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也不必如此阴阳怪气,”沉繁枝迎着温暖走过去,傅家阳台不大,才两步就到了桌椅前,“温暖。”
她缓慢地吐字,像是把对方的名字在口中细品了一番,才悠悠然道出。
沉繁枝整理裙摆,优雅落坐。举手投足间的落落大方与舒展自适,是温暖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
她连坐姿,都是循着年少时两人关系尚且熟络,沉繁枝教她的,“凳坐叁分满,两腿并拢倾斜,挺胸直腰,下巴微敛”的法子维持的。
只可惜大学时的温暖还是个小胖妞,第一点她就办不到。
温暖怀着这样酸得心里直冒泡的情绪,眼神有些锋利地直视沉繁枝,“印珈他们家的事,真的是你干的?”
“嗤!”
这声冷笑来自傅少津,他把椅子拉开来重重放下,满脸嘲讽地觑了温暖一眼,“你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分不清是非黑白、听不懂真话假话。”
温暖面色微愠,放在桌面上的手,羞恼地攥成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呦呵,听壁脚的算哪门子‘听者’?”
傅少津这货在生人面前向来是个混不吝的,从前看在沉繁枝的面子上对温暖勉强还算态度亲和,但她毕业前这么不厚道敢跟他傅少津罩的人掐架,他傅小爷定然是不会纵着她再胡来。
被反唇相讥的温暖恼羞成怒,心想既然要翻旧账,就把沉繁枝从前在她身上种的恶果统统揭露出来。她音量不低地回击,“那么请问偷人家的礼物、以旁人的名义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这种人算什么?爱情小偷?”
“你胡说什么呢?!”傅少津沉不住气,噌地站起来,火冒叁丈地双手撑桌,隔着沉繁枝倾身探向温暖,狠绝阴冷的目光死咬着她不放,“你他妈再敢多说一句废话,就别怪我不信守承诺!”
拽着他袖口想让他别冲动的沉繁枝双眸一抬,她有些诧异地看着傅少津因咬牙而格外紧绷的下颌线,某个年代久远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松手,疏离又淡漠地望向温暖,“是,你说得确实没错,过去的事是我卑劣顽固,如果对你造成了什么伤害,那我再次向你表示歉意。”
“吱吱!”
沉繁枝坚定地对傅少津摇摇头,示意他坐回去。
两人做知心朋友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傅少津见沉繁枝从容淡定,便知如今的温暖,已伤不到她分毫。
“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要问问你——”沉繁枝逼近温暖,“毕业那天你找我对质,只一味控诉我以你的名义送了礼物寄去俄罗斯给司岍,我也跟你解释了你让我转交的那些东西全都完好无损地到了傅少津手里……那么你呢?你是否也对我隐瞒了许多事?”
温暖被气势强大的沉繁枝盯得有些发怵,“是你对我先不真诚的,我不过是以牙还牙。”
“好一个‘以牙还牙’!”沉繁枝接得极快,语调婉转上扬,像是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且令人愉快的小事,“既然如此,你就不要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来找我寻仇!”
“毕业那天全校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司岍是跟你告白却惨遭你拒绝,害我沉繁枝也背上了‘陪跑四年的可怜虫’称号!你隐瞒了所有人,司岍并不是跟你告白、玫瑰花也是请你转交给我的真相,虚荣心是否大大满足?”说到这儿,沉繁枝意味深长地停顿须臾,“事后傅少津还专门把你这尊大佛请走,你们之间私下有什么君子协定我并不清楚,不过目前看来,你还算守诺?”
“我没有隐瞒任何人,是别人误会罢了,叁人成虎的道理想必你也知道,我一人之力要如何堵住悠悠众口?何况,司岍本人,不也没有站出来澄清吗?”温暖思路条理倒是清晰,辩驳时还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至于我和傅少津之间,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了,说起来还多亏你给的教训,我再也不会将自己的事假手于人。毕竟受托者值不值得信任另说,现在的我,也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和自信去自己承受或好或坏的结果。”
“温暖,”沉繁枝在她说完后,半晌才心平气和地告诫她,“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你本就该自己去承担后果。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替你遮风挡雨过,但我真心祝愿你如同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再躲在坚硬的躯壳里,而是勇敢自信地自己迈出去直面一切。”
温暖深深望了沉繁枝一眼,默然离席。
沉繁枝浑身力气殆尽般垮着身子靠向椅背。
她脑海中不断闪过初初二十岁那几年,日头囫囵吞枣一般,仓促又稀里糊涂地眨眼就过。细碎的片段里,大多是重复又乏味的,没什么记忆感。
只有一个清甜软糯的声音,在她耳畔“吱吱、吱吱”的叫个不停。
“吱吱,今天陪我去抢二食堂的糖醋里脊好不好?”
“吱吱,帮我把这封信偷偷塞进傅少津的书包里,行吗?”
“吱吱,你说这个姜饼人,像不像傅少津?他看到会喜欢吗?”
“吱吱……”
曾经沉繁枝有多贪恋这份无处不在的依赖感呢?
她常年与舞房为伴,漫长岁月孤寂冷清,孑然一身从法国回来,除了室友身边再没有亲近的女生。
她是她幼年时就结识的老朋友,是潜藏在她心底里的一丝温暖。
所以她对她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同样的,她天真地以为哪怕她以她的名义给司岍送爱心,只要司岍不拆穿不动心,她作为她的朋友,哪怕再生气,也一定会在事后体谅她,跟她和好。
可这世间,人心难测。
若不是因为自己曾付出良多,不然她沉繁枝岂能如此轻易,就妄想温暖会像她对待她那样,无条件站在她身旁。
凉风再次吹拂面庞,沉繁枝突然仰起头,望着黯淡的月色对傅少津说,“我其实刚刚真的很想问问她,那些年她有没有真的拿我当过朋友?我知道我这是在给自己犯的错误找借口,或许确实是我踩到了朋友之间的底线,亦或者,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把我算入朋友这个行列。”
那年夏天,在阑尾炎手术后发着烧、身体虚弱得连拿笔都没手劲的时候,沉繁枝鼻涕眼泪打湿了信纸,恳切地写了封道歉信,寄给温暖。
可直到她飞往Vix之前,她都没有收到任何回信。从前互关的社交平台里,那个熟悉的账号对她屏蔽了一切,就像彻底把她沉繁枝,从她的人生里清除了一般。
“吱吱,你值得拥有更多真正对你好的朋友!”傅少津拍了下沉繁枝的肩头,以示安慰,“你看,我不就一直都站在你这边嘛?!还有顾蘅熙、许知意、周湄她们仨,跟你多要好!”
“骚机,我不难过,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不住你。”沉繁枝有一双漂亮动人,却又世事洞明的眼睛,“你为了保护我,而选择帮温暖保守秘密。”
傅少津错愕地嗫嚅,“你都知道了?”
“嗯,我很早以前就发现了,”沉繁枝故作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她的抑郁症,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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