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第15章 曹郎归
    “我要见官家。”明心扬起下颚,目光越过阮阮。
    阮阮僵住,那锦盒已被血水染红,而盒中赫然摆着一双被砍断的人手。
    十指尖尖,饱满的指甲盖上贴着淡粉细花钿,乍一看很是熟悉,但阮阮一时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心昭仪这是做什么?”阮阮强忍胸中恶心,挪开视线,问向明心。
    “这是一双手啊,难道你看不出来?”明心抬眸,伸手捏住一根手指,“你看这细长手指,白白嫩嫩的。今儿白天,官家刚夸过它好看。我寻思着,既然官家喜欢,那我便将它取来,进献官家。”
    明心说话时,目中含笑,唇齿间毫无血色,一身白衣,黑发凌乱低垂,未施粉黛,因淋了雨,受了寒,脸上肌肤受雨水浸泡,更有些浮肿,在这雨夜看来,格外惊悚。
    阮阮闻言大惊,猛地想起白日的事情来。明心强行要游金明池,意欲效仿明皇后,今上违拗不了群臣,故而连日避着明心。
    明心见不到今上,心有不甘,日日在他必经之路等他,今日不巧,刚散了朝便被她等着了。
    今上躲避不得,只得停下脚步陪她说话,谁知她看了今上,一句话没有,只垂首哭泣。
    今上不忍,从她身后的宫女手中要过一条帕子,给她拭泪,又耐着性子,好言宽慰,好不容易哄住,已是口干舌燥。
    宫女伶俐,眼力劲儿十足,知道今上口渴,忙给今上斟了一盏茶。
    今上瞥一眼仍在一旁抹眼泪的明心,半开玩笑,半提点地说道:“你瞧你,愈发被朕宠得无法无天了,你身边人都知朕渴了,你却要朕服侍你。”
    今上说罢,将茶盏归还宫女,又道:“你倒是个伶俐的,一双巧手也生得好看。”
    明心当场盯着身边宫女的手看一眼,并未说话。不曾想,到了夜间,竟砍了人手。
    如此好醋,比起之前的顾美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阮阮只觉身上阵阵泛冷,实不忍心再多看那锦盒中的手一眼。
    又一道闪电照亮天际,明心直勾勾盯着阮阮,用刚刚抚摸过断指的手擦过阮阮脸颊。
    “你的手也很好看,那日你帮官家送东西给长姐时,我看到了。”
    明心冷冷笑,指尖突然扭转,划破阮阮脸上肌肤,带来一阵刺痛。
    “小小年纪,就出落得这样好看,若是官家夸你的脸好看,我是砍你哪里好呢?鼻子?眼睛?还是干脆从脖子下刀?”
    明心步步紧逼。阮阮偏头躲开她,明心却似着了魔一般,卡住阮阮脖子。
    “你这拉高踩低的东西,你不就是想巴结我长姐,处处讨好我长姐,我哪里不如我长姐?凭什么她做皇后,我做昭仪?”
    “你给我讲娥皇女英,昔日帝尧将两姊妹许配给舜王,还要煮豆纳鞋底决定大小,我与长姐,不过是一个先进宫,一个后进宫,为何我要屈居她下?”
    阮阮被她卡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两眼抹黑,几欲昏厥。
    她想起小娘的心酸,又想死明棠的无可奈何,再想到韩玦曾经的维护,竭尽全力,扒住明心的手,趁她有所松动,一口咬上去。
    明心受痛,扬起手中锦盒,对着阮阮后脑一阵乱砸。
    阮阮被砸得头昏脑涨,明心乘机夺门而入,阮阮眼疾手快,拽住她裙角,她知道断不能让她如此去见今上。
    今上虽多情,但性子仁厚,见不得这样的血腥,最重要的是,倘若事情闹大,今上的声誉定会因她而受损。
    本来今上破格擢升她为心昭仪,已饱受言官非议,国朝嫔御,一般先是才人,再升美人,而后婕妤,再者才是昭仪,而今上直封她为昭仪,已是天恩。
    今上自己选的人,入宫不过月余,就大闹长春宫,砍人手足,倘若此事一出,更置今上脸面于何地?
