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亲事依旧不成。
颜嬷嬷几乎用自己一条命,为金三姑娘搭建了一条通天之路。
无论以后如何,蒋家的那个中山狼,再也碰不到姑娘一根手指。
而柔弱单薄的三姑娘,未来是否还能不能有亲事,这都不重要了。想必了解三姑娘性子的颜嬷嬷一早就知道,对于三姑娘来说,自己活过这一辈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奶娘,奶娘,用奶水哺育,养育长大,便也是娘。
颜嬷嬷看着谢吉祥,终于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
虽死犹生,她不后悔。
————
吴大光没想到自己机关算尽,最后竟然栽在了同党手中。
他呆愣愣站在那,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整个人都和恍惚了。
谢吉祥打开颜嬷嬷珍藏的匣子,从里面取出五封书信。
大齐的官驿官员充足,办事也很稳妥,每
一封信件到了官驿,全部都会被加盖当日的邮戳。
颜嬷嬷跟吴大光通信的邮戳,从两个月前开始,大约半月一封,时至今日刚好四封。
每一封的邮戳上,都有六里堡字样,那是从六里堡官驿发出的。
谢吉祥举着那几封信,看向了吴大光:“吴大光,你可知这每一封信件,都是你联合杀人的证据?”
吴大光又怎会不知?
所以他每一次去寄信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而且也都是趁着有事去六里堡时才会去驿站,平时根本不会往那边行走。
甚至每一次收到颜嬷嬷的信之后,他都谨慎地把它烧毁,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明明是为了没有杀人时间,为了案子跟自己没有关联才如此合作,可最后却到底因为合作留下了关键证据。
吴大光站在那,一脸的颓唐。
李素梅坐在木凳上,她仰头看着自己的丈夫,终于哽咽出声。
“你又是何苦。”
她轻轻攥着丈夫衣裳的下摆,似乎怕他就这样消失不见。
“没了孩子,我好歹还有你,现在这般,我要如何而活?”李素梅哽咽得不能自己。
吴大光眼中通红,他不敢去看李素梅,反而低头狠狠看着那一对沉默的父母。
“我为何如此?还不都是他们逼的?”吴大光声音凌厉。
“从小到大,家里有什么都要先紧着弟弟,是,我是长子,我本就应该付出,我毫无怨恨。”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付出也必须真心实意,而且单纯的付出也显得微不足道,我得千百倍对他好,才能立足下去?”
“我得下地,得去南郊搬货,赚来的钱,得养活整整一个家。为什么他就可以出去花天酒地?明明都是儿子,我就一定要吃这份苦。”
“这也就罢了,谁叫我是长子,谁叫我生来就有个讨债鬼一样的弟弟,”吴大光道,“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害了你,害了我们的孩子。”
“从小我就喜欢你,就连三妹都知道,我心里有多重视你,我这辈子的梦想就是能跟你举案齐眉,能儿女双全,但我娘不喜欢你,觉得你柔弱无力,不能跟我一样替我弟弟卖命。”
这话听得太叫人难过了。
大齐行至今日,百姓颇为
富足,家家户户养育三五个孩子其实不成问题。
像吴家人这般只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倒还算少数。
然而做父母的总是偏心,却也总有个限度,即便偏袒其中的几个,另外的也都还是亲生骨肉,哪里能成仇人看待。
吴家父母这般,吴大光能强撑到今日没分家,也是奇了。
吴大光冷冷看着自己的亲生父母,说道:“他们不让我娶,我自己拼了命也攒到了聘礼,终于把你娶回家,可是我没想到,我的一腔热血和满心欢喜,都成了他们欺辱你的最好借口。”
吴大光如此说着,似乎要喷出血来:“自从你过门,家中的活计几乎全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甚至大亮两口子的衣裳,也要你来洗,可你为了我,从来不说一句苦,总是劝我忍一忍,待以后有了孩子,咱们就分出去单过。”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让周紫娟听到,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如此惹得弟弟害怕,才有了当时他们的心狠手辣。”
吴大亮面色灰败,喊道:“大哥,我不是……”
但吴大光根本不理他,他只是对众人说,他绝非狼心狗肺之人,他的妻子也是此案的受害者。
吴大光低头摸了一把眼泪,不再看父母,而已不去看痛哭失声的妻子,他很平静道:“你们嘴上说,周紫娟生了娃娃给素梅养,以后给我养老送终,说到底,还不是不想让我们两口子留在这个家,继续为你们卖命?”
“素梅没过一个孩子,又很细心,周紫娟刚一有孕素梅就知道了,甚至还替她欢喜。”
“但我不欢喜,我恨不得这一家人都死了,才能为我们的孩子抹平未曾降生的怨恨。”
“她没有身孕,我也要杀她,有了身孕更是锦上添花,”吴大光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弟弟,“大亮,当你知道自己的妻儿都死了,你是什么心情,是否也如同当时你劝我一般,平平淡淡说一句过去就过去吧。”
“你能过去吗?”
