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淡定从马车的方桌中取出茶壶茶杯,一手稳稳托着茶杯,一手用茶壶倒茶。
少倾片刻,他把只倒了一半的冰糖菊花茶递给谢吉祥:“润润口。”
两个人说完皋陶司的事,便开始讨论今日的案情。
谢吉祥道:“虽然福婶这个案子可能是意外,但阮大的案子就很有些指向性,也就是说,盯着阮大下手的人,一肯定熟悉他的习惯,二也知道他到底是谁,不是一时兴起而为,因为他是他而痛下杀手。”
对于阮大有恨意的人应该不少。
有他的一双儿女,也有他曾经招猫逗狗,打过架的许多地痞,更有甚者,他“外室”的那些相好们,说不定也想要了他的命。
谢吉祥眼睛一亮,然赵瑞不等谢吉祥开口,便直接道:“在苏家出来之后,我已经派人查她所有接触过的客人,看看其中是否有另外线索。”
“但很不好查,其实苏红枣自己都认不清那些人是谁,他们进出香芹巷又很隐蔽,最后可能没什么结果。”
谢吉祥若有所思道:“因着我去庆麟街也从不往西街去,倒也不知红招楼和同兴赌坊到底有多声势浩大,若真能在燕京之地屹立不倒,其背景肯定不一般,仪鸾司……可否有卷宗?”
赵瑞好笑地看着她闪着皎洁光芒的杏眼,低声道:“我在仪鸾司又不是要紧官职,许多卷宗都是不能查看的,目前所知,同兴赌坊的东家姓孙,早年便经营下九流生意,在华北一带都很有名,人称黑牌孙。”
谢吉祥道:“背后之人不可查?”
赵瑞垂下眼眸:“尚不可。”
谢吉祥便不再多问,话锋转到林福姐身上:“根据阮桂的描述,我猜福婶的那一串佛珠是紫檀的,她很珍惜,平日从不离身,因我每次见她袖子都很严实,倒也没怎么见过。”
紫檀很名贵,绝对不是阮家能买得起的,但林福姐对其爱护有加,不是因为这串佛珠是小叶紫檀珠,而是因为它是阮大送的。
对于这个丈夫,她似乎还心存幻想,总是眷恋着旧日的幸福美满。
谢吉祥叹了口气:“福婶是个好女人,也是个好母亲,可惜……”
可惜遇人不淑,这辈子就这样戛然而止。
赵瑞见她很是有些伤感,便道:“阮林氏头上的发簪还在,腰间荷包里的铜钱也没有丢失,她单单只丢了那一串佛珠,不是遇见了眼力很强的劫匪,就是有人……对佛珠很关心。”
阮大就算两头吃软饭,他也不可能买得起那么贵的小叶紫檀佛珠,因此,他这个佛珠的来历就很好猜测。
大约是哪个客人特地送给苏红枣的,而苏红枣自己不经心,被阮大摸出来送给林福姐。
赵瑞掀开车帘,对外面打了个手势,不多时夏婉秋便策马上前:“大人。”
赵瑞道:“派人去询问苏红枣,是否有客人送她一串紫檀佛珠,具体是谁送的,什么时候送的,让人问清楚。”
夏婉秋拱手:“
是。”
谢吉祥看着她利落的背影,颇为羡慕:“从前我爹说等我十八了再教我骑马,结果……”
结果她早就过了十八生辰,而父亲也已经沉眠地下,再也不能教授她如何断案,也无法完成自己曾经的诺言。
赵瑞抬头看她,目光颇为认真:“等这案子忙完,我教你骑马。”
谢吉祥浅浅笑了。
两人说着话,金顶山便到了。
金顶山燕京西郊最为壮丽高耸的山峰,此处山峦叠翠,怪石嶙峋,有北方五岳之称,其半山腰上的金顶寺,乃是大齐建都时的国寺,百多年来香火鼎盛,燕京及奉天、江黎等地的百姓都喜欢过来上香礼佛。
因林福姐身上有跌落伤,赵瑞便不叫马车停下,一路按官道直接上了山。
距离金顶寺还有小半个时辰路途的半山腰上,也有一处马车停靠处,众人便在此处下马下车。
谢吉祥下了马车,抬头遥望高高在上的金顶寺,在灿灿阳光下,金顶寺金光闪耀的宝鼎璀璨夺目,好似佛光普照一般,让人心生畏惧。
赵瑞下了马车,给她一顶斗笠:“山林间虽不炎热,但太阳照脸,带着能防晕眩。”
谢吉祥戴好斗笠,站在马车停靠的这处平台四处观望。
赵瑞道:“今日是文殊菩萨佛诞日,很多人都要上山礼佛,来的人多,这一处人也多,你看这些马车,光看家徽都能认出许多家。”
这个时候来,其实金顶山上的人已经不多了,法会一般是在上午举行,百姓们礼佛烧香用完素斋,一般就会下山回家,至今还留在山上的,都是虔诚的富户,有的可能要连住几日都不下山。
谢吉祥仔细查看,发现此处确实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人坠落山崖的跌痕,不过经一夜暴雨,具体如何也未可知。
“此处跌落,人会直接落在距离山脚驿站左近,距离开阳河有很远的距离,便是暴雨也不可能被冲入河中,应当不是这里。”
谢吉祥站在平台边,大着胆子往下看。
赵瑞手心都是汗,却没有阻止,只等她下了结论,才用手中的折扇勾着她的腰带把她带回来。
“下次不许如此鲁莽。”赵瑞冷着脸道。
谢吉祥吐了吐舌头。
此处没有线索
,一行人便顺着山路往上攀爬。
谢吉祥一路走得不快不慢,她一直四处探看山路细节,待到第一处凉亭时,已经脸蛋通红,满头是汗。
赵瑞让她停下来擦汗,又用扇子给她扇风,催她喝了下一碗菊花茶,这才缓缓道:“林福姐要留在山上礼佛,因此她应当是在金顶山上遇害,山路上如果有线索,也是微乎其微。”
谢吉祥却摇了摇头:“我爹说,所有细节都要观察,不能因为自己的推论而放弃现场勘查,这是错误的。”
赵瑞没想到还被谢吉祥点名批评了一句,他低头摸了摸鼻梁,略显冷淡的凤眼也流露出些许笑意:“是,推官大人教训得是,本官受教了。”
谢吉祥抿了抿嘴唇,还是撑不住轻声笑起来。
“其实邢大人是个相当有经验的仵作,他也肯教,你若是还要在皋陶司待几年,倒是不妨学习一番。”
赵瑞颇为乖巧:“好,谨遵吉祥小姐教诲。”
他看着谢吉祥,唇角有着无边的笑意,可那笑却未及眼底。
谢吉祥一门心思都是路上的线索,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一行人一边走一边搜索,下山的百姓们看到校尉们青灰色的官服,皆是不约而同往边上躲去。
谢吉祥根本不去注意这些人,她低着头,在路边搜寻。
就在这时,一声厉喝响起:“什么人!站住!”
