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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险境

    谢家仆从一看屋里的情形,显然刚才有贼人暗中潜入,打晕五郎,并将小娘子掳走,但掳人时不慎动静,露馅跑了。
    看见昏迷的谢五郎,仆从们惊疑不定,浑然不知屋门后边儿溜出来一抹身影,趁他们不备,悄悄逃了出去。
    此人便是芸娣。
    适才她趁谢五郎不备,露出袖口里的石头将他打晕,以前在街头随阿兄混迹时,时常干这种事,力道用得合适只会让人晕厥,又防仆从怀疑到她头上,脱下谢五郎的脚印,在窗子上印了一脚,让他们以为是有贼人潜入。
    殊不知,在他们进屋之前,芸娣早早躲在门后面,趁他们都进屋不注意,又悄悄离开。
    她知道稻天香附近有一家成衣铺子,尽早去那里可以换身行头,再把脸儿稍加修饰,就不大被人认出来,一直往西南行到西明门,身上虽无路引,但有桓丞相的玉佩足够了,出了城门就是丹阳。
    丹阳郡守素来不与桓氏和睦,届时桓猊要搜,也要拖上一些时日。
    这还没算上其他时间。
    等被打晕的孟头儿醒来,将消息呈报上去,桓猊收到也要明早了,再派人去各家子弟手里讨人,要不到人在城内搜捕,等到他察觉她有逃脱之意时,已是两日后的事。
    那时她已逃到天涯海角。
    但桓猊被她耍弄了一遭,显然不会善罢甘休,在城中搜不到人,那便是逃出去了,桓猊会站在她角度想,想她从哪条路逃走,必然让他不容易查找的,丹阳就是一个好选择。
    到时会集中精力搜寻此处,其他地方就不会这般精细。
    芸娣想要的正是这样的不精细,她没有选择容易好走的丹阳郡,而是绕道去东府。
    东府主事官员是桓猊心腹,桓猊料想她不会自投罗网,这样一来搜查最疏,又多山林,她从小在山里长大,不似庾夫人身子娇弱,躲在山里安全,几年后再出来风云变幻,谁还记得她这个小人物。
    就连桓猊,对她所宣誓的心悦,不过是他一时兴起,贪恋美色,不如庾夫人这般让他痛恨上心,搜个几年,有了新欢佳人,也就逐渐淡忘了。
    芸娣有出逃的念头很久,在跟刘镇邪见面后更是彻底下定决心。
    她与刘镇邪断绝关系,除了不想留给日后纠缠不断的可能,也是不想事后桓猊会追究他,但没想到,桓猊直接弃了他,之后刘镇邪会莫名被扔在街上,像个畜生被肆意鞭打凌辱,那刻她心里仍是疼的。
    但再疼,说出口的话不能反悔,她是由狼养大的,狼最重视忠诚,也最憎恶背叛,她得知被刘镇邪献为垫脚石的那刻,兄妹情谊已尽,心里再无从前的阿兄一寸位置,往后只为自己活。
    之所以应下三年之约,那是说给屋里藏着的密探听的,为的是打消桓猊的疑虑,甚至也瞒住桓丞相。对桓丞相撒谎的时候,她有愧疚,可那时她心中竖起一道道坚硬的屏障,只容纳的下自己,向他开不了口,更说不了一个字。
    这件事只需她一个悄悄盘算,悄悄完成。
    桓猊不在都督府的两个月,仍是不放心她,府上虽看守比之前略弱,但全府上下仍有二百府兵,一双双眼睛暗中盯着,自诩这样严密的看守,哪怕她有异心,想逃出去也难如登天。
    她偏要逃出他股掌之间。
    桓猊不在府上,她出行虽不方便,却能通过婢女知晓外面的事,熟悉建康城的路径。
    就在这时,她看上了一个人。
    谢五郎,此人在世家子弟里不算纨绔,怜惜美人,为了一个花魁,曾连续一月豪掷千金,花去万贯家财都不带眨眼。
