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太子殿下?!”戴梓激动地跪于遍地碎石之上,“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他跪得结结实实,膝下不定多难受,太子亲自扶起人,十分礼遇道:“戴先生倘若真的为大清造出更先进的火器,便是我大清的英雄,不必如此。”
大阿哥见戴梓越发激动,悄悄靠向容歆,低声道:“太子惯会收买人心,姑姑,我与他相比,属实是老实地过分。”
容歆侧头,无奈道:“您和太子闹别扭,可莫要带上我。”
“也就姑姑您当是别扭而已。”大阿哥站直,打断太子和戴梓的对话,道,“戴先生如今虽专功大炮,亦对手铳有所研究,太子送姑姑那一支手铳已用多年,不若便重新选一支。”
也不是只有男人才喜欢强大的武器,容歆也不逊色,所以她听了大阿哥的话,立即便惊喜地问:“果真可以吗?”
“自然。”大阿哥利索地点头,“教戴先生替您选一支合适您用的。”
太子和大阿哥对视,随后笑道:“姑姑慢慢选,正好我和大哥说说话。”
容歆自来之前便知道太子定然是有话与大阿哥说的,是以极爽快地应下,请戴先生带她去看手铳。
而庄子的火器存放处就修在炮场边缘,全是用石头垒成,外表平平无奇,若是不说明它的身份,恐怕还以为是什么普通库房而已。
大阿哥等他们走向库房,便对太子道:“姑姑知道你算计她吗?”
太子蹙眉,“大哥此话怎讲?我何曾算计过姑姑?我也无需如此。”
“呵——”大阿哥讽刺道,“那你独自前来便是,何必带着姑姑一道过来,难道只为带姑姑与我叙旧不成?”
“大哥想多了。”
一阵风吹过来,卷起些灰尘,灰尘中又夹杂着些许硫磺的味道。
太子举起折扇挡在鼻前,待风过之后,才道:“当初大哥在战场上乃是与布日古德厮杀险些丧命,我并未教人告知姑姑,否则她面对大哥若是生出几分自责,不是更符合大哥的猜测?”
“如此……我勉强相信你没有那个念头。”大阿哥也没当太子是正经的可人,直接寻了一块儿石头,不拘小节地坐于其上,直白地问,“但我不相信你无事登门,直说吧。”
太子未随他一般坐下,一袭锦衣华服立于这狼藉之中依旧端方。
“我是为大哥卖官之事而来。”
大阿哥满脸无所谓道:“怎么?又想教育我皇子何所为何所不为?”
“并非如此,我只是觉得,明明有更合适的赚钱途径,实在不必冒那般危险行事。”
这与大阿哥先前所想相差甚远,微微坐正身体,问道:“你这是何意?”
“大哥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江浙踹匠暴动之事?”
“那些暴民根本不成气候,只要官府出面镇压,便会溃散。”
太子却不甚赞同道:“踹匠受布店、包头盘剥,为求酬劳提升才铤而走险,虽说其后行为确实触犯律例,但布店、包头的苛待亦是事实。”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与你所说的赚钱途径有何相关?”
“大哥莫急,容我慢慢道来。”太子缓步走到他对面,“这事件背后,必定有人对盘剥之人包庇,那么便免不了背地里孝敬,且也绝不会仅此一个错处,只要从中找到衙门中人受贿违法的证据,便可治罪收没家产。”
太子见大阿哥若有所思,语气越发带着几分蛊惑道:“大哥,历来抄家便是肥差,这踹匠一事虽小,但你若是处理得当,日后再有此类事发生,皇阿玛岂不是率先便想到你?皇阿玛默许你研造火器,定然不会在意你从这里得些好处。”
大阿哥府里如今的开销皆靠福晋的嫁妆和私房,他是真缺钱,因此太子所说,他也是真的心动了。
但大阿哥也不是傻得,“这般得罪人的差事,太子倒是好算计。”
“大哥只说可行与否?大哥倘若自请平乱,到时我是第一个支持。”
大阿哥不置可否。
而库房内,容歆随意地靠在门旁的石墙上,食指套在扳机内,把玩着手铳。
戴梓站在他一丈远,问道:“容女官,不出去吗?”
