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宝又不傻,她才不会背这个黑锅呢!有要紧的事情你自己回话啊。
李芳说道:“据几个巡夜的侍卫说,他们在王府看到了黑眚,吓得落荒而逃。现在府里人心惶惶,王妃也醒了,现在府里所有的灯笼都点亮了,摆在外面,正院的门口也架起中秋节时的灯山,以防黑眚闯进来来。”
黑眚畏惧强光,只在夜里出没。
裕王当甩手掌柜久了,裕王妃这两年都一直过着丧偶式婚姻,生活已经将她磨炼出了治家的本事,不需要裕王这个近乎隐形的顶梁柱吩咐,她就已经把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了。
李九宝不信鬼神,问道:“可有人受伤?”
李芳说道:“并没有。黑眚出现后,他们跑到了最近的值房,关了门。”
李九宝说道:“一个月前皇宫闹黑眚,都有所耳闻。是蓝道行做法收复此物。但是咱们的王爷喜好李公公是知道的,最讨厌这种神神道道的东西。若是把王爷叫醒,王爷怕是要气得拿着刀剑,冒着风雪,到处去寻那妖物。这天寒地冻的,王爷伤了身子怎么办?”
裕王最厌恶道士,甚至为了表示他厌恶道士而信了佛,专门和老子对着干,觉得道士妖言惑众,外头的人都把蓝道行尊称为蓝神仙,裕王一听神仙二字就反感,所以李九宝都是直呼其名。
裕王是王府所有人的指望,当然也是李芳的指望,李芳也担心这个偏执的王爷暴走起来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他可是连父皇都敢直面顶撞的亲王啊,李九宝的担心不无道理。
李芳说道:“如此,那就静观其变,有什么新消息奴婢再进来通传。”
李九宝说道:“好,我听公公的。”李九宝肯定不能担这个责任。
李芳:明明是你说的,怎么变成我拍板了?看来这个李选侍并非以色侍人,脑子和嘴皮子都很灵活,难怪裕王喜欢她。
李芳去了正房回话,这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裕王妃望眼欲穿,家里的顶梁柱依然是个隐形的,还是没有来。
李芳说道:“王爷……还没醒。”
裕王妃动怒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选侍没有把王爷叫起来?”昨晚到底是有累啊!
李芳说道:“王爷向来最厌恶鬼神之说,强行叫醒,怕是要恼,若冲动之下,开门去寻那黑眚真相,这风雪交加之夜,万一有什么闪失……”
裕王妃心道:这一天天的,老娘这日子过的还不如丧偶呢!
但是身为妻子和王妃,不能对王爷有怨怼之心,裕王妃强忍着怒火,说道:“知道了,吩咐下去,值夜的人一定要及时添灯油,今晚人人都是点七星灯借命的诸葛亮,灯就是命,所有的灯都不能灭。能熬到天亮再去睡。”
李芳应下,不一会,李九宝来了,给裕王妃问安。
裕王可以不来,但是她一个小小选侍得听王妃的话。
裕王妃见她眼底淡青色,一脸疲态,看来晚上没少折腾,不禁生了些醋意,“你回去吧,我这里有人伺候,王爷在你房里,万一中途醒来要茶要水的,没个可心的人伺候可还行?”
“是。”李九宝退下。
李九宝仿佛没有听出裕王妃话里的讽刺之一,她不自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听话的很。
但是在裕王妃看来,她的听话,却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一旁管事嬷嬷说道:“王妃平日太抬举李选侍了,一个妾而已,王妃把她接到正院来住,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就想飞到枝头了。”
裕王妃当然也不想跟一个妾住在一起,说道:“等石榴园修好了再把她挪过去,她的院子一定要是九个选侍中最大最漂亮的,毕竟,这修园子的钱,她也出了一份力。若无魏大夫的关系,严侍郎也不会这么快放银子。”
“以后王爷爱去她那里,一天去十回也碍不了我的眼,我还能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只要她安守本分,我不会亏待她,我并非过河拆桥之人。否则,将来谁敢帮我们?”
