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恶毒……咳咳……呵呵……”佟佳氏笑着,边笑边咳,状若疯癫。
她许久才稍稍平复下来,掩嘴的锦帕不着痕迹地擦过下唇,眼神空洞道:“皇上,无论您如何想,臣妾本意并非伤害十阿哥。”
康熙已不信任她,“朕给过你机会坦诚。”
佟佳氏手臂在身前狂乱地挥舞,“臣妾不想要!哪怕臣妾在您心中无能又愚蠢,臣妾也不想教您以为臣妾心如蛇蝎。”
“你做下此事便该想到后果。”
恶果……不已经来了吗?
佟佳氏定定地看着康熙的龙袍下摆,再不怕帝王之威,幽幽道:“皇上,臣妾的病治不好了,可臣妾想要成为皇后,想要成为您名正言顺的妻子。”
康熙冷酷道:“妄想。”
佟佳氏心口一痛,生生咽下口中腥甜,继续说着她从没说过,日后恐怕也没机会再说的话。
“您对仁孝皇后爱重,对孝昭皇后尊重,对旁的有子嫔妃宽待,唯独对臣妾,却像是小宠一般,偶尔才施舍几分关注。”
佟佳氏抓紧胸口,声声泣诉:“太子便罢了,可连仁孝皇后的侍女在您心里都比臣妾有颜面,您教臣妾怎么去死?!”
康熙颈侧青筋暴起,强压着心中怒气。
然而佟佳氏依然不罢休,字字诛心,“皇上,您再尊贵,如今这后宫中,也只有臣妾全心全意地爱您,日后,便再没有了。”
“不知所谓!”康熙一甩袖子,径直转身出去。
佟佳氏眼前模糊,努力睁眼想要看清他的背影却不能,抬起手试图抓住,却一下子栽下床榻。
“臣妾没想成为仁孝皇后……”寝殿内空无一人,佟佳氏向前爬了一寸,“皇上,只是孝昭皇后也好,真的、是妄想吗……”
第119章
淑贵妃佟佳氏病殁了。
在康熙南巡归来的第二日, 申时三刻,因急病亡殁于承乾宫寝殿中。
病故乃是太医的诊断, 实际,哀莫大过于心死……
而一个人的身死, 但凡不是恶毒到世间没有一个挂念她的人,她的死亡便会给她的人生重新翻译和注释。
淑贵妃佟佳氏便是如此。
康熙厌恶她曾经做下的恶事,可每每思及她最后那一番声泪俱下的弥留之言,脑中便不由自主地反复闪过她的好。
而这好, 在康熙心中, 隐隐有盖过她过错的趋势, 他这样的帝王, 并不愿理智和思绪被牵引,越发克制, 极力压下。
可惜最不受控制地便是思想。
康熙没有宣扬揭露佟佳氏的罪责,却也没有给她死后追封, 更是不出现在承乾宫淑贵妃的灵前, 引得宫内外众人揣测万分。
越是如此越是神经敏感, 人未到却关注着每一个人的动向。
钮祜禄贵妃等人在丧仪上只是按规矩祭拜,伤心不多, 皇子们亦是如此,唯独四阿哥胤禛和德妃乌雅氏与众不同。
四阿哥自小养在淑贵妃膝下, 养育之恩自不必说, 但德妃……
“回禀皇上, 德妃娘娘在承乾宫哭至晕厥, 钮祜禄贵妃命人将娘娘送回了永和宫。”
康熙无心奏折,良久,道:“摆驾永和宫。”
“是。”
从乾清宫到永和宫,必经之路便是承乾宫门前,康熙却未作停留,直接路过。
他到时,德妃已经苏醒,重新换洗更衣,正预备再次前往承乾宫淑贵妃灵前。
她一张脸毫无血色,却在康熙面前强颜欢笑,“皇上,可是臣妾惊扰您了?”
康熙未置一词,坐在榻上,也不去看德妃,拇指摩挲着食指上的扳指。
德妃一直在关注着康熙的一举一动,他这般微小的动作却好似一下又一下提起她的心。
“皇上……”德妃盈盈下跪,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下滑落,悲伤至极,“臣妾有罪,请皇上降罪于臣妾。”
“乌雅氏,你惯会惺惺作态。”
德妃闻言,泪水越加止不住,泣道:“臣妾此时无论说什么,想必也无法掩盖臣妾的过错,只是……只是……”
德妃颤抖着声音,视死如归一般,道:“若是有重来的机会,臣妾定然还是会答应淑贵妃姐姐,还是会去挑衅钮祜禄贵妃。”
康熙一怒之下,猛地拍向桌子,一声巨响,吓得德妃浑身颤了一下。
“助纣为虐,你竟还振振有词!?”
“皇上震怒,臣妾自知罪该万死,可臣妾只请皇上您听臣妾一言。”德妃跪爬到康熙脚前,抓着他的龙靴,被一脚踢开,又再次爬过来。
“皇上日理万机,妾身等无论如何是不敢打扰的,可臣妾日日瞧着淑贵妃姐姐因伤怀而消瘦至此,实在是于心不忍。”
康熙听了她的话,不再有动作,只冷着脸安静地听着。
德妃见状,哭得越发伤心,“臣妾因四阿哥,得淑贵妃姐姐照拂多年,如亲姐妹一般,每日淑贵妃姐姐皆会痴痴地望着宫门口的方向,一直到日头西斜,眼中的光亮也会随着夜色到来而泯灭……”
“皇上,淑贵妃姐姐只有您,您罚臣妾吧,臣妾绝无二话,只求您去看一看淑贵妃姐姐,别教她此时此刻依然等不到您。”
德妃咚咚磕着头,伴随着一句又一句“求您了”。
许久之后,她额间已泛青色,康熙才吐口:“仅此一次。”
德妃倏地抬起头,继而惊喜地磕头谢恩:“谢皇上!谢皇上!”
