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还带着些外头夜露的潮气,见里屋围着厚重的帷幔,便先脱了外袍,旁边的几位内侍立马提着铜香囊跟了过来,浅白色的药香的烟气从镂空中漏出来,抚过他的衣衫,算是除除晦。
“陛下……”内侍把帷幔掀开一些,东笙矮身钻进去,却见公主的拔步床上还挂着一层纱幔,只伸出一只细细白白的手腕搭在床边给御医把脉。
御医这才发现皇帝已经到了,吓得连忙匍匐在地:“参见陛下……”
“接着把啊,”东笙吸了吸鼻子,皱眉道,“她身子如何了?”
御医回头看了公主一眼,磕了个头道:“身子是没事了,就是……精神一直不大好……”
东笙听罢,看向了帐中躺着的那个娇小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了,你先退出去吧,待会儿朕走了你再进来。”
“老臣遵命……”
御医连忙起身,提着衣摆弓着腰小步踮了出去。
东笙站在床边沉默了许久,半晌才吸了吸鼻子,转身去拎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哎……朕知道你醒着,多大的怨啊,何必呢……这么些年,朕就不憋屈么。”
东漓躺在床上没吭声,只微微转头,虚虚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咳咳……就没什么想对朕说的么?”
东漓轻飘飘地叹道:“臣妹……无话可说……望陛下宽宥……”
“你……可还是因为蒋家的事?”东笙问道。
东漓颤抖着闭上眼,默默地别过头去。
“今日清晨,蒋大人已上了路了,”东笙的声音中没有多少情绪的起伏,“朕没让他上刑场,赐了他杯酒。”
算是全了蒋家的面子。
这事东漓也听说了,东笙马上要亲征东海,必须在临走前把蒋坤送上路,京城才能安定下来。
所以到现在,她的眼眶还是肿的,听东笙提起这事,也像是麻木了一般一动不动,只是嗓眼里传出了一两声微弱的呜咽。
“行了,”东笙说着,头又开始有些闷痛,“蒋大人临走前求朕给你带句话……他说,先帝之所以一直不肯易储,不是你不够聪明,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是因为蒋家。”
“她若是真的不器重你,也不会同意你到内阁去做事。”东笙道,“内阁的事务,朕当初都不敢明着掺合,最开始是李大人帮着,后来是丘大人帮着……先帝原是想你能辅佐于朕左右的,却不想能闹到这个地步……”
东漓眼神空洞地仰躺在床上,也不知究竟听没听进去。
“朕才几岁的时候,就被先帝扔到了东海……”东笙笑着叹了口气,“是人都有舐犊之情啊,她是帝王,不可能如寻常百姓家一样,那些常人所谓的母子之爱,朕儿时未曾尝过几口,你替朕尝了,无论苦甜,便也是先帝能给的所有了。”
说到这里,东漓也微微颤了颤,缓缓闭上了眼,眼角似有泪珠一划而过。
是了,她小时候,还是多少尝过一些绝无仅有的母爱的,她记得她五岁的时候,女皇因着什么事高兴,抱着她在御花园里逛了小半个时辰,直到胳膊酸得不行才放下来。
“可能没人跟你说过吧,你大婚那天,先帝跟朕说过一句话,”东笙道。
东漓睁开了些眼。
“她说,”东笙回想道,“‘阿笙,此生你注定无子嗣,日后公主所诞,无论男女,你都当作是自己的孩子’……你那么聪明,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当明白吧?”
东漓浑身一怔,两眼几乎瞪圆了。
“朕当时答应下来了,世人常道君子一言九鼎,朕既然说过,便不会食言,”东笙感慨道,眼睛沉沉地看着东漓。
东漓几乎震惊了,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她的皇兄此时正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只是那双眼尾上挑的好看眸子里含着股更深的坚决意味——虽然看似轻描淡写,但她明白,东笙一点儿没开玩笑。
“所以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重身子,咳……,”东笙掩着嘴,别开脸咳嗽了几声,“日后……只要你的麟儿身子健康,脑子聪明,而且足够贤明,朕便当他是朕唯一的孩子……”
东漓几乎有些难以置信,她撑着身子艰难地坐起来一些,一把扯开纱幔,眼里满是血丝,苍白的嘴唇抖了抖:“陛……下……”
东笙无奈地笑了笑:“叫皇兄。”
眼泪一下子从东漓的眼眶里涌出来:“皇兄……”
第182章最后一战(五)
船上的人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那只从船舷跳起的灵鬼活像只蹦跶的蛤蟆,一下子蹦得恨不得比旗杆还高,呲牙咧嘴地直朝着周子融扑了过去,而当周子融注意到的时候,那畜生的獠牙离他也不过就堪堪一臂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