    芸娣打听到谢五郎隔三差五要来戏馆听戏,依他怜爱美人的性子,察觉她为恶人所掳,在友人的耸动下忍不住出手相助,但如谢五郎这般的世家子弟,可不是白帮人的,最后只能乖乖跟他回家。
    她没有露出逃跑的心思,而是提出来稻天香进膳,寻机会逃跑。
    当下,芸娣匆匆离开稻天香,刚走出里巷,迎面撞上来一群人,正是谢五郎的结伴,他们处理完都督府的侍卫亲兵后,就骑马来了这儿。
    芸娣下意识退回去,却又见谢家仆从追出来。
    什么叫倒霉,便是眼下她这番光景,两面夹击之下,芸娣来不及细想,低头匆匆走入附近一家妓坊。
    人影重重,衣香粉浓,身后传来吵闹纷沓的脚步声,有人喊道:“前边那位小娘子,你站住!”这声儿喊得傲气,赫然那些世家子弟。
    芸娣假装没有听见,低头越走越快。
    这群人个个精明,被他们捉到,再等谢五郎醒来细细一想,纸包不住火,哪容许她挑战他们的威严,到时她不被揭层皮,也要被卖去妓院供人淫乐。
    搬桓猊出来当救兵更不行,这遭经历若让桓猊知晓,稍微一想就知她心思,到那时别说走出西明门一步,连屋门都不让她出去,形如禁脔,后半辈子还有什么活头,说不定,她也会像庾夫人那样牙齿被一颗颗敲碎,挑破手筋生不如死。
    芸娣满腹心事,走一半儿才发现迷路了。
    她迷路在马厩里,这里停了好几辆牛车马车,一个仆从给马儿栓缰绳,显然主子都走了,他在这儿收拾。
    芸娣趁他不注意,悄悄溜到他背后高大的车厢,却是伏腰刚钻进去,瞧见一张冷脸,她就后悔了。
    芸娣下意识要退回去,却听车厢外传来一道道人声,“人怎么不见了?”
    这群子弟们追来了。
    王九郎看见一个仆人在栓马,询问道,“可有见过一位小娘子经过这里?”
    仆从回是没有,众人心疑,将在场的车厢挨个翻了一遍,都没有寻到,唯独眼前这一辆没有碰过。
    但此时众人里谁都不敢,只因车辕上刻有廷尉二字。
    看见廷尉二字,便知这辆牛车的主人,就算现在里头没人,也不敢轻易搜查。
    当下王九郎就要告辞,此时,却听车厢内传来冷冷的一声,“站住。”
    众人闻声乖乖站住,又调转回头,最前的王九郎上前一步,解释道:“廷尉莫怪,今日正午时分,我们本与五郎约好在玉春班子听戏,却是这玉春班子里出现了一位小娘子,惹五郎怜惜,出手将她救了,带到离这不远的稻天香,我们晚了些时候过来,却听说屋里进了贼人,将小娘子掳走,五郎人也昏迷不醒,此事蹊跷,适才又见小娘子到了此坊,便来寻一寻。”
    面对这位人物,王九郎知道不能有一丝隐瞒,故而将来龙去脉仔细道出,之后朝车厢的方向行了一礼,“叨扰到廷尉,我们的不是。”
    行礼后未见车厢内有动静,众人不曾出声,心下暗自纳闷。
    车厢里,芸娣望着一对冷若冰霜的眼眸,有滚出去的心都有。
    她敛住呼吸,后背冒出一层冷汗,脸儿微微泛红,从未感觉到如此紧张,还清楚记得第一回同他见面,他毫不客气踢她出去,这回定然也是不耐烦的,但当下她没有退路,不得不握住最后这一丝希望。
    倏地,男人冷冷打量她片刻,开口道:“走吧。”
    他这话仿佛是同她说的,芸娣鬓边微微冒出些细汗,忍住不动没离开,直到听见外头渐渐离去的脚步声,松了口气,她低下眉头,错开眼前这双男人眼眸,柔声道:“多谢郎君相助,我不叨扰您了,这就离开。”
