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
太阳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天穹一片清冷色泽。没有日光的高原气温骤降,院中杂乱的草叶上覆着一层白霜,岩石上结着一层薄冰,越来越滑,越来越难走,而岩缝中的植物却还郁郁葱葱,绿得颇有几分诡异。
蓝色的湖面上飘着雾,与众人呼出的白气交杂在一起,朦朦胧胧的一片,细碎的风刮在裸露的皮肤上,就连生活在这里的僧人都忍不住发抖。湖边湿地结了冰霜,踩上去硬硬的,发出的声音刺耳,像是冻住的生命被外力猛然撕裂。
“真他娘的冷。”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把手往怀里揣了揣,破了洞的衣服被风吹的鼓了起来。
“可不是嘛,这鬼地方老子再也不想来了。”另一个乞丐打着哆嗦,恨恨地看着台上,“本来以为咱丐帮这次要扬眉吐气了,也不知道那老家伙去招惹谁了,胸口被划开好大一块,那血流的,我看到的时候都快吓尿了。”
“我也吓坏了,还以为他活不成了,结果过了两天居然醒了。可惜啊,比武没法参加了,不然咱丐帮说不定要出个武魁喽。”
这时,“咚咚咚……”的战鼓声响起,所有围观者都朝最高的“甲”台走去。
高台四周的旗子只余下两面,一位披着袈裟的老僧立在高台上,声如洪钟:“诸位久等了,最后一场比试已经准备就绪。正一教和鬼门的胜出者将成为新一代武魁!”
台下等候的黑衣男子用镀银的面罩遮住绮丽的上半张脸,半指长的獠牙和暗红色的眸子无不透着极端的烦躁和暴虐。煞气不停地向外涌现,周围不论人还是僵尸,都自觉的离他远了一些。
娘子,已经睡了两天了。
他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可还是去晚了一步。无鸾像是被抽干了魂魄,三魂七魄离体,若是三日内找不回便要死透了。
风惜说这是阳气衰竭,只要服下千年肉灵芝便能还阳。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死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蓦地,坐在上首的人开口了——
“陆诩,今日这场你歇着罢,风敏替你。”
男人侧首望了过去,并未点头。
“你放心,我有十成的把握。”风惜披了件白狐大氅,脸上少见的带了一丝疲态,“今日即便是抢,也要得到肉灵芝。”
他睨了一眼跟在后面的风敏和白衣僵尸,薄唇微微一抿,让出了道路。
暗红色衣衫的少女和白衣僵尸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缓缓走上了高台。那少女冰冷似人偶,而这僵尸却打扮得更加不同寻常。它头上套着麻袋,用血一样的鲜红色涂料写着“罪人”两个字。鬼门僵尸大多穿着黑袍,它却身着白衣,行动起来倒像是个滑稽的道士。
正一教派出的是张源一,是龙虎山已故天师张源启之子,现在更是掌教真人的入室弟子。张之唯此前在玉清观伤了筋脉,正一教中年轻一辈便无人是他对手了。
张源一身着雪白的道袍,右手执正一教至宝辟邪剑,左手背在身后,彬彬有礼地朝围观的众人致意。这一战,他不但要赢还要赢的漂亮,如此便能在正一教中立威,下一任掌教也就非他莫属了。
可风敏才不在意他想做什么。眉头一皱,冷声对僵尸下令:“杀了他。”
话音刚落,它抬掌便凶狠地劈向张源一面门。一人一尸缠斗在一起,长剑刮过锋利的指甲激荡起极为刺耳的摩擦声。那僵尸的攻击极快,娴熟流畅,且越战攻击越犀利。而张源一则以守为主,少有进攻,但身法灵动,躲闪腾挪之中也没有让僵尸伤自己分毫。
可他忘了,这场比试并不是一对一。
风敏一个瞬步窜到他身旁,动作相当纯熟,仿佛是一个老练的舞者。右手的砍劈才一落空,匕首便宛如变戏法般换到左手,招式诡异至极。
张源一急忙退闪,鼻尖险些被削掉。而僵尸的凌厉的掌风也未停,眨眼便糅身而来,一爪便劲力十足的扫向他的胸口。
突然,辟邪剑金光大盛,无双剑气震开了身前的僵尸,令张源一有了喘息之机,这才侧身堪堪躲开攻击。
“不愧是神剑啊!”
“如此灵力,以一敌二又有何妨!”
围观者中有人大声喝彩,不论是何门何派,都希望正一教能胜出。只要鬼门永无出头之日,他们栽赃的恶事便永远不会被清算。
辟邪剑的剑气受历代飞升之人的锤炼,可斩世间一切邪物,即便是活尸也要避其锋芒。
张源一看着被唤醒的神剑,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下来,只觉得胜券在握,开始转守为攻。
不出十个回合,那僵尸的双手便被齐根斩断,伤口处被剑气灼伤无法再生,只能像个无头苍蝇在场中乱转。
而后风敏手臂被刺伤,基本宣告了张源一的胜利。可她似乎并不着急,雪白的脸蛋浮起挑衅的笑意。
“你不想知道这个僵尸是谁吗?你肯定认识它。不如割开麻袋看看?”
青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抬剑划开了那僵尸头上的麻袋。
下一秒,满座哗然。
张源一在看清它的脸后,手中的神剑“当啷”一声掉到地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脸,撕心裂肺地喊道:“爹!!!”
这僵尸竟是前代天师张源启!
张源启飞升失败之后一病不起,已经仙逝四年了。鬼门不知用何手段盗走了他的尸身,还做成了僵尸。
那僵尸的两颗獠牙没了麻袋的束缚,猛地咬向张源一。饶是他生前有多威风,现在也只是个没有心智、听令而行的僵尸,哪里还认识自己的儿子。
张源一脑子早已乱作一团,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僵尸的獠牙刺破脖颈,才想要挣扎。可那僵尸又岂会放过到嘴的鲜血,不吸干他是决计不可能放手的。
冷风吹过,青到泛白的天空骤然降下细雪,这场雪和风惜记忆中的一个冬天重合了。
她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冰凉的手,笑中带泪。
“爹、相公,你们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