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因为大哥的话, 心情难得上升了许多,晚间回到毓庆宫时,面上也带着几分舒畅之色。
可太子等了数日, 等到皇阿玛复朝对各个将领做了奖罚分明的安排, 等到裕亲王福全专门为大阿哥写了一封请功折,其中申明大阿哥在战时振奋军心的重要作用, 等到皇阿玛为大格格茉雅指婚……
他始终未能看见大哥的折子。
表面上一片欣欣向荣, 大阿哥重伤未愈,太子深知不能去询问他是否有写。
而就在此时,康熙召见太子,递给他一份折子。
太子第一眼便看到上面爱新觉罗·胤褆的名字, 再看日期,显然是大哥于养伤期间写的折子, 以他的视角详细写了战事经过以及他所看到的战中不足之处, 并且于折子最末如他所说请罪
康熙给太子时间看完,方才道:“军报你第一时间便看过, 与你大哥此折并无太大出入,是以, 太子还坚持军中将领抚躬自问?”
“皇阿玛, ”太子解释道, “儿臣并非为了为难将军们……”
“可你此举,与为难无异。”康熙严肃道, “纳兰容若为救你大哥而死, 明珠至今还养病于府中,你大哥字里行间亦不掩愧疚。”
太子手指收紧, 面上闪过悲痛, 然悲痛之余, 依旧有几分固执道:“噶尔丹逃回蒙古,难保不会有卷土重来之日,沙俄又虎视眈眈、贼心不死,大清更应奋发图强,以求下一次战起之时,我大清兵强将勇,所向披靡。”
“年轻气盛。”康熙命梁九功将书案上的一摞奏折拿到太子跟前,“你以为只你一人想到这些了吗?只是宣扬开来无益于安抚民心罢了。”
康熙最后对太子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胤礽,你未曾见过战场的残酷,此举极有可能得罪朝中武将。”
太子亲自抱着十几本奏折回毓庆宫,及至深夜也未从书房出来。
他平素是极自律的,书房的烛火甚少亮至深夜,因此教毓庆宫众人皆十分担忧。
太子妃身居内宅,未免忌讳,一向不在太子朝中之事上多嘴,便请了容歆去瞧一瞧太子。
雪青为太子准备了夜宵,容歆端至书房门口,得太子应允之后,入内。
她还提了两壶酒来,两个杯子倒了七分满,便对太子邀请道:“太子妃请您一醉解千愁,正巧我酒量不错,您可否赏光喝几杯?”
太子放下折子,嘴角浮起笑意,“我只怕姑姑您不尽兴。”
“是以,殿下三杯,其余皆是我的。”
太子坐在她对面,极珍惜地瞧着面前这杯酒,“如此,胤礽只得慢酌了……”
容歆笑道,“瞧您如此,太子妃今夜总算不至于无法安眠。”
太子筷子一停,极认真地问:“姑姑,太子妃真的会寝食难安吗?”
“嗯……”容歆端着酒杯沉吟稍许,嘴角的笑容却是毫不掩饰地放大。
太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以太子妃嫁入东宫以来的作风,胤礽深表怀疑。”
容歆见太子对此并不在意,深知这对小夫妻有他们的相处模式,便一笑而过。
两人喝了几杯,主要是容歆喝了几杯,便指了指太子书案上的奏折,问道:“殿下是因它而生忧吗?我可否一阅?”
太子点头,“确是因这些军报。”
容歆走到书案边,眼睛随意一扫,停在大阿哥的奏折上,缓缓伸手拿起来,重新坐回到太子对面,认真看着。
太子沉默地看着杯中酒,道:“皇阿玛今日与我说了许多,反倒是胤礽亟需自省。”
容歆正看到折子末大阿哥的请罪之言,字字句句皆含自责之意,再经由先前战况的描述,便可想象他当时情景。
“姑姑,我未曾想到竟是大哥支持我……”
容歆抬起头便见太子抬起酒杯一饮而尽,淡淡道:“约莫是年轻人锐意进取之心产生了共鸣。”
太子倒酒的手一顿,“姑姑此言,竟是也不甚赞同?”