“太子和大阿哥兄弟之间说话,我自是要多给他们些时间。”
第145章
太子微服私访发现粥棚以清水粥糊弄流民, 皇上得知之后,震怒,命人严查此事, 定要给流民一个交代。
而太子趁势向康熙请示流民的处置。
“回禀皇阿玛, 儿臣当日见城南郊外的流民百余人, 皆为无乡可归的老弱妇孺,已停留数月。另行打听之后, 得知城东、城西的粥棚亦是如此,合计有七百余人, 需得早些安排,一可撤掉粥棚, 二可使百姓免除流离失所之忧,三……”
太子有理有据道:“皇阿玛召见科尔沁亲王,如若进京城之时见到这些面黄肌瘦的流民, 恐对大清的颜面有碍。”
乌兰布通之战后, 噶尔丹率残兵逃回蒙古, 虽说路上遇瘟疫病死不少兵将,但噶尔丹本人安全无虞地回到了准噶尔。
而噶尔丹一日不死, 准噶尔便不会死了侵犯之心,大清与准噶尔的战争便不算彻底平息。
因此康熙决定召科尔沁亲王沙津入京, 亲授机宜, 计在谋噶尔丹性命。
太子此言一出, 众大臣皆深以为然,纷纷响应,认为太子所言在理。
康熙亦颔首, 圣口御言, 由太子亲自解决流民安置问题。
太子应诺。
稍后, 大阿哥又向康熙陈明,戴梓已在他庄上仿制出乌兰布通之战时准噶尔军所用的大炮,并且将制造方法献出。
康熙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表示出太多情绪,但却收下了大阿哥所献的配方,命兵仗局制造。
然而研造兵器本是兵仗局的职责,虽说戴梓从前也算是兵仗局的官员,但他曾经风头太盛,惹了不少人的眼,并没有多少人希望他重归。
只是碍于大阿哥的身份,兵仗局不敢说什么罢了,心中却是多少有些不满。
而堂下大臣们这些暗潮汹涌并未搁在明面上,熙看向着诸打大臣,问道:“可还有事启奏?”
大阿哥不甘心地瞥了太子一眼,移步至堂中,奏道:“儿臣有事启奏。”
“准奏。”
“回禀皇阿玛,儿臣闻得江浙踹匠暴动之事,深以为,如若不查明事实,加以镇压,恐不能服众,因此,儿臣情愿,亲自前往江浙地区料理此事。”到底没有受住太子的诱惑……
其实就像大阿哥先前说的,江浙踹匠暴乱,只能称作是乌合之众,对朝廷来说随意便可镇压,根本用不着大阿哥亲自前往。
但大阿哥如此请愿,在众大臣看来,必定是有所图。
拥护大阿哥的官员一部分当即便表示支持,另一部分支持之余,则是担忧大阿哥的安危,毕竟那些踹匠皆未青壮年男子,惯来做得是力气活,难保不会伤及大阿哥。
而太子一方的大臣见大阿哥先是敬献大炮配方,如今又连这微末小功亦要揽,私下里眼神交汇,便有人出列反对。
“皇上容禀,踹匠暴动的折子递至京城已有数日,想必已快要平息,实在不必教大阿哥跋涉前往。”
“李大人所言极是。”
“臣附议。”
所谓对立,自然是无论对方说什么,另一方皆要反对。
因此,大阿哥这一方官员见他们如此反对,便是先前不甚赞同的官员,亦是强烈表示支持大阿哥。
一时间堂下此一言彼一语,顿时便喧闹杂乱不已。
大阿哥听着身后的声音,心中始终未有波动,皆因太子还未说话。
这时,康熙转向立于他下首的太子,问道:“太子以为如何?”