是一道清冷的女音。
谢吉祥下意识抬起头来,就看见夏婉秋修长干练的身影从自己身后窜出,直奔山道上而去。
而山道上的那个被追捕的人,却慌不择路转身往山上逃去。
一追一逃,不过转瞬,谢吉祥都还没回过神来,却看夏婉秋一个飞扑,把窜逃者直接扑在山路上。
就在此刻,另外几道青色身影飞速上前,把夏婉秋两人团团围住,不让任何人靠近。
山路上的百姓们吓得连忙跑走,谢吉祥和赵瑞却留在原地,肃穆地看着前方。
片刻之后,夏婉秋拽着一个磕掉半个门牙,一嘴鲜血的年轻男子回到赵瑞身前。
“大人,抓住了。”
赵瑞点头:“夏总旗,辛苦了。”
夏婉秋神色不变,把人扔给手下,自己依旧回到谢吉祥身后。
“此人刚才下山,一看
到咱们就想回身跑,可能怕太明显,又转身继续往下走,但他眼神闪躲,一直不敢直视官差队伍,所以被属下抓获。”
看到官差就想跑的,十个里有九个身上肯定犯过事,剩下的一个估摸着想犯事还没犯成,总归都是心里有鬼。
那人被两个校尉拧着双手,脸色刷白,他一看就是惯犯,直接往赵瑞这边求来。
“官爷,官爷我真没做什么,我不过是……”
赵瑞抬头冷冷看过去:“是什么?”
那人下意识说:“我不过是偷了点东西,真的,不太值钱,就是手痒而已。”
佛诞日山上人很多,不说人山人海,也算是摩肩接踵,寸步难行。
这样的日子,是惯偷们的狂欢日。
赵瑞也觉得可能只是凑巧抓了个惯偷罢了,便轻声问:“都偷了什么?”
那惯偷左思右想,最后想着偷来的东西都藏在身上,最后肯定被搜身,一咬牙一跺脚,还是招认了。
“也就偷了些银钱手镯,佛牌佛珠什么的。”
佛珠?
第16章 慈悲语16更新:2020-09-02 09:09:18
一心向佛的人,其实都爱佩戴佛珠。
这两日来礼佛的人又很多,偷起东西来格外顺手,但有些荷包之类的不好偷,但身上挂着的佛珠,手上戴着的串珠,轻轻一勾就能下来,便也成为贼偷的首选。
所以,便是这个贼偷偷过佛珠,也代表不了什么。
无论赵瑞还是谢吉祥,脸上都没表现出什么在意来,赵瑞更是一脸冷漠道:“带上去。”
那贼头就被捂住了嘴,由两个校尉架着往金顶寺行去。
这个位置已经快到金顶寺了,下山的百姓很多,赵瑞也不想多做耽搁。
没曾想刚走了不过一刻时光,谢吉祥就突然道:“等等。”
赵瑞立即停住脚步,扭头看向谢吉祥。
此刻谢吉祥的目光就落在山路旁的树丛角落里,在一片纠结盘曲的树根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
赵瑞看谢吉祥弯下腰,紧紧盯着树根底部,少倾片刻,她伸手摸了摸,然后便从里面摸出一个小石子。
夏婉秋适时递过来帕子,谢吉祥便把那石子仔仔细细擦干净。
赵瑞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碎了的佛珠?”
在略有些脏污的手帕里,一枚碎裂开来、只剩一半的佛珠静静躺在那。
从其侧面的色彩来看,这应当就是一枚小叶紫檀佛珠,只不过因为剧烈的撞击已经碎了,掉落在山路上无人知道的树根底部。
赵瑞跟谢吉祥对视一眼:“是它吗?”
谢吉祥仔细看着手里这枚佛珠,一旦把上面的污泥都擦干净,便展露出里面深棕色截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盘玩许久,这半颗珠子的弧面呈现漂亮的棕色光泽,若不仔细看,好似琉璃珠一般,很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