“并非不赞同。”太子本心是极好的,只是容歆看着另一张奏折上关于福全指挥不当的内容,道,“显然皇上不喜您的激进,您大可选择更柔和的方式去达到目的,这一次,有些失了您平素的稳重。”
关于此次战事损失惨重之因,容歆只从这些军报上便能看出一些,大清战力不足,低估准噶尔军的火器威力,将士们心理防线稍显脆弱……
确实暴露了许多问题,但其中未尝没有康熙决策上的失误,太子和大阿哥此番突然的兄弟默契,不知有没有教康熙生了不满……
从前些日子康熙对太子的态度来看,恐怕有几分不满,但他今日又对太子剖白,对太子的看重应是未减。
容歆不自觉地喝了两杯酒下肚,太子越是深入朝堂,恐怕越是会与康熙有政见上的分歧,太子无论是抗争还是压抑,这对天家父子的关系走向恐怕都不甚美妙。
“姑姑?”太子按住酒壶,道,“您来开解胤礽,怎可独饮?”
容歆晃了晃酒壶,这才发现这一壶已是空了,忍不住失笑,“一时起兴,您莫怪。”
太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拎起另一壶酒,为她斟酒,“您也不必太过为我忧虑,总归不是私制龙袍那样的大错。”
他如今倒是能拿此事自嘲了。
容歆轻轻嗔了太子一眼,道:“便像您说得,以此为鉴,方可精进,这一次,您确实是略显急躁了,日后有何想法,不必这般急切地表明,徐徐图之便是。”
太子应道:“是,姑姑一言,胤礽豁然开朗。”
“想必您先前便已想通,倒是我白白得了太子妃一顿酒。”
容歆说是只分太子几杯,话谈完,便直接拎起剩下的大半壶酒,催着太子回去休息。
而太子忽然说道:“姑姑可要以这半壶酒为赌注,与我赌一赌,太子妃是否有为我留灯?”
他也不等容歆回答,立即便又道:“我赌否。”
容歆:“……”她也想选否。
但既然太子有兴致,容歆还是顺着他的意选了“是”,然后两人一同走到太子妃寝居前,太子妃果然已经睡下。
太子拒绝了值夜的宫女去叫太子妃的提议,边往回走边向容歆伸手,“姑姑,酒。”
容歆爽快地递给他,嘱咐道,“明日您还要上朝,今日不可再饮。”
太子笑着颔首。
容歆告退之前,顿了顿,又促狭道:“回头我便替您与太子妃说,您极喜欢她送的酒。”
太子极自然道:“劳烦姑姑了。”
容歆既是答应太子,自是要隐晦地暗示太子妃一般,而聪慧如太子妃,立即便领会了她话中的涵义,对太子更加无微不至的关心起来。
九月末,大福晋又生下一女,宫内外便愈发的关注太子妃的肚子。
翻过年正月,康熙再次下旨,封二格格金婵为和硕荣宪公主,指婚蒙古巴林部的博尔济吉特·乌尔衮。
乌兰布通之战,乌尔衮率巴林部右翼旗参战,十分勇猛,很得康熙青眼,因此下嫁了最疼爱的女儿。
荣妃马佳氏不知从哪儿听说容歆见过这位未来额驸,旨意一下来,又巴巴地派人来请容歆。
正好赫舍里·珂琪的儿子出生后,稍稍有些体弱,容歆便借此机会一并走一遭。
先前大格格指婚备嫁时,荣妃便有几分不舍,此刻真的轮到二格格,她这情绪更是如同梅雨时节一般,没多少晴朗的时候。
康熙如今的岁数,喜欢年轻汉妃娇柔可人,却不喜欢她这个年纪的人泫然欲泣的模样,因此便是舍不得二格格,也只召她到乾清宫,不再去钟粹宫。
荣妃对此无知无觉,甚至她其实更习惯康熙不出现在钟粹宫,康熙不出现,她反倒还自在一些。
且不止她有这般想法,容歆到长春宫时,钮祜禄贵妃也话里话外透露此意。
“皇上前几日过来,提了一句咸福宫,想是有意为珂琪姐姐升嫔位,教珂琪姐姐婉拒了。”钮祜禄贵妃不甚高兴道,“倘若想升位份直接升便是,提旁的宫殿作甚?我这长春宫又没有其他妃子,还住不下珂琪姐姐和一个小阿哥吗?”
