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养生息并非一日可达成,火器精进也非一日之功,却并不耽误同时进行。”大阿哥道,“戴梓并非大罪,既有此天赋,为何不可不拘一格地用他?”
“那为何不向皇上禀明再行带人回来?”光明正大地得了旨意,恐怕便不是此时这般教人弹劾了。
“姑姑有所不知。”太子无奈地摇头道,“当初戴梓得罪的人中便有皇阿玛的西学老师南怀仁,且南怀仁在世多年,确实为大清建下颇多功绩,因此当时皇阿玛才那般毫不犹豫地流放他。”
容歆未曾想到是这个理由,而且还是从太子口中说出来的。
康熙此人,有时确实是极为傲慢地,但他对亲近的人也偏心,自太子和大阿哥入朝堂以来,他严格不假,但他们始终是不同的。
容歆叹息一声,道:“你们是皇上宠爱的儿子,哪怕行事本意是为社稷尽一分力,但如此揣测帝心,又背着皇上私下处事,如何不教人伤心?”
如若是个普通的父亲便也罢了,可康熙是天子,他的儿子揣摩圣心,又越过他,他定然是什么理由皆不想听的。
“大殿下,皇上如何罚您了?”
两人已经因为她的话晃神,此时大阿哥一听容歆的问话,便恍惚道:“皇阿玛只当众言词斥责我一番,并未有罚……”
容歆注视着他,又转向太子。
太子立即便起身道:“我今日还未看过弘昭,需得再返回去看一看他。”
他说着话时,已经撑起伞,小棠子等人匆匆跑过来,听闻太子殿下又要回清溪书屋,也不问,立即便跟随。
容歆未劝大阿哥,只是撑起伞道:“雨势久未减小,我只能送大殿下到此了。”
而容歆走出亭子,便听到身后的动静,嘴角微微上扬。
然太子和大阿哥回到清溪书屋之后,第一时间便被廊下的梁九功拦住。
梁九功冲着两人躬了躬身,恭敬道:“太子殿下,大殿下,皇上有命,今日不再召见两位殿下,另命大殿下回京后便搬出阿哥所开府,并罚半年俸银。”
大阿哥一怔,随后冲着皇阿玛的门躬身行礼,领罚告退。
而太子也不得皇阿玛召见,思及他先前的借口,便对容歆道:“我去看看弘昭。”
梁九功一个错步挡在太子跟前,颇为尴尬道:“回禀太子殿下,皇上此时便在皇长孙屋中。”
言外之意,皇上不见太子,太子便也不能见皇长孙。
太子一时间有种无妄之灾的感觉,便看向罪魁祸首,认真道:“大哥,皇阿玛不在屋中,你方才叩错了。”
大阿哥恶狠狠地瞪了太子一眼,眼中之意分明是不可能向皇长孙的屋子行礼,然后便一甩袖大步离开。
太子随其后,怡然自得地撑伞踏入雨中。
他们俩人走了,容歆却是照顾皇长孙的人,不能不进屋。而屋中,康熙正抱着皇长孙,脸上并无多少怒意。
容歆规规矩矩地行礼,然后便立在一旁。
康熙捏着皇长孙的小拳头,淡淡地问:“你劝大阿哥了?”
“皇上明察秋毫。”
奉承之话从容歆口中说出来,康熙听着总差了几分味道,轻轻冷笑一声,道:“朕一听太监说你送太子和大阿哥出去,便知道他们必定还会折返回来。”
“知子莫若父……”容歆说完又觉不对,便又改口道,“大阿哥耿直却孝顺,只是想差了,并非存心惹怒皇上。”
“连太子也为他求情,简直是不知所谓。”
太子倒是为说过求情之事,但容歆认为太子定然是对事不对人,否则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康熙如此说,绝对是迁怒。
遂,容歆便不对此回复,默不吭声。
而康熙抱起弘昭,一脸慈爱地看着他的长孙,道:“还是朕的孙子乖巧懂事,你阿玛和大伯如今倒是越长大越不省心,半分不如幼时教人喜欢。”
容歆回忆往昔,太子便罢了,大阿哥幼时……熊的很吧?
