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此刻的赵瑞虽然目光投向阮莲儿,但实际上看的是她身边的谢吉祥。
    这几句话,他早就想对他说了。
    这一年来,他在仪鸾司那样拼命,豁出去地努力取得功绩,不过为了今日这一切。
    就如同他说的那般。
    天道昭昭,刑狱森森,只有彻底穿上这身蔚蓝獬豸服,他们才有可能接触到当年事情的真相。1
    那年洒在菜市口的血,永远不能白流。
    就在这时,谢吉祥的目光同他交汇。
    她生了一双异常可爱乖巧的杏眼,笑的时候眼角微弯,如同一弯漂亮的上弦月,让人身心平和下来。
    此时的谢吉祥却没有笑,她那双总是带笑的杏眼,此刻正茫然地看着自己。
    那目光里有着怀恋、有着痛楚、有着怨恨,也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无奈。
    若执刀者就是高高在上的天神,那天道如何得昭,冤屈如何洗清?
    谢吉祥不知,她觉得赵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此刻的赵瑞,却几不可闻地对她轻轻颔首。
    他坚毅有力的下巴点了两下,很快便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他坚定的眼神。
    他在告诉她:相信我。
    第8章 慈悲语08更新:2020-09-02 09:09:18
    阮莲儿求这一场,倒也是人之常情。
    待到众人重新坐定,白图倒是开了口:“阮姑娘,今日城外宁家坡确实有社戏,若是苏红枣当真想要去赶戏,也不是不可能。”
    他如此一说,阮莲儿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她无助地看了看谢吉祥,道:“吉祥姐姐,那我娘到底……”
    阮林氏到底为何人所害?
    谢吉祥拍了拍她的手,道:“还是等大人们寻访回来才可知。”
    然她话音落下,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少倾片刻,一个高大的年轻校尉匆匆而入,低声在赵瑞耳畔说了两句。
    赵瑞脸色不变,他淡淡道:“知道了。”
    语毕,赵瑞起身看向阮莲儿:“阮姑娘,校尉已经在香芹巷寻到了苏红枣和你父亲,本官这就要过去查验,你且回家安心等便是。”
    赵瑞对她身边的女校尉吩咐道:“夏婉秋,你跟苏晨保护阮姑娘及其弟弟。”
    谢吉祥分神看了那一脸平静无波的女校尉一眼,心想她名字还挺好听。
    说话的功夫,谢吉祥扶着阮莲儿起身,一起往外走。
    此刻前院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前头小一些的是准备给阮莲儿的,阮莲儿上了马车,回头看了谢吉祥一眼。
    她很少这么直勾勾看人。
    但此刻,她也顾不得那许多:“姐姐,我信你。”
    谢吉祥心中叹气,却还是点头:“我尽力。”
    随着第一辆马车驶出,谢吉祥被赵瑞扶着上了第二辆马车。
    但她刚一上去,抬头就看见邢九年领着殷小六坐在马车里,正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谢吉祥心下一沉:“可是有案子?”
    要去香芹巷查访,不过是搜搜苏红枣的家,讯问她同阮大案发时在何处,断不用带上仵作。
    等她刚一坐稳,马车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嗖地一下蹿了出去。
    谢吉祥就听外面传来白图的声音:“勿怪勿怪,没抽好鞭子。”
    邢九年认识白图,听到他那嗓门就怪笑一声,转头却对谢吉祥道:“出事了,大人未曾明说,等到了香芹巷便可知。”
    谢吉祥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难怪刚才校尉进来通传的
    时候,并未大声张扬,反而直接跟赵瑞禀报,可见这件事同阮林氏的案子有关。
    谢吉祥皱起眉头,觉得这案子越发扑朔迷离。
    邢九年看她略有些愁眉不展,倒是有些爱才,难得开口教导几句:“丫头,我看你也是特地学过刑狱断案,只是人年轻,经历的案子不多,因此容易迷了心智。”
    谢吉祥心中一凛,抬头看向邢九年。
    但邢九年却没看她,只是耷拉着无精打采的三角眼,看着手里的鹿皮包。
    这里面都是他吃饭的家伙事。
    邢九年继续道:“今日这个案子看起来颇为诡谲,一个普通妇人突然死在荒野之外,而她丈夫却在香芹巷同外室缠绵,并总想着纳其为妾,若是常人来看,定会以为阮林氏为这二人所害。”
    谢吉祥下意识点点头。
    她人虽聪慧,从小跟着父亲学断案之术,毕竟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阮林氏这个案子,是她经手的第一个案子,难免有些紧张。
    这一紧张,就容易想得太多,也容易走入死胡同。
    邢九年突然笑了笑,他那长相,就连笑着也跟哭似的,可谢吉祥却偏生从他面容上看出几分慈祥来。
    邢九年道:“破案,最要紧的还是证据,在充足的证据之下,抽丝剥茧还原案情,就能找到事情的真相。家属口中的故事,可能也就只是故事。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顺着证据走,路就能走得通。”
    谢吉祥深吸口气,把他的话牢牢记进心中:“多谢前辈,我明白了。”
    无论案情看似多么复杂,说到底,还是要看证据说话。
    马车刚到香芹巷口,谢吉祥就看到了阮桂。
    这个昨日才扭了脚的少年郎,白着一张脸坐在香芹巷口,神色紧张地往里面张望。
    刚才青梅巷时赵瑞见过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便策马行至马车边,敲了两下车窗:“阮桂同阮大父子关系如何?”