管事嬷嬷听了,再也不敢言语。
裕王妃今年其实也只有十八岁而已,嫁入皇室两年,残酷的现实就已经将她从一个对爱情婚姻和未来还有些憧憬的天真少女,变成了把王妃当成一份工作,每天都是在给裕王府打工、得过且过的沧桑妇人。
只是,裕王妃也是人,心里有起波澜的时候,偶尔也有些嫉妒。但是她运气不好,来的不早不晚,偏偏是在裕王连续死了儿子、妻子和女儿之后两个月被塞进来当王妃的。
裕王不能拒绝赐婚,但是默默为原配嫡妻守了一年孝期满才和她圆房。
裕王妃叹道:这都是命啊!除了接受,还能怎样,日子得过。
到了天亮,始终不见黑眚,终于熬过来了。
裕王妃看着账单上的灯油钱,心疼不已:哎呀,真是花钱如流水,我得省着点花了。
李九宝伺候裕王洗漱,李芳隔着帘子,轻描淡写的说着昨晚黑眚之事。
裕王果然不当回事,“这种神神道道的事情,越是大张旗鼓的应对,就越人心惶惶,无事生非。传令下去,王府禁言,不准再传什么黑眚。什么妖魔鬼怪,都抵不过人心险恶。”
裕王去了正房,裕王妃慌忙迎接丈夫,今天是死去长女的冥诞,论理,裕王一早就要去寺庙里给长女做法事,晚上回来,一个人在书房里过夜。
裕王妃没有想到丈夫回来正房,连忙说道:“我昨天已经命人把王爷的早饭摆到李选侍房里,我这就要他们摆到正房。”
裕王说道:“昨晚的事情,我已知晓,以后王妃遇事莫要像昨晚那样慌张,这种鬼神之说不可信,多是**,自己吓自己。最近王府大修,很多工匠都住在府里,人多眼杂,上个月宫里刚刚出过黑眚之事,我们王府立刻就有了,这也太巧了,怕是有人兴风作浪。从小到大,这种事情我看得多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王妃不怕,下人就不会怕,凡事冷静应对,那些魑魅魍魉便不会近身。”
裕王妃忙应下,“我听王爷的。”
裕王又说道:“再吩咐厨房,晚上一律不准吃酒,给值夜的人准备羊汤和热汤面暖身。酒喝多了有幻觉,一个人说看见了,其余人没看见也会说看见了,一传十,十传百,谣言就是这么来的。”
裕王妃给一旁管事嬷嬷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厨房!”
裕王又叮嘱了几句,裕王妃鸡啄米似的点头,不是“是是是”,就是“对对对”,把老公当老板。
裕王最后说道:“我今日去一趟广化寺,天黑之前就回来,晚饭就在家里吃,把李选侍她们都叫过来,大家聚一聚,稳住人心。白天你们无事,就抄写佛经,积福报,还能修身养性。”
裕王妃说道:“王爷说的对,每人抄金刚经一百遍。”
与此同时,京城北城,什刹海陆府别院,魏采薇一早搬到了这里,今天是汪大夏十五岁生日,三人坐在一起吃了汪大夏的长寿面。
饭后,汪大夏今天在这里休息养腿伤,陆缨要踏雪去锦衣卫衙门,汪大夏打趣道:“我今天生日,陆统领不送点礼物?”
陆缨环视一圈,“这房子不是我的,是我爹的。”
把汪大夏吓得一哆嗦,“你给我我不敢要啊——今天要是能够把那五百两银子的赏金兑现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陆缨想了想,“此事尚不能公开,但是赏金可以提前给你,不过这种情况我做不得主,得去衙门要我父亲签字。”
汪大夏拖着伤腿撒娇,“拜托了。”我着急赚老婆本啊!
陆缨说道:“你给我等着,问题不大。”
陆缨翻身上马,魏采薇想起了什么,赶过去说道:“千万要看紧陆大人,不要喝酒,不要喝酒,不要喝酒,每天至少重复一万遍。”
按照上一世的进程,离汪大夏自宫只有十七天。离陆炳酒后猝死只有二十五天。
这一世,汪大夏自宫的患结已经彻底根除了。但是陆炳这边魏采薇一直放心不下,他有过两次严重中风,尤其是到了年关,应酬最多的时候,就怕碍不下面子喝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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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穷王
陆缨当然比魏采薇更关心父亲的身体。
锦衣卫衙门, 陆缨先问候父亲的身体,“……魏大夫说了,父亲千万不能沾酒, 喝酒神仙难救。”
“我省得。”陆炳说道:“上个月你弟弟和吴家小姐订婚宴我都没喝酒, 以果子露代替, 你放心, 我还想活着看你弟弟结婚、抱上孙子、如果能看到你结婚生子我就——”
“停。”陆缨打断道, “怎么我无论和父亲说什么事情都能扯到我的婚姻上去?现在说的是父亲戒酒的问题。”
陆炳指着她青黑的眼圈, “你昨晚又熬夜了?夜不归宿,睡在寡妇家, 寡男寡女的, 成何体统?”
陆缨说道:“汪大夏也在。我们轮着值夜。”只是下半夜打了一架。
陆炳听了, 觉得中风要复发, “两女一男, 更是荒唐,你和汪大夏做做样子就行了,可别假戏真做。等开了年, 为父再给你寻几家好的。”
陆缨不想和父亲说这些,她拿出申请领五百两赏金的文书,“父亲盖上大印。”
陆炳一看, 又事关汪大夏,说道:“你也太宠着他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忘记我教的驭下技巧吗?要恩威并施,你总是满足他所有要求,光顾着施恩了,上官的威严何在?”