    谢玑说站住,“我从不帮无用之人。”倏地叮的一声,芸娣衣摆被剑钉在车板上,动弹不得,“给你两个选择,交出一千两白银,人可以走,要么做我的奴隶。”
    一千两白银?芸娣微微睁大眼,心下惊呼他究竟什么身份,口气这般猖狂,同时也知道惹了大麻烦,悄悄觑他,却正撞上他一双冷眸,冰冷若霜,恍惚间她忆起什么,可实在太久远,久远到她丝毫记不起来,芸娣脑壳有点疼,知道人在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诚恳道:“郎君可通融一二,容我回去取,或是去当铺一趟。”
    “此时拿不出,便要做我的奴隶。”
    芸娣眼珠微转,心想这大麻烦脱不掉了,却不妨谢玑冷冷看她,眉梢往上微挑,长眉入鬓,眼神凌厉,“你在想拖延的法子。”
    谢玑一眼看出她是个狡猾的性子,挑着剑柄往她脖子上一砍,芸娣尚未说什么,就睁大眼儿晕乎了过去,再不省人事。
    仆从听到车厢里的动静,关切询了一声,紧接着,传出郎君冷淡的声音,“无事,回府。”
    明日重阳宫里有盛宴,这样一来与臣工家宴相撞,众臣就将家宴提早一天,也就是今晚。
    谢家上下此时热闹,几位郎君早早登高去了,女眷们在花园赏菊吃糕,婢女侍立在一侧,鬓边戴着茱萸,正热络地聊天。
    谈起今日家宴,几位年轻的女郎羞红了脸儿,谢家婶婶卢氏笑道:“平日里一个个比猴儿还闹腾,一听说凤凰郎来了,又个个装乖巧,还是咱们小十二性子稳重,之前怎么闹腾,现在仍怎么闹腾。”
    卢氏口中的小十二是谢敬跟妾室王夫人所生,小名果儿,自小养在谢夫人身边,平日里跟几位阿兄要好,性子娇蛮活泼,有几分男孩模样儿,眼下婶婶打趣,众人视线纷纷扫过来,含笑看她。
    谢果儿做贼心虚似的放下手里蜜饯,羞恼道:“婶婶聊自个儿,扯我作甚。”转眼又疑惑,“往年把帖子送到丞相府上,丞相公事繁忙不能来,今年怎么来了?”
    卢氏笑道:“咱们谢家后院里的娇花儿一年比一年美,香气漫到了墙头外,公事哪有花诱人,自然是等不及了。”
    谢果儿听出卢氏的打趣,却知道没这么简单。
    众人气氛正酣,一名婢女过来,禀说六郎回府了,适才热闹的气氛微微沉默。
    谢玑一回府,众人连铁马院都不敢再靠近一步。
    此处是他的寝院,平日里只须他唤人进来,旁人若是擅自踏进一步,动了他的东西,怕是要讨苦吃。
    接着听说五郎回来了,女眷们个个笑开了花儿,“快寻五郎过来,今儿他三表姐也在,就听他念叨好久了。”
    叫婢女去传话,五郎却称身体不大爽利,待会儿过来。
    平日里见他体贴各位姐姐,笑盈盈对各位婶婶的,是大家的开心果,今日却怎么懒怠了,一听他生病,纷纷过去探望,却到门口被拦下来。
    仆从称郎君已睡下,众人也便作罢回去,唯独谢果儿在众人离开后,叫仆从让开。
    仆从深知平日里她与郎君最为相熟,性子娇蛮,不敢拦着,只在后面追了几步,高声喊道:“十二娘子,您不能进去!”
    喊声儿传到屋里,谢五郎立马吐掉嘴里的葡萄籽,赶紧拉上被子躺下,心里叹一声倒霉,今日不仅救美不成,反而被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骗了,寻不到人踪迹丢尽脸面,现在又来这么一位小煞星,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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