    “松手。”明心见自己被拦,极度不悦,目露凶光,狠狠瞪着阮阮。
    “官家已经歇下,昭仪不妨明日再来。”阮阮忍疼相劝。
    “骗人。”明心甩开阮阮。
    阮阮个小,不敌她力气,被她甩磕在地,她身靠门板,后脑疼痛欲裂,眼瞅着锦盒就要砸下,一个宽厚的后背突然似从天而降般挡在了阮阮跟前。
    大手夺过锦盒,毫不客气将举盒的明心往后奋力一掷,阮阮还在愣神,已被人用一只手拦腰抱起。
    明心恼羞成怒,手指来人,“大胆狂徒,我要请官家将你千刀万剐。”
    来人看她一眼,伸手就解阮阮腰间束带,直接抽出,揉作一团,塞进明心口中,一顿虎猛操作,阮阮目瞪口呆。
    “我曹不休从不打女人。”来人狠狠开腔,显然也带了怒气,“可是你,不教训实在难解心头恨。”
    “你……”明心挣扎起身,又想抓住锦盒来砸人,不曾想手指还未触及锦盒,却被曹不休一脚踩在了脚下。
    “我不知道你是哪宫不知廉耻的,但是……”
    曹不休恶狠狠凑近明心,一臂夹着阮阮,一臂指着自己。
    “你看清我的脸,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曹不休,你曹大爷!你再看看她,她叫阮阮。”曹不休扭头,问阮阮,“姓呢?”
    “苏”,阮阮答。
    曹不休得了姓名,又转顾明心,“你记着,苏阮阮是我曹某人罩着的人,你敢动她一分,曹大爷杀你祖宗十八代。”
    曹不休狠戾,阮阮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倒是明心,呆愣在原地。
    “你给我记住,我曹不休向来不是吃素的,倘若今日之事泄露出半个字,你在这宫中,就别想有立足之地。”
    曹不休再不看明心,扛起阮阮直进长春宫,反手关上宫门插上门栓。
    暴雨如注,敲打着琉璃瓦与地面,曹不休一路提着阮阮,待至廊下,阮阮与他均被雨水淋了个透。
    阮阮挣扎着从他臂弯处滑下,顾不上自己,忙问:“曹将军怎会在长春宫?”
    “你放心。”曹不休脱了衣服擦脸上雨水,反问:“怎么?几月不见,想我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有心开玩笑的,恐怕也只有曹不休一人了。
    阮阮退后两步,准备对他行大礼,他似她命中贵人,又救了她一命。
    “又不是外人,别弄那些虚的,快去把衣服换了。”曹不休摆手,表示不受。
    阮阮知晓他的性子,也就作罢,只问,“奴惶恐,怕是给将军添了麻烦,刚刚那位,正是新入宫的心昭仪,得罪了她,她长姐是皇后,府上是勇毅侯……”
    “所以呢?”曹不休扭头看阮阮,“你这是在担心我?”
    阮阮迎向他眼眸,认真回答,“这事因我而起,所有的后果都由我来担着,必定不让她伤害到将军。”
    曹不休闻言,又盯着眼前娇小女子看一眼,将刚刚脱下的外衣挂到肩上,向前两步,似不认识她一般,又狠狠上下三路,将她打量了个遍。
    阮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目光躲闪,他却存了心,别过她脑袋,剑眉轻挑,“今年几岁?”
