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运河长街飞驰,最后停在了巷子尽头的金宅正门之前。
经过这两日的交涉,金家对赵瑞这个赵王世子有了更深的了解,听说他要来审问两位小姐,倒是没敢拒绝,态度比第一日还要客气。
此刻金泽隆、金泽庆和金泽丰都等候在大门口,听见马车声响,立即从门房出来,恭恭敬敬等候赵大世子大驾光临。
赵瑞下了马车的时候,金泽庆已经站在马车边,他一脸憔悴,穿着素服,却还是对赵瑞道:“有劳赵大人奔波。”
“客气。”赵瑞冲他点点头,转身却伸出手来,直接给马车里出来的人搭手。
谢吉祥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才发现外面金家众人都好奇地看向她,不过一眼,却让谢吉祥捕捉到了。
赵瑞不去管金家人如何好奇,对金泽隆道:“金大老爷,因着此案死者其一是贵府千金,另外两位涉案之人也是贵府千金,因此本官并未引人全部去官府升堂。”
涉事死者之一是金家未出嫁的姑娘,两个嫌疑人也是金家的闺秀,赵瑞给了天大的面子,上了金宅亲自审问。
若是旁的人家,直接便带去皋陶司,不消片刻就能审问出结果。
金泽隆又怎会不知赵瑞这是给金家脸面,便道:“多谢世子大人赏脸,金家感激不尽。”
这个赵王世子别看年纪轻轻,在燕京的名声也不好,有人说他一贯巴结皇子,整日跟着皇子们声色犬马,也有人说他甘愿给陛下做狗,之前在仪鸾司杀了不少人,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魔头。
但现在一见,他却知道,这位赵大世子,是个非常会办事做人的主。
若非如此,怎么没听说皇子们同他翻脸,他跟皇子走得近,却又是陛下的忠臣?
年纪轻轻,能耐却不小。
思及此,金泽隆又上前
半步,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低言几句。
赵世子给面子,他也得还了里子,否则不会做人的便是他了。
对于金泽隆的上道,赵瑞颇为满意,他几不可闻地点点头,回头冲校尉招手:“把人都带上,进了金家都安静着点。”
此刻的金家中门大开,校尉们护着几个布衣平民,有条不紊,安静沉默地进了金宅,不过片刻功夫,金宅大门便紧紧闭上,刚才那一阵喧哗仿佛从未发生。
一路进了金家正厅的明堂,金泽隆上前半步,指着上手两个主位:“两位大人,请坐,请坐。”
谢吉祥只是个三等推官,但金泽隆却一星半点不敢含糊。
赵瑞面色稍霁,却没有让谢吉祥同她一起坐了主位,反而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左手边的副位上。
“金大老爷,还是您陪本官坐吧。”
待众人坐下,赵瑞便直接道:“两位金家的千金呢?可否请上来见一见?”
————
此刻跟进金家大宅的校尉都没有一起进正厅。
他们很有规矩守礼地守在门外,安静等候赵瑞的传召。
跟着赵瑞和谢吉祥进了厅堂的,只有苏晨、赵和泽与夏婉秋,当然,吴家人除了吴家的小女儿,其余四人也被请进正厅,此刻正坐在角落中,倒是都很安静。
赵瑞这个安排,金泽隆已经非常满意,此刻也不好再推三阻四,便吩咐管家去请两位小姐。
金泽隆对赵瑞道:“大人,我们家的大姑娘是在下的女儿,三姑娘是我二弟的孩子,怕姑娘们害怕,一会儿她们的母亲也会陪着过来,还请大人见谅。”
金家识趣,赵瑞自然不会多言。
不过片刻工夫,金家大姑娘和三姑娘便在两个夫人的陪同之下,一起来到正厅。
来之前,她们二人显然知道会有官爷问话,倒是并不慌乱,行为做派颇为端庄,甚至还齐齐冲赵瑞见礼,可见金家虽只是商贾,但家教却很严谨。
赵瑞不便如何打量年轻未婚姑娘,谢吉祥却在他身边看得认真。
金大姑娘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清秀,透着一股子端庄,在容貌上确实略输金二姑娘,不过她很沉稳,见了官也不慌,那双眸子沉静静的,可见其气魄。
金三姑娘
倒是个柔弱样子,柳叶弯眉樱桃口,虽说也略比不上金二姑娘,却也是个美人胚,只瞧着身体略有些虚弱,时不时用帕子遮掩口鼻。
谢吉祥粗略看一圈,大概知道两个姑娘的性子,便抬头看向赵瑞。
赵瑞对金泽隆道:“金大老爷,本官身边这位女推官很是细心,不如就由她来询问两位小姐,你看如何?”
赵瑞不主审,换同样是少女的谢吉祥拉审,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金泽隆面上一喜,忙说:“那就有劳推官大人了。”
谢吉祥冲他点点头,然后才回眸看向金大姑娘。
“听闻两位姑娘前日下午便出了家门,请问两位身边带的有几人?到了金顶山之后两位同对方是否有分别时候?”
这样的人家,家中的孩子大多都很灵秀,换句话说,哪怕金大姑娘不如二姑娘受宠,她也绝对不会是个傻子。
从回家发现金二死亡,再回忆一夜,她立即就知道眼前情形到底为何,说话也颇为干脆。
“回禀大人,小女前日是跟三妹妹一起上山的,小女身边带着的是管嬷嬷、红豆和薏仁,三妹妹身边带着的是颜嬷嬷、魏紫和姚黄,除此之外,家中还配了两个管事和六名小厮,同我们姐妹一起上山。”
大户人家小姐出门,大抵就是跟这么多人,谢吉祥微微颔首,但笑不语。
金大小姐顿了顿,瞥了一眼身边不做声的三妹妹,便继续道:“小女同三妹妹上山之后,我们都有些困乏,便在山上小睡片刻,期间未曾相见,待到酉时正,才一起用膳。”
随着金大姑娘回话,她身边的嬷嬷和丫鬟也一起点头,显然她没有隐瞒。
谢吉祥浅浅一笑,态度分外和善:“那用过晚膳呢?”
