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歆当初请人打探过两人,鲍佳氏和索绰罗氏皆不是那等内里藏奸之人,至于往后会否变化,事在人为,便是她们真的走错了,她和太子妃也自信她们无法在毓庆宫中成什么气候。
而太子未宠幸二人不说,甚至还当众对两人说明,他更认可太子妃和太子妃所出的嫡子,至于何时宠幸,全凭太子妃安排。
太子的一番话,比太子妃如何恩威并施皆更有威慑力,鲍佳氏和索绰罗氏皆一副看见日后凄惨的神色。
太子妃却极温和道:“咱们同为女子,时日久了,你们便知道我是个极好的主母,只要不生出异心,这毓庆宫日子要比你们闺中以为的更自在。”
她说着话,便召两人到跟前来,含笑的眼神一直落在两人身上,还如她先前对容歆所说的对两人毫不吝啬的赏赐,果真再仁善不过。
索绰罗氏和鲍佳氏初来乍到,先见了铁石心肠,丝毫不怜香惜玉的太子,如今发现太子妃竟是这般,自是感激涕零,连连表忠心。
一时间主母侍妾三人交谈甚欢,越发显得太子在一旁格格不入。
太子瞧着太子妃言笑晏晏的模样,忍不住咳了一声,提醒她他的存在。
然而太子一咳,太子妃还未有何表示,索绰罗氏和鲍佳氏便纷纷噤声,方才的好气氛全无。
容歆站在一旁,不自觉便想起那一日,太子对她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胤礽承认,力不能及,不敢教太子妃站在皇阿玛和祖宗家法对面。”
再对比如今这场面,莫名的诙谐又可怜。
不过太子妃眼中对太子的情意从不曾掩饰,太子便是一时生出几分酸意,只要太子妃一个眼神,立时便可安抚好。
而后太子妃便真的将索绰罗氏和鲍佳氏打扮地漂漂亮亮,大大方方地带着人去御花园,只是可惜的是,御花园深处后宫,她们不好多去,为此,太子妃还对容歆表示过遗憾。
容歆只能回答:“想想不日便要嫁给三阿哥的董鄂氏,实在不足为道。”
太子妃笑得依旧朗然,“可不是。”
于是,太子妃便一边享受着这两位侍妾的殷勤,一边等着三福晋嫁进宫。
但比三福晋先到来的,是太子妃有孕的消息。
这是宫中的大喜事,皇上和皇太后连番赏赐,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也特地进宫来看太子妃,然后便见到了对太子妃极为殷勤的两位太子侍妾。
大福晋如今当着大阿哥府邸的家,身上的气势较在宫中时盛了许多,也不再那般乖顺,待两人下去后,便对太子妃提醒道:“她们如此,定然是想要趁着你有孕服侍太子,你小心着些。”
太子妃先向大福晋道谢,随后不以为意道:“便是有此心,亦是人之常情,倘若压得太过分反倒不好,适当地给些甜头才可教人听话。”
两人中,索绰罗氏的殷勤对比鲍佳氏稍显刻意,太子妃也确实对鲍佳氏更为青眼,但她都不反感,还乐在其中。
这比容歆最开始设想的已经好上许多,也并不强求更多,只要太子和太子妃心意相通便够了,她也不用担心两人会落得如许多皇室夫妻那般兰因絮果,凄凉收场。
毓庆宫内里的这些事,外人并不得而知,而宫外的事情,除非刻意去了解,她们也轻易无法听到,而太子只会偶尔向容歆和太子妃倾诉一二。
近日,江浙那边儿传来消息,说是有踹匠集结发生暴动,不止撕毁了官服的告示,还殴抢店铺,事态严重,官府镇压方才平息。
“朝中上下尽皆慨然,大半大臣请皇阿玛下旨严加约束,以防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江浙多踹匠,受雇于布店或是包头,内容便是对布匹皮革进行砑光,没有工具,十分耗费体力,然而按匹付工钱,十分廉价。
踹匠多青壮年男子,繁重的体力劳动换来极少的薪酬,尚且不足以养家糊口,稍有人带头便会引起一阵响应。
容歆对这一类事件隐约有些印象,便对太子说:“多年前应是发生过类似的事,殿下不妨命人去查一查。”
太子未动,叹道:“早已有人详细查过,确有先例,是在九年时,有一踹匠名为窦桂甫,因灾荒无法饱腹,故而以传单引导踹匠们罢工,后由官府武力镇压,对窦桂甫杖刑流放为终。”
容歆瞧他神色有异,便问道:“您可是与朝中大臣们意见相左?”