康熙率先起身出去,德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帕子擦额头时,嘴角上扬了一瞬,很快便又恢复如初。
承乾宫——
除了四阿哥一身孝服,淑贵妃等嫔妃、太子大阿哥等皇子女们皆着寻常素服祭拜。
“皇上驾到!德妃娘娘到!”
正殿内,众人皆回身向来人行礼:“请皇上/皇阿玛圣安。”
康熙随意地说了一句“起来吧”,便一动不动地站在淑贵妃灵柩前,神情高深莫测,教人无法猜到他内心想法。
众人皆不敢打扰他,便各自按照原本的进程,继续神情肃穆地祭拜淑贵妃。
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和九阿哥胤禟出列,皆有几分紧张地行礼,上香。
礼毕,三人退回,还未来得及松开提着的这口气,又因皇阿玛突然而出的话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儿。
“胤禟,你剃头了?”
九阿哥是宜妃郭络罗氏所出,今年方才七岁,听到皇阿玛的问话,下意识应了一句“是”,随后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不、不是,儿臣是昨日午前剃的。”
那时淑贵妃尚存一口气,并未病殁。
宜妃担心皇上误会她儿子,急道:“回禀皇上,九阿哥确实是昨日巳时左右剃的头,臣妾一并命人给十一阿哥也剔了,宫中有记录。”
十一阿哥胤禌,五岁,与五阿哥胤祺、九阿哥胤禟乃是一母同胞,只是较为体弱,身体也更加瘦小,看起来甚至不如小一岁的十三阿哥胤祥大。
康熙严厉的眼神扫过其余阿哥们,十一阿哥胤禌立即便怕得跪在了地上,控制不住地小声抽噎。
他这般,更小的十三阿哥也忍不住压抑地哭了起来。
太子等皇子女见此,纷纷下跪,宜妃跪在后边儿,心疼不已地看着十一阿哥,却不敢上去哄他。
然而众人此状,惹得康熙神经一跳,怒而斥道:“妃母去世也不见尔等悲泣,此时却作此怯懦情态,大清皇子的脸面教你们丢了吗?”
十一阿哥和十三阿哥怕得不行,浑身控制不住地抽动,而其余年龄较小的阿哥们面上也闪过几分惧怕之色,唯独太子、大阿哥、三阿哥以及四阿哥稍好些。
众嫔妃们皆眼神担忧地看向各自儿子。
“皇上,您再尊贵,如今这后宫中,也只有臣妾全心全意地爱您,日后,便没有了。”
康熙耳中不知为何,响起佟佳氏说过的话,怒意上涌,理智全无,大声呵斥道:“你们是要教妃母不得安息吗?属实是……”不孝至极!
“皇阿玛!”
“皇阿玛!”
太子和大阿哥异口同声出言止住他接下来的话。
惠妃听到大阿哥的声音,微微蹙眉,余光一扫,便看到德妃垂下头前,露出额上那一片极刺眼的青色。
而太子和大阿哥对视一眼后,太子率先向前一步,言辞恳切道:“皇阿玛,儿臣等知错了,请皇阿玛息怒。”
大阿哥也道:“皇阿玛,小十一和小十三年纪尚小,并无扰乱淑贵妃娘娘安息之意,还请皇阿玛莫要怪罪。”
康熙是帝王,此时却被两个最看重的儿子打断话,当即便连二人一同斥责道:“不知规矩!朕往日便是这般教导你们的吗?”
“儿臣知错。”两人双双认错。
然大阿哥心中,其实并不认为他们今日有何错处,甚至有些不忿皇阿玛的迁怒,眼神中便带出了几分。
康熙发现,怒斥他:“混账东西!”
他情绪激动地甩袖,未曾注意扳指脱了手,直接飞向大阿哥。
大阿哥已经看见,却并不敢躲,扳指直直地击在他的脸颊,瞬间便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哈——”惠妃慑得吸气,紧紧盯着儿子的脸。
康熙也是一惊,向前一小步,随后见大阿哥并无其他事,方才停下,头脑也稍稍冷静少许。
太子从大阿哥脸上收回视线,隐晦地劝道:“皇阿玛节哀,儿臣等实在不忍您沉湎于悲痛之中,往后思及今日,越加心痛。”
他们的皇阿玛是大清的天子,若是当众指责皇子“不孝”,皇子们的人生便会就此背上污点,再抬不起头来。
皇阿玛便是对众皇子们有所偏颇,但爱子之心不假,若是日后醒过神来,恐怕会被悔恨所左,苦痛不已。
因此太子方才不惜惹怒皇阿玛也要出言打断,只是未曾想大阿哥也与他一般,还糟了灾。
太子无疑是极了解康熙这个皇阿玛的。
康熙意识到他的情绪不对,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转身离开承乾宫。
灵堂内众人皆松了一口气,而钮祜禄贵妃还未出声,惠妃便道:“莫要耽搁了今日的祭拜之礼,继续。”
祭礼重新开始,十阿哥胤俄和抽抽噎噎的十一阿哥、十三阿哥接上之前的七、八、九阿哥上前。
待到所有阿哥今日祭拜完,德妃哭着要留在此处为淑贵妃守灵,惠妃又开口对钮祜禄贵妃道:“我和德妃妹妹一同留下,贵妃先行便是。”
淑贵妃虽然是贵妃,然四妃位高,更遑论惠妃乃四妃之首,不留下守灵也不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