金大姑娘顿了顿:“用过晚膳,小女同三妹妹一起散了会儿步,又去山上的汤池里泡汤,待到差不多戌时,便回了各自的厢房歇下。”
她顿了顿,继续道:“次日清晨,日出之前,我们一起起身,相约去光明苑赏日出。”
金顶山上除了金顶寺,还有可供贵客泡汤的暖池,除此之外,金顶寺中的光明苑正好面对对面云山雾海,赏日出最是得宜。
一般富户去金顶寺游玩或者礼佛,这两项都
在计划之内,金大姑娘同三姑娘这个行程其实没有任何问题。
但谢吉祥却看向了一直沉默寡言的三姑娘,她垂着头,安安静静坐在那,似乎是个害羞性子。
她不言语,可她身边的丫鬟却有些慌张,那个叫魏紫的不停抬头,若有似无向谢吉祥看过来。
谢吉祥大概明白,有些事大姑娘不知道,但三姑娘身边却发生了。
“三姑娘,你且来说说,大姑娘说的可对?”
三姑娘忙慌张起身,她张了张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最后吭吭哧哧道:“都对,同姐姐说的别无二致。”
她母亲也在边上帮腔:“这位大人,我们家这三丫头确实不太会说话,她性子腼腆,还是叫大丫头说吧。”
金大姑娘坐在边上,神色平静。
谢吉祥也很和气,便道:“如此,那就不问三姑娘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目光直直看向三姑娘身后的两个丫鬟。
姚黄魏紫,倒是人间富贵花。
“三姑娘不方便多言,这两个丫鬟日日陪在小姐身边,且能说一说吧?”
姚黄和魏紫都是家生子,一听这话,吓得面色苍白,扑通跪到地上。
二夫人脸色一变,厉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金家可不是那样严苛的人家。”
她如此焦急,一下子让金二老爷沉了脸,就连金泽隆也垂下眼眸,显得不是很高兴。
人家官爷什么都没问,他们这就起了内杠,简直是不打自招。
金泽隆不愿意让外人看自家笑话,他轻咳一声,沉沉开口:“你们两个,当着官爷的面自不能撒谎瞒骗,有何事都可说来,我保你们无事。”
金泽隆是金家的当家人,他说的话自有一股威仪在,两个小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不敢吭声。
金泽隆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场众人其实都能听懂。
就在这时,赵瑞却轻声笑了笑。
谢吉祥一听他笑,便知道赵瑞心里肯定憋着坏,没想好事。
果然,赵瑞笑完,立即和蔼可亲地开口:“金大老爷,倒也不用贵府如何勾心斗角,影响了一家和气多不好?”
他每说一句,金大老爷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却一句话都不能反驳。
赵瑞说的是事实。
他女儿被人杀
了,明显大姑娘和三姑娘有嫌疑,大姑娘是他的亲生女儿,自然要包庇,剩下的可不只有二房的三姑娘了?
但是二房的三姑娘,那也是金家的姑娘,他不想金家再有不好的丑闻传出。
但他这点心思,哪里逃得过赵瑞的眼睛?
赵瑞根本不管他脸色如何,倒是朗声道:“本官刚好抓了个证人,知道到底是谁杀的金二姑娘,今天来金家,也恰好给带来了。”
赵瑞垂眸,紧紧盯着金泽隆:“不如直接让他来认人吧。”
金泽隆紧紧抿着嘴唇,却实在不敢得罪赵瑞。
再一个,他确实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他二女儿,断了金家同定国公府的好姻缘。
谢吉祥抬头看了赵瑞一眼,心里却想:瑞哥哥真坏。
让金家自己说,算是给金家面子,若是让外人指认,那么金家只能一地鸡毛,争斗得不可开交。
但瑞哥哥已经给过金家机会了,金家自己没接着,便只能一地鸡毛。
不过,赵瑞如此一开口,金泽隆倒是听出了赵瑞的言下之意,立即就对那两个丫鬟就说:“让你们实话实说,你们便实话实说,若是胆敢隐瞒官府,欺上瞒下,我饶不了你们。”
魏紫和姚黄吓得瑟瑟发抖,此时也顾不得二夫人如何瞪视,不约而同开了口。
“前日上山之后,其实颜嬷嬷就不见了,”魏紫声音更大一些,“昨日清早很奴婢起来烧水,才瞧见她从外院匆匆回来,奴婢问她去做什么,她说她去赏景去了。”
魏紫如此说完,整个人瘫坐在那,简直是如释重负。
姚黄也急了,跟着说:“其实昨日上金顶山时奴婢就觉得不对,以前小姐身边都是颜嬷嬷伺候,没有奴婢们什么事,前日不知怎么,用膳都没出现,就连去汤池都是奴婢们跟着,颜嬷嬷反而留在了金顶寺,待到从汤池回来也不见人影。”
赵瑞手上的扇子,咚的一声敲在椅背上。
姚黄吓得一个激灵,谢吉祥却缓缓开口:“你们好好想想,颜嬷嬷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从这两个丫鬟说颜嬷嬷开始,这位四十出头的妇人便一言不发跪在堂上,她长得颇为清秀,人也很瘦,腰肢好似不盈一握,面容有着些许憔悴。
但她的那双眼睛,却依旧温柔看着三姑娘。
谢吉祥不用看都知道,三姑娘正颤抖着无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