“并非相左。”太子认真地说,“我仔细派人询问过,民间匠人工钱皆低,只是踹匠人数众多闹起来极大。”
太子叹道:“近几年战事和天灾的发生,国库空虚,百姓亦是艰难,然而还有官员穷奢极侈、荒淫无度,我每每想起便觉荒唐。”
有些人一顿饭的耗费,有可能是有些百姓一生也赚不来的钱,倘若他们靠着自身能力得此财富也罢了,偏偏有人是靠贪腐盘剥方得以享乐,太子自是意难平。
“姑姑,您约莫不知,我前些日子得的消息,大哥为了支持戴梓研制火器,耗费巨大,甚至收了下头的孝敬……”
容歆猛地抬起头,“您是说受贿?这……定不会无所求吧?”
太子沉默半晌,道:“先前大哥底下的官员安排了几个官员进地方,虽只是县令之类的官职,但到底是一方父母官,我担心这类人会继续对下盘剥。”
这几乎是必然的,他们花费巨大去打通关系,必然是有所图,难道买官只为了当个两袖清风的清官吗?
倘若他们想要向上爬,恐会作出些政绩,但更多的人肯定还是会用各种各样的偏门手段来达成目的,不会真正去做利民之事。
其实受贿卖官之事,一直便屡见不鲜,但太子从未想到有一日大哥竟也会沾手。
但大阿哥又是将钱投到了火器研造之中,并非为了享乐,太子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定性他的行为,不会揭发,却也免不了憋闷不已。
“只望大哥莫要泥足深陷才是……”
第143章
收贿卖官之事, 历朝历代皆屡见不鲜,毕竟单举荐出仕这一道,暗地里的可操作性便极强。
当年索额图和明珠盛极时,皆有过此类行径, 得孝敬是一方面, 也有丰满羽翼之意。
便是如今太子门下, 估计也有私底下如此之人, 并不是太子想要约束便可以约束的,更何况其中牵扯又那般多,是以除非闹得过分, 太子也只能故作不知。
所以说, 至高无上的权势时刻诱惑着人们,偏有的人却被权势裹挟着, 手脚有如带着沉重的镣铐一般,步履维艰。
如今大阿哥如此随波逐流, 莫不是……
容歆长长地叹了一声, “有恃无恐。”
因为是皇长子, 哪怕事发,皇上也不会如对待旁的大臣那般雷厉风行, 而他又是为了提高大清的战力,更加有情可原了。
但就像太子所说,最怕的便是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姑姑,后日我无事,向皇阿玛请示之后, 咱们一同出宫一趟吧?”
容歆抬头, “殿下想去哪儿?”
“大哥将戴梓安置在城外庄子里, 据闻方圆几里内常可听到炮响,咱们一同去见识见识可好?”太子笑得温文,“当年威武将军试发时的威力,胤礽至今还历历在目,无缘在战场上得见,此时有机会再见识一番也是幸事。”
容歆无法拒绝,她也想去大阿哥的庄子上瞧一瞧,便和太子约定下来。
出宫的事自有太子安排,到了当日,两人便坐上马车,带着护卫往郊外驶去。
“怎地未何大阿哥一起走?”
太子稍稍随意地坐在马车上,笑道:“大哥不知道我要去他庄子上。”
容歆闻言,顿时露出个纵容的笑,“您待旁人素来不曾失礼,独大阿哥一个,这么多年还是如此。”
马车缓缓使出主城区,城市由繁华走向质朴,太子手臂轻轻搭在马车窗上,语气轻淡道:“皇家的父子兄弟亦是父子兄弟,总归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容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温柔道:“这世间路有很多,你们已有旁人没有的底气,随心而为、问心无愧便是。”
太子勾起嘴角,怡然地笑道:“胤礽能得姑姑和太子妃支持,不惧前路。”
容歆眼神平和地看着太子,半晌,状似不经意道:“夫妻才是相伴一生的人,旁人自是无法一直陪着您,只要您和太子妃好好地,没有什么是熬不过去的。”
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已经实现了当初对讷敏的承诺,无论如何,他身边有太子妃,膝下有他们夫妻的孩子,不会高处不胜寒,亦不会晚景凄凉……
“包子!刚出炉的包子!”
“汤面!羊汤面!热腾腾地羊汤面!”
“卖馄饨喽!肉多汁鲜!都来尝一尝喽!”