    阮阮不知他意,但在救命恩人面前,也不隐瞒,“十三。”
    曹不休半靠着墙,嘴角微抿,“才十三啊……”
    曹不休拉长了声音,添一句,“也没关系,老子再玩几年。”
    阮阮迎风打了个喷嚏,曹不休眉头微蹙,又从怀中取出一小药瓶。
    阮阮知是何物,摇了摇头,那次被顾美人扇了巴掌后,他给的药膏还没用完。
    “拿着,回去抹脸上,别让脸上落疤。”曹不休抓过她的手,强塞到她手中。
    阮阮已经知男女情事,被他抓着手,不免红了耳廓。
    曹不休迎风再盯她一眼,顿觉一股惬意畅快从心头划过,通体舒畅。
    “知道了。”阮阮羞涩将手缩回,曹不休,人高马大,顶天立地,站在他身旁,总觉莫名安心。
    “知道就好。”
    廊下雨珠成串,灯光迷蒙。
    少顷,他又抬脚,轻踢阮阮脚尖,极其认真地说道,“以后但凡有人欺负你,就报爷百里阎魔的名号。”
    “曹将军。”韩玦温和的声音从游廊另一侧传来。
    曹不休听到声音,扬手扯过自己外袍将阮阮裹住。
    女子浑身湿透,虽年小,但隐隐已有娇柔曲线。
    阮阮会意,对韩玦躬身行礼,转身快步离去。
    曹不休瞧着远去的身影,嘴角勾起不容察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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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单相思
    自那日明心夜闹长春宫宫门被曹不休教训后,阮阮提心吊胆了好些日子,好在明心连着月余没再闹小性子,阮阮这才将一颗心安了下来。
    恰逢外朝使者来拜,上贡无数稀珍珠宝,今上将所得珠宝一分为二,一半赏给了明皇后,一半命韩玦给明心送去。
    谁知明心竟依数退还,拒不接受,这让今上大为诧异,于一日傍晚终于再一次踏进了水央阁,却被明心侍女告知,明心身上不大好,不能伺候今上。今上吃了闭门羹,怏怏而归。
    第二日同一时间,今上又进水央阁,同样连明心的面都没见到。
    如此两番,今上再坐不住,在第三日夜敲水央阁的门被拒后,强行用帝王权威闯了进去,明心一袭白衣面朝床榻内侧而卧,女子玲珑曲线宛如起伏的沙丘,哭得梨花带雨,今上顿时心软如水,于是极尽温柔,二人蜷缱更胜从前。
    余时,今上偶尔也会去凤鸣宫,但见皇后兴致淡淡,他也无趣,便去得越发少了,只命阮阮常送些大补之物给她。阮阮知晓,明皇后病在心,可往往也是心病最难医。
    阮阮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很多时候,在她提笔画画时,便在一旁静默旁观,一日见她画了天边双雁,栩栩如生,很是动人,她心下一喜,征得了韩玦同意,寻来韩玦的《云卷图》,与明皇后的《双雁图》拼凑在一起,二图合一,竟有了种阔达与缠绵完美交融之感。
    明皇后大为喜欢,又叫阮阮寻来韩玦的画,如获至宝般挂于宫内,长久欣赏,灰暗许久的凤鸣宫,终于重现了一丝活力。
    转眼春去夏来,黑夜缩短,白日变长,长夜漫漫,官家总喜欢拘了曹不休进宫夜谈,甚至在长春宫东侧殿收拾去了一间寝房,方便曹不休晚间留宿。
    曹不休性子直爽,爱饮酒,阮阮留心,每次他来,必寻了他第一次要的大口木杯,阮阮尤记她将木杯取出时他的表情,眼神中满是欣赏。
    “贴心。”曹不休对她赞赏道。
    阮阮欣然笑纳,也回之:“谢恩公夸奖。”
    今上诧异,转顾阮阮,又指曹不休,“你唤这莽汉什么?”
    阮阮窘迫,方知失言,此话太过亲密,难免引人遐想,曹不休似有察觉,从容举杯,一饮而尽。
    “这小内人甚是胆小,前夜臣进宫来,是她值夜,天黑,瓦上跳下一黑猫,她被吓得不清,臣替她赶走了猫,不过是举手之劳,她非要谢我,故而有了这恩公一说。”
    春日刚过不久,猫咪发情的很多,曹不休此话虽是胡诌,却也能圆得过去。
    只是阮阮不解,为何他要编这一瞎话,但见今上不再纠缠,她也将这小事不放心上,悄然退出殿去。
    现在正值初夏,长春宫中已是繁花盛开,清风徐来,送来阵阵花香,殿中笑声阵阵,皆是曹不休爽朗的声音,或拍案而起,或高谈阔论。
    今上温和,曹不休直爽,两人一文一武,相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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