钮祜禄贵妃就差直接将不耐烦挂在脸上,容歆突然有些同情康熙。
现今宫中这几个高阶妃子,估计惠妃呐喇氏也不甚乐意伺候康熙,德妃乌雅氏禁闭,宜妃郭络罗氏虽然不好说,但总归不热情的多过于热情的。
如此一来,康熙而今更喜欢汉妃,好似也不全是贪鲜……
第136章
容歆自从看到齐嬷嬷留给她的那封信之后, 再看待康熙时便更多了一层讷敏滤镜。
如若是早些年讷敏还在时,康熙表现出来是个贪花好色的皇帝,容歆心里定是极为不满的, 可如今,康熙宠着什么人, 左右讷敏也不会伤心了, 与她便没什么影响。
更何况,老小子喜欢年轻姑娘, 亘古不变。
康熙还拥有这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
甭说妃子低眉顺眼, 连太子在他面前,同样需得小心翼翼。
容歆也心疼他, 但猛虎不能圈养, 太子想要施展抱负, 不能激进,却也不能一味地束手束脚。
而太子经得战后内省这一遭的挫折,再从皇上那儿领差事时,依旧对某些事极为坚持,只是更加迂回。
就比如去年徐乾学被弹劾, 其中涉事的几位官员一直是朝中所谓的太子·党,不少人以为太子着想的理由, 几番劝谏太子留住几人,免得这一派势力大为受挫。
太子胤礽狠起来连索额图这个亲叔祖都能放弃,更遑论这些个贪赃枉法的官员, 一向非他所能容。
表面上太子并未表态, 然而私下里, 太子命人引导大阿哥一系官员对徐乾学等人穷追不舍, 直至今年皇上对几人定罪罢官免职。
大阿哥胤褆只养伤月余便重新回到朝堂, 将太子的行径尽皆看在眼中,不止一次当着众人的面说太子“两面三刀”。
他常是没头没脑地冷嘲热讽,教旁人看到了,便以为太子和大阿哥果然是极为不和。
容歆和太子妃也听说了不少关于两人如何不和的传闻,不过她们皆不是人云亦云的人,对此并不以为意,太子妃依然和大福晋极为融洽,还常邀请大福晋带着两个小格格来毓庆宫做客。
大阿哥和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的第二个女儿,名叫吉雅,与皇长孙女宝娴由康熙亲自赐名不同,这个女儿的名字是大福晋起得。
大福晋对两个女儿一视同仁,甚至因为大女儿更得皇上和额娘宠爱,更加疼惜小女儿。
宝娴文静,吉雅却十分爱笑,一笑起来那一双眼眸便灿若星辰,极为喜人。
太子妃便极喜欢她,天寒地冻无法见到,还会亲自做一些小玩意儿捎去阿哥所,当然也未曾落下宝娴。
太子妃性子好,宝娴又常见她,自是极亲近,也乐意和额娘一道来毓庆宫做客。
“宝娴,雪青姑姑做了你爱吃的点心,快来尝一尝。”
小丫鬟端了几个精致的碟子过来,宝娴乖巧地冲着雪青道谢:“宝娴谢过雪青嬷嬷。”
雪青脸一僵,下意识地看向容歆。
容歆微笑,脚下却默默地后退,避开直面现实的冲击。
太子妃爽朗地笑,完全停不下来,然后便发动了。
她呼痛出声的一瞬间,屋内慌乱了片刻,随即浅缃等人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产房。
容歆则是一边招待大福晋一边命人去乾清宫报信儿
太子听到小太监的回禀后,立即便起身,脚下不掩慌乱地向皇阿玛告退。
而太子回到毓庆宫一个时辰左右,康熙处理完政事,便御驾亲临毓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