“桂花糕……”
外头小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太子看着摊贩们热情的招揽客人,回头笑着说:“先前大清与准噶尔战事正酣时,京城内人人自危,街上莫说叫卖声,连人都少,如今我瞧着百姓们安乐,更觉踌躇满志。”
容歆也看向马车外的行人,他们脚步或急促或舒缓,神情不一,但确实皆无恐慌之色。
她其实只是个普通人,但因为照看着太子长大,不能教导太子目光短浅、残暴无良,以至于她如今看着这城中百姓,竟也生出几分大爱之心来……
“如若我是这些百姓中的一人,得知储君一心为民,想必是极安心的。”
这时,马车外有一胆大的小子,忽而冲着容歆招呼道:“贵人!我娘做得粘糕十里八街数一数二,您可要尝一尝?”
马车周围皆是侍卫,这半大小子却胆气十足地冲着她推销,容歆丝毫不觉冒犯,反倒弯起嘴角。
太子起兴,微微侧头看向马车外,问道:“姑姑可要尝一尝这民间吃食?”
而太子兴味十足,也不等她回答,便冲着马车外的侍卫道,“还有先前叫卖的小食,皆买一份尝尝。”
那侍卫却并未立即应下,而是小心地劝道:“殿下,这街边的吃食恐怕有些不洁……”语气中不掩嫌弃之意。
容歆正侧身去斗柜中拿出先前备下的碗碟筷子,一听这侍卫的话,顿了顿,宫中的膳食皆精致,干净程度,也确实不是这街边食肆小摊可比,只是嫌弃鄙夷大可不必。
不过这些侍卫基本都是八旗出身,多家境殷实之辈,生来便带着等级差异,多说无用,便继续她的动作,未曾开口。
好在太子不以为意道:“你自去便是,不必多言。”
容歆拿着帕子仔细擦拭碗筷,此时方对太子道:“其实外头的东西不见得合您口味,您尝尝便是,莫要勉强。”
“胤礽省得的。”侍卫递钱给摊贩,银货两讫,太子看了几眼,忽然道:“想必一会儿出了城,大哥便会追上来。”
容歆这边一侍卫也买下方才那少年的粘糕,她正合对方微笑示意,听到太子的话,回头笑问:“您又知道了?”
马车停下,太子一边看着侍卫从马车门呈上刚买的吃食,一边回道:“大嫂前几日诊出有孕,大哥这人口是心非,嘴上不说,他下朝之后,定然是要先回去看看的。”
容歆将糕点分别取出一点放入碗碟之中,剩下的依旧放在原来的碗里或者油纸中,然后才请太子用。
太子丝毫不鄙弃,夹了一个馄饨入口,咽下后继续刚才的话,“满朝皆知,大哥几乎每日往返于庄子和府中,虽然回府邸会耽搁些时辰,但大哥骑马脚程快,想必很快便会追上咱们,倒也不算是不请自来。”
“左右该想的您皆想到了,我只跟着便是。”容歆看着太子又尝了一口桂花糕之后,重新夹了一个馄饨,便问他,“您喜欢这馄饨?”
“味道鲜美,比我想象的更好,倒是这桂花糕,口感不如宫中绵密细腻,我便不用了。”
其后,太子又稍稍品尝了其他的吃食,然后便放下筷子,道:“百姓们皆吃这些五谷杂粮,也未见有什么不妥,反倒宫中做一道菜工序极复杂,失了些食物的本真之味,不如返璞归真。”
容歆将太子未动的糕点夹回油纸中,笑道:“您若是吃得惯,回头教雪青在毓庆宫的小厨房中为您常做做便是。”
太子应下,见她动作,问:“姑姑要作何?”
“去年陕西那边儿粮谷不收,直隶亦有许多流民,稍后出了城,便将这些吃食放在朝廷备的施粥棚,给几个孩子分了。”
太子听后,道:“那不妨再买些,既教那些摊贩今日得个大主顾,也教城外的流民饱腹之余添些意外之喜。”
容歆自是不反对,从袖中拿钱袋时,却教太子的用折扇止住,疑问地看过去,“太子?”
“姑姑,既是我提议,自该由我亲自付钱才是。”太子说完,便冲着车窗外吩咐一声,命侍卫去买回来。
几个侍卫听令去买,马车并未等他们,而是慢慢继续前行,直到快要出城门,那些侍卫方才跟上来。
而马车一出了城门,速度便不再控制,以一个相对快却平稳的速度向施粥棚行去。
施粥棚就在城门几里外,到那儿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可是马车还未停稳,容歆和太子便听到了外头物件儿频繁相碰,略显嘈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