊!”苟大勇讶异,“小嫂子,你……”
柳柔柔愤慨地说起了下午她在给村民们就诊时候,听到的有关何家人的八卦,“这家人太霸道了!简直是土皇帝!到了人人厌憎的地步,可到底顾忌着何家背后所谓的有人,平时的工分,又都被他们家紧攥着,没人敢言语,然后何家人更加的嚣张,一直恶性循环了下去,比真正的土匪还土匪。”说着,忍不住为常姥爷叫屈,“想想我姥爷,挂着是土匪的名头,可他从来没有欺男霸女过,国家遭难,还参加过抗战,但在特殊的年月却得要蜷缩在山寨里,轻易不能下山,看到何家人这样,我就想狠狠地修理他们一顿!正愁着该找什么由头呢,他们自己到主动送上门来了。”
“这事,我们得要好好从长计议下。”程阳的手指轻敲了下扶把手,眼神深深幽幽的,让人看不到底,“除恶要务尽,斩草要除根。如果只是简单的教训,他们就会像是被火烧过的野草一样,很快又复苏起来,到时候我们即使不怕被报复,可也跟蛤丨蟆跳脚一样的难受。”
柳柔柔眼睑微垂。
随后,她嘴角挂着一抹坏笑,凑近程阳、苟大勇,低声说了她的计划。
程阳皱着眉头,不太认同柳柔柔的主意,“你的计划好是好,可……”
柳柔柔冲着程阳摆摆手,“没有什么可不可的,他占不到我的便宜,到时候别被我打得半身不遂,都是他的祖上庇佑了。”
程阳迟疑。
柳柔柔拽着程阳的衣角撒娇,“你就答应吧,好不容易有机会让我大显身手,你忍心拘着我,不让我释放天性吗?”
程阳低头看着柳柔柔细嫩的手指头,想着前世她为了顾虑自己,各种的收敛天性,甚至是改变了她原本的天性,程阳就不太忍心,重新活一遍了,柳柔柔还得为他压抑住内心真正的性格,最终同意了柳柔柔的提议,“凡事小心点,别大意疏忽了。狮子搏兔,尚且用了它的全力呢。”
“知道知道,我会小心再小心的。”柳柔柔开心地笑。
摩拳擦掌的,恨不得何大壮现在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在她眼前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