至于皇长孙乖巧懂事……容歆别开眼,且过几年再看吧,现在还为时尚早。
第139章
康熙在畅春园避喧听政两月, 自大阿哥被弹劾开始,为表对大阿哥的不满,他事后又当着诸位大臣的面言词斥责了大阿哥一番, 将对大阿哥的责罚再次重申。
戴梓其人不可能得到“平反”, 事实上当初他与人斗殴争锋乃是事实, 兴许是惩罚的稍重了一些,但并非无错。
然而戴梓在火器一道上的天赋毋庸置疑,以大阿哥如今的权力,想要精进大清的战力,只能想到这一点, 大阿哥是不可能将他送回去的。
因此,戴梓仍旧是戴罪之身,却被大阿哥安置其一家在京城, 只要他专心的研制火器。
而康熙只是生气他擅作主张,对研制更具威力的火器并不反对, 因此大阿哥取了从乌兰布通战场上缴来的沙俄火器给戴梓研究时, 他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视而不见。
待皇子和百官随康熙回京后,大阿哥和大福晋便要依圣谕搬出阿哥所。
他们搬出去住那日, 按规矩向皇上、皇太后以及惠妃辞行, 康熙没有表示出什么情绪, 皇太后则是和蔼地嘱咐了大福晋几句, 至于惠妃呐喇氏……
“我怎地生了这么个棒槌?如若承庆还在, 定是不会如大阿哥这般教我每每想起便胸口堵着一口气!”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在婆母面前, 一向是个孝顺乖巧地儿媳, 闻言, 只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不敢随意插言。
而惠妃吐完郁气,长长地叹了一声,叮嘱道:“伊尔根觉罗氏,日后常递了牌子带宝娴和吉雅进宫来,两个孩子一走,我这宫中的日子是越发地无趣了……”
大福晋当即便应承下来,还表示:“额娘若是想宝娴她们了,儿媳便送她们进宫陪您住些时日。”
“你是个孝顺的。”惠妃满意地看向儿媳,然后便冲着贴身宫女微微挥手。
大福晋并不分心去关注,依旧谦恭地听着惠妃叮嘱。
惠妃叮嘱得差不多,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忽然道:“虽说大阿哥是我的儿子,但我从前对你也没什么不满,可倘若你们开府后你管不住后院,苦果是要我的儿子和你一起承受的。”
惠妃极认真地提醒道:“爷们儿教后院拖住脚,我是断然不会允许的。”
大福晋立即起身行了一礼,道:“儿媳定不会教额娘失望。”
惠妃瞧着她那柔柔弱弱的身段,撇开眼,“荣妃别的不说,二格格是教的真好,女儿家什么性子无所谓,但顶顶重要的一点便是,绝不能嫁出去受了欺负。”
大福晋咬住嘴唇,听出了额娘的意思,毕竟一直以来,大阿哥亦是不甚满意宝娴胆怯的样子。
只是……
“儿媳亦不想宝娴出嫁后还跟着担忧,只是她生来便是这个性子,实在不知该如何纠正是好……”
“谁非要你纠正她的性子了?”惠妃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大阿哥那个棒槌不也就吃你这一套?你教她多长几个心眼,性子掰得不伦不类有何用处?”
