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了事情,张良转身,拱袖弯腰,不敢去看赵政。他只在后退时看见了散落在地上的帝王衮服和冠冕,被乱扔掉的各种珍贵的装饰,碎了的铜镜。
还有一地的奏折。
张良忍不住道:“臣为陛下收拾一下吧。”
没有回答。
但张良感觉到一直有目光落在他身上,这目光让他难受得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捡起了地上散落的奏折,一一叠好,偶尔会扫到内容,都是一路巡游时地方郡守县官呈上来的,都已经写了朱批。
字迹很稳,一点都看不出写字者的心事。
张良将奏折整理好后放在了地上,看见那一堆繁重的衮服,忽然想起三年前,他与李斯冯去疾几人上议帝号,正好和少府送去的新设计的衮服撞在一起,当时赵政看过衮服听了帝号之后,就开始有些不太一样了。
那之后,赵政经常会戴着一张遮住半张脸的面具,拿着镜子看,手指会比划着面容轮廓,好像是在对照什么。
张良默不作声地将衮服冠冕也一并整理了,才犹豫着出声:“万望陛下当心圣体。”
“连你也说起这些官话了。”那沙哑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起伏,“朕还死不了。”
张良立刻跪了下来:“陛下慎言!生死之事不可玩笑。”
那人却像是没有听见,自顾自道:“朕不能死啊。”
张良觉得不能再聊这个了,太难过了,他道:“陛下,外面景色正好,出去看看吧。”
那人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忽然轻轻道:“听。”
张良微微抬头,什么都没听见。就在他想要询问赵政听见了什么时,忽然有缥缈的歌声传了过来。
远远的,似乎是从水上传来。
张良屏住呼吸,隐隐约约听出几句,但是没听懂,这歌不是他通晓的语言。
声音越来越近,应当是唱的人往这边来了。
坐在榻上静听的帝王忽然睁开了眼,起身往外走去。
张良懵了一下,不知道赵政怎么会突然出去,忙拿起衮服外衣跟了上去,“陛下,外面有风啊!”
江面上,一个黑衣少年撑着一叶竹筏缓缓靠近了江心的大船,口中唱着古老的诗歌。
他头上生着一对角,眼睑下有细密的黑金鳞片,瞳孔是淡淡的金色。江流滚滚,那小小的竹筏却稳当当的停在了大船的旁边。
少年抬头就看见一个披着黑色玄衣的青年正站在雕栏旁看着他,身后还站了一群人,那群人看他的目光很是惊奇。
少年莫名缩了缩脖子:“是、是皇帝陛下吗?”
船上的青年眼底一片沉寂,很平静地回答:“始皇帝。”
“啊、对、对,那个、我我我我……”少年看上去非常紧张,因为紧张他头上的犄角和脸上的鳞片更加明显了,甚至衣服底下露出了黑色泛金的尾巴,不安地摆来摆去,“我我是一条龙……是来把龙子送给你的!”
船上一片吸气声。
……龙?还真有这种东西?!龙子又是什么鬼?这小子下的蛋吗?
连张良都扒着船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似人非人的少年:“你是龙?”
“我我我我是!”少年显然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害怕极了,“我奉天意将龙子送给皇帝陛下……陛下受命于天,理当一统六国,安定四海!”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老天爷真有眼光、我们陛下真是天选之子的表情。
唯独赵政微微垂眸,平静地道:“你刚才唱的是越人歌。”
“是是是的!”小黑龙因为紧张和害羞,大半个身子都没进水里了,只露出圆圆的长着角的脑袋,金灿灿的眼睛鼓足勇气看着赵政,“我从潇湘就一直跟着陛下,可是陛下一直在船里不出来,天道就让我唱这首歌……它说陛下听见会出来的。”
小黑龙说着忽然潜了下去,不多时,水下有一条庞然的黑影舒卷开来,从空中看几乎横亘了整条大江。
两条黑色泛金龙须破水而出,托举着一颗巨大的琥珀色圆珠,珠子里流动着淡金色的光芒,一个玄衣的青年半蜷缩在里面,眉目安静祥和,像是陷在一场久远的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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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是又想不起都是梦到了什么,心底空落落的,少了什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