太子微微侧身,正对着康熙,恭敬道:“回皇阿玛,儿臣以为大哥此举乃是善事,理应支持,至于安全问题,多派些侍卫保护,另教当地官员听令于大哥,有地方差役护卫,想必无碍。”
除了大阿哥,谁都没想到太子会支持大阿哥,一时间争论之声皆无。
他们不知道为何一直不对盘的太子为何如此,但太子历来的表现便深得众大臣认可,是以先前还表示反对的官员,便又改口支持,毫无言行反复、自相矛盾的羞耻心。
康熙坐在龙椅上,微微眯了眯眼睛,眼神意味不明的落在众人身上,良久,下口谕道:“朕谕令大阿哥胤褆为钦差大臣前往平息踹匠动乱,可便宜行事,择日出发。”
大阿哥立即领旨,义正言辞道:“儿臣定不辱使命。”
随后,大阿哥表示明日便带人出发,康熙允了,之后再无人启奏,众臣朝君毕而退。
太子和大阿哥退离大殿,皆未看对方,向各自的方向走去。
入秋之后天渐凉,容歆便只午时左右带皇长孙去御花园小转一会儿,个把时辰便归。
今日钮祜禄贵妃邀请,她和皇长孙去长春宫坐了坐,皇长孙和十五阿哥胤禨玩儿的开心,不愿离开,因此他们回去的便比平常稍晚了些。
不过容歆有派人回去禀报太子妃,是以太子妃并未着急。
而容歆抱着皇长孙一进门,太子的贴身太监小常子便迎上来,恭敬道:“女官,太子殿下请您去书房一趟。”
容歆闻言,便将皇长孙放下,由等在毓庆宫门口的奶嬷嬷领着皇长孙回去。
皇长孙知道她有事也不歪缠,只挥着小手道:“嬷嬷,来。”
容歆笑眯了眼,点头道:“您且先去寻太子妃,回头我便过去。”
皇长孙这才踱着步子离开,别看他腿短,但是小步伐一迈,上半身小幅度晃动,再有奶嬷嬷等人跟在身后,人不大气势却很足。
容歆越看越好笑,随即意识到他这模样像极了康熙,顿时便觉得有几分扫兴,收起了笑容。
未免太子久等,容歆立即往书房去,听说里面有人,她便在旁边二书房稍等了会儿,等太子那儿的人离开,方才出来,正瞧见离开人的背影。
太子已得知她回来,见她进来,笑容温和道:“姑姑,您坐。”
容歆落座,随口问道:“方才瞧见那位大人的背影,很是熟悉,可是赫舍里家的博敦少爷?”
“姑姑好眼力,正是他。”太子解释道,“索额图如今在家中荣养,皇阿玛和我却皆不能眼看着赫舍里家没落,是以,一直有心对赫舍里家施恩,博敦刚升至一等侍卫,皇阿玛命他跟在我左右,日后会常出现在毓庆宫。”
先前在朝中分庭抗礼的索相和明相,索额图教太子请退,明珠则是不再受康熙重用,而纳兰性德战场为救大阿哥而死,多少挽回了些纳兰家在康熙心中的好感。
两人离开权力中心,自然会有新的人顶上,康熙不止有心提拔赫舍里家的其他人,亦有心提拔纳兰家的人。
只可惜纳兰明珠的二子纳兰揆叙文采飞扬,武艺亦不俗,不比其兄逊色几分,然而赫舍里家却不得惊才绝艳的后辈。
但赫舍里家再无人可用,康熙也不能教太子孤立无援,因此二十九年乌兰布通之战时,便命太子妃的祖父石华善和父亲石文炳随军参战,事后康熙论功行赏,大力提拔了两人。
而两父子因是太子妃娘家,天然便是太子一系,铁板钉钉一条船上的人,如今亦成了太子极有力的支持者。
今年,噶布喇这一房的第三代继承人——赫舍里·博敦,才稍稍露头。
这些年索额图当着赫舍里氏的家,大房无能,所以他将大房显得越发的无用也怪不得索额图,但赫舍里·博敦道太子身边,总算也不至于教大房彻底没落了。
“我记得早年,皇上还说要他给承祜阿哥做伴读。”
可惜承祜小小年纪便去了,这事便再未提起,没想到兜兜转转,他又到了太子身边……
容歆想到此,颇为感慨。
太子对那个未长成的同胞兄长所有的印象皆来自于旁人口中,幼时还想过要是哥哥还在便能护着他陪着他,渐渐长大便念得少了,如今又听姑姑提起,便忍不住感叹道:“兄长若是还在,我所面对的一切便是兄长该面对的,往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