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太过敏感,众人多少都觉得有些尴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要如何开口,封栾便轻轻叹气,道:“楚和谦每年孝敬本王,而今给的数目是越来越少了,皇上平常不让本王离京,难得有如此机会,本王当然也想同诸位问个底。”
孙师爷左右一看,为了讨好靖淮郡王,他便主动凑上前一些,小声道:“王爷不知,这河堤早就该修好了,这几年朝廷拨的钱只是维持修缮,本就不算太多,各县中留一成,剩下九成给了知府褚大人,至于褚大人留多少,又交多少给楚大人,那我们就不知道了。”
封栾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你们倒是坦诚。”
其余几人七嘴八舌,纷纷道:“我们怎么敢瞒着王爷。”
以往他们要讨好靖淮郡王,都需得过知府与楚太师等诸多人的手,靖淮郡王也不一定能记得他们,那时候靖淮本无实权,他们便也不着急,可如今皇上已放了靖淮出京,这好歹也是皇上的亲侄儿,往后保不齐要怎么飞黄腾达,当下可是讨好靖淮的好机会,孙师爷已抢先说了第一句,其余人便巴巴顺着孙师爷的话往下说,只是至褚晔书交多少给楚和谦一环,众人倒是全都不知道了。
封栾轻轻将筷子整齐放在桌上,抬眼看向桌上几人,轻声道:“正好褚晔书到了长州,不如当面问一问他吧。”
其余人一怔,却还未从中回过神来,孙师爷甚至哈哈一笑,道:“原来褚知府也来了,褚大人倒也不派人传个话,小人好派人去迎接他。”
叶阳喝着竹荪鲍鱼汤,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来了来了,封栾所说的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
他们等了片刻,封栾方才下箸动了那鱼肉,倒是先夹给了叶阳,其余人来不及动手,沈少珩已经带着褚晔书进来了。
叶阳好奇打量,这褚晔书也是一派文人打扮,看起来三十余岁,一脉斯文,光看面容,倒也想不出他会是那种巨贪。
褚晔书是识得封栾的,他在半道被沈少珩派去的御隐卫截下带走,心中便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了,如今他一见封栾,便几乎腿软跪倒,不想沈少珩在旁挟着他的胳膊令他站稳,封栾便轻描淡写道:“褚大人,许久未见本王,怎么激动成这幅模样了?”
进来之前,沈少珩便已敲打过褚晔知自己身犯大错,封栾定不会轻饶他,可如今若是表现得好一些,或许封栾会顾及以往情面,留他一条命,他便打着哆嗦,双唇颤抖,勉强开口唤道:“王……王爷说笑了。”
可沈少珩一松手,他便直接腿软跪了下去,众人总算隐隐觉察不对,而封栾微微挑眉,却连看也不去看褚晔书,道:“褚大人,你每年孝敬楚和谦,自己留了多少?”
褚晔书声调微促,半晌方颤声道:“各……各县留一成,交九成给微臣,微臣留三成,余下六成送给楚太师。”
“好。”封栾道,“说清楚了就好。”
封栾抬手示意,沈少珩意会,轻轻一拍手,便有几人抬进了几口大箱子来。
封栾这才起身,绕过桌席走到那箱子前,令沈少珩将箱子打开了,他方才道:“离别之际,本王还有大礼相赠。”
他抬眸去看宴中诸人,众人终于觉察这本是一出鸿门宴,几人想着脱身之计,可看沈少珩立于门侧,也只能抹着汗苦思冥想,而今见封栾看来,一个个满头大汗,勉强对着他咧嘴发笑。
唯有叶阳。
叶阳看着他,眸中似有以往没有的光亮,封栾不由微微抿唇,似是也在同他笑。
叶阳微微一怔,一颗心砰砰地跳。
他鲜少看见封栾处理政事,往常也只见过封栾批阅过折子,而今虽说封栾一脸漫不经心,好似先前说的话全都是饭桌酒席上的随口闲聊,可这副模样,着实于叶阳平常所见的那个臭屁狗皇帝大不相同,他压不住心中的期待,只能垂眼看向碗中的鱼肉,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想这酒真是厉害,他怎么连心跳都快了。
封栾已从箱子中捡起一本书册,翻看两页,道:“诸位可知晓,褚知府文采斐然,一甲及第,高中状元,留在京中翰林院做了修撰,今圣未登基时,他还当过太子的讲师。”
语毕,他已将那本书册重重丢在褚晔页扬起石砖地面粉屑微尘,落及褚晔书朱红官袍之上,如同蒙尘。
“褚先生。”封栾声调冰寒刺骨,“念吧。”
……
寂静半晌。
褚晔册,却手指颤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翻开第一页,那声音打着哆嗦含混,颤声念道:“三……三月初一,收安青县白……白银……”
他的手抖得越发厉害,终究是连那账册都拿不住了,账册跌落在地,而他俯首,如同瘫倒在那地上一般,无论如何也直不起身来。
“念啊?怎么不念了?”封栾挑眉道,“这天下数万百姓税赋,就养出来你们这群废物!”
其余县官呆怔茫然,一时无措,可即便如此,他们也知今日,大祸临头。
“沈少珩!”封栾高声,“你来念!”
沈少珩便接过账册,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三月初一,收安青县白银二十万三千两,文道县白银十四万九千两……备齐共计白银三百二十七万两。
同年五月廿八,支白银三百二十七万两,奉知府褚晔书。”
沈少珩在前念着那账册,安青县令瞅了个空子便要偷跑,倒不想御隐卫早侯在外头,掠影将他抓了个正着,拖进屋子里来,安青县令吓得那声调都变了音,奋力挣扎,带了些哭腔,道:“你……你们做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