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他都默认没有人知晓自己和太子殿下关系好,故而可以大大方方的金出东明宫,加上他总是详细的将脉案递交给太医院,也就没有人觉得他会为了太子刻意遮掩。
可是人往往一叶障目,以前没有关系,难道以后就没有?
他能在东明宫里安安稳稳的呆到现在,外人自然会在心里有所揣测。
正如小殿下所说,昨日他玩的那一手或许没有人能看出端倪,但若是今日在上赶着过去,怕是会画蛇添足。
这时候就听小太子慢悠悠道:“我若是二弟,定然盯紧了你,多半还会关上门给你一番罪受才肯罢休。”
顾鹤轩脸色微白,站起身来,对着赵弘行了一礼,道:“殿下所言甚是,是微臣疏忽了。”
小太子眨眼瞧他:“你准备怎么办?”
顾太医倒也果决:“自然是不去,微臣这就到太医院的帐子里呆着。”
如今顾鹤轩也看明白,他怕是脱不开太子一派的身份了。
想要撇清,便是要离开东明宫,偏偏自家殿下的伤势未愈,分魂之症未解,他绝对不能轻易离开。
而二殿下惯是个多疑的,昨日之事就算抓不到把柄,也会心存疑窦。
为今之计,便是先回到太医院的同僚之中,时刻显与人前,让二殿下无处下手。
至于后面的事情……
“还有几天就好,季大已经把熊找回,二弟怕是就要自顾不暇,也就没有时间跟你过不去了。”
赵弘的话让顾太医安心些,不过他很快就抬头,有些不解的轻声问道:“殿下,这些你是如何想清楚的?”
若是大殿下这般处置,顾鹤轩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此话出自小殿下之口,就显得格外新鲜。
要知道,几个月前,小殿下连字都是不认得的。
没想到小太子回了他一个更加疑惑的表情:“这不都是明面上的事情,还用想吗?”
一句话,把顾鹤轩的所有好奇都给堵了回去。
最终只能归结为,这世上大抵有些人便是天生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学什么都快,做什么都准,羡慕不来。
接着,顾鹤轩想要说一说有关于昨日回来的那些侍卫的事情,其中有一个已经吐了口,毕竟顾太医的手段非常人所能及,只要他愿意,一丝伤口都没有,却能让人肝胆俱裂。
而这个侍卫差点被暗杀,索性被顾太医救下,为了给他治伤,暂时安排在了太医院的帐子里。
不过还未等开口,阮瑶便回来了,温声道:“殿下,刚刚前面有人传了话来,说陛下召见。”
阮瑶说着话的时候,语气温润如常,但是顾太医擅长洞悉人心,自能听出其中带着的一丝丝漫不经心。
想来阮女官也察觉了陛下对待殿下的态度,伤了也不来瞧,召见二字用的极妙。
不过这也让顾鹤轩留了个心眼。
他瞧得出,自家小殿下是个聪慧的,也很机敏,可到底年轻,喜怒总会形于色。
如今皇上见他的时机把握得过于巧了,只怕会牵扯到昨夜侍卫被暗杀之事。
既如此,索性什么都不说,殿下什么都不知道,哪怕被人问起也是全然不知,向来神情动作也不会让人起疑。
于是,顾鹤轩并未开口,只管一到出门,在院门前躬身送赵弘离开。
阮瑶则是跟着一道去了前头,路上轻声道:“殿下等下只管说濡慕,说功课,说自己一切安好,万事都不让父皇费心,旁的只字别提。”
小太子眨眨眼:“这叫以退为进?”
阮瑶笑道:“殿下真聪明。”
“是不是要让父皇心疼?”
“……嗯。”
那人疼不疼,阮瑶不保证,可是阮女官知道,太子必须要做足了姿态才行。
却不知,小太子脑袋里突然想起了一幕。
那是阮瑶笑着看他,但是眼睛里盈满泪水的模样。
这让小太子步子一顿,定定的瞧着阮瑶。
但在阮女官疑惑的看过来时,他又重新迈开腿跟着走,表情如常,只是不自觉地咬了咬牙。
那人,惹瑶瑶哭了。
他怎么能惹瑶瑶哭?
真是个坏东西。
已经习惯自己骂自己的小太子气哼哼的往前走,阮女官一直在叮嘱着他等下要如何应对,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一直到赵弘要进门去拜见皇帝,阮瑶才顿住脚步,留在门外,低低的叮嘱了句:“殿下,若是头疼了记得喊太医。”
小太子点了点头,而后便端正神情,迈步进了门。
阮瑶则是站在门口柱子的阴影里,垂首而立,神色温柔而恭顺,看上去分外不起眼。
不过等过了一会儿,便瞧见有人从里面出来。
阮瑶抬头瞧了眼,发觉并不是赵弘,而是个嬷嬷。
略一打量便认出,这是太后身边的佟嬷嬷。
而佟嬷嬷也瞧见了阮瑶,迈步走了过来,在阮瑶面前站定,笑容格外和气:“今儿还冷着,阮女官在门口等怕是要凉到,倒不如去旁边的茶房里坐坐?”