过不去,吴大亮跪在那,整个人都要哭昏过去。
这一辈子,他都无法忘记今日这一幕。
吴大亮说完这些,心里痛快许多。
他最后道:“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素梅,也不是为了孩子,我只是为自己抱
不平,替我这么多年的委屈宣泄而已。”
最后的最后,他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李素梅,”吴大光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我杀了人,犯了法,没几天好活,我们和离吧。”
李素梅惊诧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怎么也藏不住,全部展露在众人面前。
她真的很柔弱,也如同莲花一般洁白,在李素梅的脸上,谢吉祥看不到多少怨恨,反而有种惊慌失措。
吴大光犯了杀人重罪,会有什么结果,读过书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不……”李素梅紧紧拽了拽吴大光的衣摆,声音断断续续,哽咽至极。
吴大光低下头,轻轻抚摸她因为使劲儿爆出青筋的手,然后从袖中摸出帕子,给妻子擦干脸上的泪痕。
“素梅,听话,你一向都听我的,这次也不会让我难过,是不是?”
李素梅只摇头,一句话说不出来。
吴大光抬起头,平静地看向谢吉祥,最后他目光落在赵瑞脸上:“大人,草民自知有罪,不配为人夫,自请同妻子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在场众人都清楚,吴大光被抓,李素梅留在吴家绝对落不到好,吴大光快刀斩乱麻,为了妻子铺垫好了未来。
“若你二人无异议,稍后会有护城司婚局过来替你们解除婚姻。”
赵瑞这句话,算是给吴大光安慰。
吴大光欣慰地笑了,他蹲下身体,仰着头看向李素梅。
从小到大,他都来都不能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只有这么一个人,他小心翼翼藏在心里,待到他长大成人,终于可以反抗父母的时候,才拼尽全力把她娶了回来。
他原本以为,两个人如此相爱,可以有最美满的未来。
可惜,他无法选择父母,无法改变出身,也无法挣脱命运。
原来的李素梅虽然也很清瘦,可她却开朗而健康,唇边总是挂着笑,如同冬日的红梅一般轻灵而美丽。
他都不记得,她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他以一己之私念,剥夺了她的欢笑,现在他便也要拼尽全力,把笑容重新给她找回来。
“素梅,家中的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前几日也写了信,大概这几天会送到岳丈家中,”吴大光声音温柔
,“你不用怕,回家好好养身体,重新找一个家庭美满幸福的夫婿,过好这一生。”
“这样,我就心满意足。”吴大光最后握住妻子的手。
李素梅脸上的眼泪已经被吴大光擦干净,现在的她只是眼睛微红,面色苍白,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素净而美丽。
她深深看着吴大光,仿佛要把他印刻进心中一般。
“好,我听你的。”最终,她对吴大光承诺。
吴大光做的这一切,她都无法理解,也不免心生怨恨,但最后,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既然这是大光的愿望,她就满足他的愿望,他满足了,她也会高兴。
他们一直都是如此,以后便也如此,也挺好。
就这样吧。
这一场审问,最终审出了两个杀人凶手,案子也告一段落,可从金家明堂里出来的时候,众人心中都很沉重。
谢吉祥心里也不是很痛快,坐到马车上的时候,一直沉着脸,没有丝毫的破案之后的欢喜。
赵瑞抬眼看她嘟着嘴,就知道小姑娘生气了。
他也不劝,慢条斯理倒了杯茶,先递给谢吉祥一杯,然后又给自己倒。
悠然的玫瑰香气氤氲在马车中。
谢吉祥浅浅抿了一口,面色稍霁。
赵瑞伸手,突然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哎呀,”谢吉祥捂住额头,白他一眼,“你做什么,怪疼的。”
赵瑞道:“你不听话,自然要惩罚。”
谢吉祥难以置信地看着赵瑞,他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居然说自己不听话?
“我……”谢吉祥一句话没说出来,就被送到唇边的茶杯堵住了口。
赵瑞修长的手指拖着青瓷茶碗,颇为坚定地放在了谢吉祥唇边:“喝茶。”
“……”谢吉祥深吸口气,还是又喝了一杯茶。
赵瑞看着小姑娘气鼓鼓的脸,声音倒是颇为温和:“无论这个案子有什么内情,也无论最后大理寺如何呈送案情,这个案子之于皋陶司,已经结束了。”
“吉祥,每一个死者背后都有悲欢离合,每一个杀手心里都有诸多不得已,我们只是替死者伸冤,把杀人凶手绳之以法,案子里的故事听听便罢,发生的事也永远无法更改。”
谢吉祥慢慢平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