    阮桂清晰知道哪里寻找父亲,也知道香芹巷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一定不如阮莲儿那般对香芹巷毫无了解。
    谢吉祥低声道:“阮大脾气很不好,打起妻女从来不手软,但对于这个将来可能很有出息的儿子就打得比较少了,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儿子要护着母亲
    和姐姐,才会动手,不过我基本上没怎么见过。”
    之前阮莲儿也说过,阮大不敢打阮桂的脸,若是脸上打出伤痕来,将来就没办法考科举了。
    赵瑞道:“嗯,知道了,咱们去同阮桂说句话。”
    马车在香芹巷口停下来。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是一天中最明媚也是最亮堂的时刻,香芹巷这种做夜里生意的,这会儿仿佛毫无人烟。
    阮桂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巷子口,大概因为走了很长时间的路,牵扯了他脚上的伤,他不停摸索着脚踝,看起来特别孱弱。
    赵瑞下了马,过来亲自扶着谢吉祥跳下马车,其他人等在原地,并未一起行动。
    谢吉祥来到阮桂面前,闻到一股药酒味,她低头一看,阮桂脚踝处缠了一圈棉布,应当是上过药了。
    “桂哥儿,你怎么没进去?”
    刚刚在青梅巷分开时,阮莲儿都说让阮桂来寻父亲,眼看一个时辰都快过去,他还坐在这里没有动。
    阮桂被晒得嘴唇发白,他抬起头,一瞬间有些恍惚。
    “吉祥……吉祥姐?”
    谢吉祥冲赵瑞摆摆手,赵瑞会意,让人送来水壶给阮桂解渴。
    阮桂咕嘟嘟喝下半壶水,这才颤颤巍巍起身:“我来寻父亲,但到了香芹巷口才发现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这边的巷子又乱又杂,我进去绕了一会儿就迷路了,只好出来在巷口等。”
    阮桂神色哀婉:“吉祥姐,家姐呢?”
    相比没读过书的阮莲儿,他说话就文雅得多。
    谢吉祥道:“你姐姐已经家去等了,你也家去吧,以后的事交给官府便可。”
    阮桂默默看了看赵瑞,没有说话。
    他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半大不小的,看起来是个孩子,可却已经能独自拿主意。
    看到这官爷带了一整队的官差,他也有些慌乱:“是不是……是不是跟我父亲有关?不是我父亲害的我母亲,他昨日回家了的。”
    阮桂的声音都抖了。
    他确实很聪明,只这一个阵仗,却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谢吉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道:“官府会调查清楚的,桂哥儿回家去等吧,你姐姐很害怕。”
    阮桂沉默了。
    他抬起头认真看着赵瑞,最后也没多说
    什么:“有劳大人了。”
    赵瑞叫来一个校尉,让他骑马送阮桂回家,然后又重新把谢吉祥搀扶上马车,继续往香芹巷里行去。
    香芹巷比想象的还要复杂,宅院套着宅院,胡同叠着胡同,难怪官差那么半天才寻到苏红枣的住处。
    但他们这一路行来,却如行云流水般,一点都不滞涩。
    邢九年看谢吉祥好奇,便道:“这回赵大人请了小白,所以才会如此顺利。”
    谢吉祥便明白,白图肯定是大理寺里相当厉害的录文。
    马车顺着香芹巷幽长纵深的巷子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一处略显偏僻的院落前。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天际金乌灿灿。热烈的阳光穿透过香芹巷零星的泡桐树,跳跃着落在谢吉祥可爱的小圆脸上。
    赵瑞偏过头来看她,却发现她的目光正好奇地盯在苏红枣家门口摇曳的粉灯笼上。
    赵瑞还没来得及说话,白图就硬生生凑到他们两人身边:“谢小姐没见过吧,这是暗门子特别用的粉灯笼,夜里若是来这香芹巷走一趟,那灯笼能连成片,别提多壮观了。”
    谢吉祥:“……”
    赵瑞冷冷看了白图一眼,胳膊一甩,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手里的扇子撑住谢吉祥的腰,带着谢吉祥转了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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