“这……”这与大福晋自来的教养实在相悖。
惠妃却不管她如何想,见宫女回来,下巴一抬,示意她将东西给大福晋,“这是我的体己,你拿回去,往后用得上。”
大福晋连忙推拒:“儿媳如何能收额娘的体己?若教大阿哥知道了,定是要责怪儿媳的。”
“你不教他知道便是。”惠妃作势起身回内室,口中不耐烦道,“他非要养一个糟蹋钱的人,又被罚了俸禄,难道用你的嫁妆吗?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大福晋追上前一步,可额娘已经进了内室,这不小的木箱就在小几上,长者赐不可辞,只得命宫侍抬回了阿哥所。
然而她并未如惠妃所说对大阿哥隐瞒,反倒是第一时间便如实告知,大阿哥却不似她以为的那般发怒,只一顿便爽快地收下来。
许是真的极费钱……
大福晋若有所思。
夫妻二人已向长辈们告别过,临出宫前,便是与皇子们告别。
十二阿哥胤祹最是直接,殷切地问大阿哥,日后能否去他宫外的府邸做客。
三阿哥胤祉和四阿哥胤禛也到了要指婚的年纪,用不上几年也会开府,是以并不多期盼。
而其他年级较小的阿哥们却不同,平素皇阿玛出宫,他们甚少有机会跟随,是以十二阿哥一问,顿时便向大哥投以注视。
大阿哥实际对弟弟们尚算宽容,因此无论是否能成,皆答应下来。
太子未出现,容歆和太子妃却不能不来送一送大福晋。
当太子妃依依不舍地握着大福晋的手不松时,容歆与大阿哥面对面。
既有先前那一出,她此时便也不再刻意生疏,含笑道:“宫外自在一些,待殿下适应之后,许是会乐不思蜀。”
“又非未住过。”
“那是何年何月了。”容歆好笑道,“您那时小,应是没多少记忆了吧?”
大阿哥轻笑,垂头看着如今矮她许多的容歆,道:“我记得姑姑。”
容歆笑容一顿,不知如何作答,毕竟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大阿哥仿佛只是随意一说而已,转而问道:“姑姑可有叮嘱我的?”
该叮嘱地想必已经有人叮嘱,但此时大阿哥问起,容歆便道:“您如今已可独当一面,旁的我不必多言,只您日后若心情烦闷,可与我闲说一二。”
大阿哥神情愉悦地应下。
众人也未耽误他们出宫,再说了几句便放行,容歆和太子妃回毓庆宫后,得知太子在书房,对视一眼,并未说什么。
而宫中少了大阿哥大福晋一家,只少数一些人极为不习惯,在更多人的心中,实际无甚影响。
太子妃偶尔在大福晋进宫请安前一日会念叨几句,日子还是照常过的,容歆更是早已习惯宫中的来来去去。
宫中的生活,其实很多时候是如一潭死水一般的,假山亭台年复一年那个形状,四季翻转,只有人又老了一岁。
唯一能为这一滩死水带来点活力的,便是一日一个模样的孩童,偏偏很多低位嫔妃皆无权养育皇子女,了无生趣。
但实际这几年新生的皇子女极少,有资格养育孩子的嫔妃也没什么机会养孩子打发时间。
毓庆宫因为有皇长孙,热闹地甚至闹腾。
秋去冬来春又至,皇长孙过于健壮地长大,毓庆宫无法满足他探索的攀爬,便十分向往毓庆宫外的广阔。
他太活泼了……好奇心又盛……
一开始,皇长孙的活动范围就是毓庆宫和乾清宫,乾清宫宽阔,皇长孙便更喜欢乾清宫。
康熙极喜欢孙子健康的模样,宠爱的过分,可待后来他同样闹腾地过分之后,喜爱虽不减,却同样惹得康熙头疼。
最后在他啃了无数个奏折,糊了一身一脸的墨水之后,再不允许皇长孙出现在懋勤殿、南书房之类的地方。
等到皇长孙开始翻箱倒柜,拽辫子驴打滚后,康熙便命容歆带他去祸害御花园。
而康熙说这话时,甚至还要背着皇长孙,生怕他曾经认为乖巧懂事的孙子会以为玛法嫌弃他。
容歆并没有如康熙的意,每日依旧带着皇长孙到乾清宫报道,看到康熙无奈的脸之后再抱走皇长孙。
但容歆带过不少孩子,从未有谁像皇长孙这般教人身心俱疲的。
每日里,只皇长孙睡着时方能安静些许,否则他一直在四处爬,能站起来之后,便挪动着小腿儿满宫上下的跑,还不进屋,晒得脸黑黝黝的,细看才能注意到他精致的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