阮瑶没想到佟嬷嬷会来和自己搭话,也没料到是这般客气,下意识地端起了笑,温声道:“谢嬷嬷关心,奴婢不妨事的。”
佟嬷嬷也没再劝,转而道:“我今儿是带了太后娘娘的旨意,来瞧瞧两位殿下的。”
阮瑶便转过身子,对着皇宫的方向行了一礼,而后重新看向佟嬷嬷,斟酌了一下后道:“太子殿下身上还有些伤,幸而太医们的医术高明,殿下已经无甚大事,多谢太后娘娘关爱。”
这话说得颇有保留,乍听上去像是没事了,可细细琢磨邮箱是为了孝心,刻意宽慰江太后的。
佟嬷嬷点头记下,而后就这么站在外头跟阮瑶说起话来。
一会儿说说花草,一会儿说说天气。
佟嬷嬷是宫里老人,惯是能说会道的,什么事儿从她口中出来都变得有趣。
但阮女官听得清楚,这东拉西扯一堆,却都没什么用处,到现在阮瑶都不知道佟嬷嬷与自己说话的目的是什么。
这时候就听佟嬷嬷道:“算起来,再过上三个月便是乡试了。”
阮瑶闻言一愣:“三个月?”他在心里算了算,三个月后也只是五月中,“不是八月才乡试吗?”
佟嬷嬷笑道:“阮女官许是不知,先帝在的时候曾发生水患,不少地方大雨倾盆,冲断了许多道路,也就耽误了那年的乡试,闹出了不少事端,故而自那以后,乡试就挪到了五月,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既是为了防范再次水患,也是为了讨个吉利。”
阮瑶闻言便点了点头,心想着,很快哥哥阮唐便要考试。
若是顺利通过,那很快阮瑶就能看到进京赶考的哥哥了。
这让阮瑶的脸上露出了个笑,比起刚刚更多了些真心。
佟嬷嬷则是突然道:“我瞧着,阮女官对花草甚有研究。”
阮瑶回道:“略懂一些,谈不上研究。”
“既如此,太后宫中有盆‘白雪塔’,最近不知为何有些发蔫,不见起色,还请阮女管得空了去帮着瞧瞧。”
阮瑶想说,这宫中会侍候花草的人不少,怎么会挑中了她?
而后转念一想,江太后如今显然对太子殿下颇为不同,此举定有深意,自己也不好拒绝,便应下了。
佟嬷嬷脸上的笑也真切了些,又说了些客套话便离开了。
她刚一走,赵弘就出来了。
他的神色寻常,表情淡淡,看上去与平常无甚不同。
只是在走到阮瑶身边时,他侧过身,背着所有人对着阮瑶露出了个软软的笑:“成了。”
没人起疑,没人看破。
阮瑶松了口气,却不知现在的小太子已经完全不怕被人瞧出端倪了。
因为在不知不觉中,他的举止做派都和以前的自己一般无二,若不是清楚地知道内情的人怕是根本看不出两个太子的不同。
待离开了皇帝的院子,赵弘的神情就轻松起来。
尤其是在走近长廊后,他就靠着袖子遮盖,轻轻地勾住了阮瑶的手指。
而阮女官此刻心里存着事儿,正琢磨着江太后的用意,也就没有在意到许多,下意识地松了力气,指尖柔软,由着他勾。
感觉到阮瑶没有挣扎,小太子就立刻与她十指紧扣。
不得不说大殿下十分清楚自己的德行。
论起得寸进尺,他们两个都十分熟练,互不相让。
而小太子攥着阮瑶的手时,一开始觉得欢喜,可马上就蹙起眉尖:“瑶瑶,你冷吗?”
阮女官这才注意到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处,先是一愣,而后摇头:“奴婢不冷。”
“可是你的手凉凉的。”
“许是刚刚在外面站了会儿,不妨事的。”
但世界上有一种冷,叫我觉得你冷。
小太子抿唇看她,停了脚步,接着直接用自己的双手拢住了阮瑶的双手,一起往自己怀里踹要给她暖暖。
阮瑶却往后缩了缩:“殿下,会被人瞧见的……”
小太子想说,瞧就瞧,他巴不得所有人都能瞧见。
但惯是听话乖巧的小太子还是没有坚持,想了想,就把自己带着的围脖取下来,挂在了阮瑶颈子上。
这围脖是选了上好的嗉绒做成,最是保暖。
小太子笑着道:“我刚刚戴了许久,应该已经暖热了,”说着,他声音顿了顿,“如今我们这便是……便是……”
努力回想,就想起了之前在看话本时阮瑶对他说的话。
好像,互相取暖还有别的词儿可以代替。
于是小太子立刻扬起笑容:“我这就是吸你精气了。”
阮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