陆缨说道:“本就是他该得的, 他喝了一个月风沙守株待兔,还牺牲色/相演一个荡/妇。何况他是个人,又不是狗,何必像驯驴似的去对待一个人,在他前面吊一个吃不到的萝卜。他是人,不是驴。”
陆炳打量着陆缨,“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了他了吧……其实,你要是真的认准了他,爹爹这里……也不是不行。”
陆炳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面对不肯结婚的女儿,他退而求其次,只要女儿肯嫁,对女婿的要求越来越低,最后低到只要是个男的就行。
“父亲真是走火入魔了,跟您说不清楚。”陆缨干脆拿起父亲的印,啪的一下盖上文书上,“谢谢父亲。”
陆缨拿着盖章的文书要去账房拿银子,陆炳又叫住她,“昨晚裕王府出事了……”
陆炳把巡夜侍卫看见黑眚一事告诉陆缨,还递给她一叠符篆,“这是蓝神仙亲手所绘,买都买不到,是皇上给我的,你随身带着,以避邪祟。”
陆缨昨晚看到会动的月饼都不害怕,一刀把月饼砍成两断,才不会迷信符篆,她摸了摸佩刀,“不用,我比较相信我的刀。”
陆炳坚持把符篆递给女儿,“要么拿着,要么把领赏金的文书给我。”
这是汪大夏的生日礼物呢。陆缨只得把符篆揣在身上。
陆缨去账房领了五百两银票,中午去见了个人——伪装成粉刷匠的吴小旗。
两人在裕王府附近一家炙子烤肉馆子里接头,腌制好的羊肉片在圆形的铁条烤盘上滋滋冒油。
吴小旗飞快的用筷子拨弄着烤盘上的羊肉片说道:“……千真万确,标下睡的很警醒,听到外头侍卫的尖叫声就出去了,远远看到雪夜里的犬形绿光,确实就是传说中黑眚的模样。”
“标下不信邪,就去隔壁工棚看几个伪装搬砖工白鹿观道士,有两个人不在,标下等了大概一刻钟,才等到他们回来,据说是结伴上厕所了。”
“陆统领,这不符合情理啊,这大冬天的蹲这么久的坑,屁股都要冻掉了吧,标下觉得是臭道士装神弄鬼,吓唬裕王。”
几句话说完,炙子烤盘上的羊肉片也烤熟了,吴小旗最近干的都是重体力活,顾不得在上司面前客气,大口大口的吃肉。
陆缨想着上个月尚昭仪遇到黑眚,宫人吸入黑色的妖气,最终四伤一死的事情。
黑眚不可怕,黑妖气可怕,轻则晕倒发疯,重则致死。
紫禁城和裕王府的黑眚到底有什么关系?
蓝道行从不参与储位之争,他和白鹿观的臭道士有什么关系?
陆缨问道:“裕王今天在王府吗?”
吴小旗说道:“一大早就去广化寺做法事去了,今天是王府大小姐的冥诞。”
原本亲王之女应当封郡主的,但裕王和父皇关系恶劣,导致宗人府和礼部迟迟没有批准大郡主请封,大女儿夭折之后,裕王请求追封郡主,以郡主礼仪下葬爱女,嘉靖帝不同意,最后仅仅以郡主一半礼仪规格下葬,所以大女儿到死都只是大小姐,而不是大郡主。父子关系雪上加霜。
陆缨心道:广化寺就在什刹海,离我家的别院很近,要不要和裕王制造一场偶遇?暗示他有人装神弄鬼?
陆缨结了账,还格外买了十斤烤肉,“拿回去分给裕王府的兄弟们加个菜,晚上多费心盯着点。”
裕王妃抠门,工匠们吃倒是都能吃饱,但是没啥油水,到了半夜就饿了。
陆缨又道:“如果真是臭道士们捣的鬼,那个黑眚一定是人为的,王府到处都是年久失修的破房子,可以藏的地方太多了。你把咱们养的细犬糊上泥巴,弄得脏一点,当做流浪狗牵进王府。如果今晚黑眚再出现,就牵着细犬去追。人畏惧妖孽,狗不怕。”
吴小旗一一应下。
陆缨部署完毕,匆匆赶往什刹海。
与此同时,什刹海,广化寺。
上回书说到,因嘉靖帝崇道抑佛,昔日的皇家寺庙早已破败不堪,被迫将部分庙产对外出租创收,以勉强维持香火供奉。
其中靠着什刹海的后院改造成了一座大酒楼,每日觥筹交错,酒池肉林,佛门净地,变成万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