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这个一进的宅子,装修得非常别致。
窄小的院子里甚至弄了一个小花坛,花坛里的花自是迎风招展,姹紫嫣红,显露出一派夏日热闹。
花坛边是一组石桌石椅,上面还煞有其事立了个巨大的油纸伞,显然是嫌弃喝茶的时候会被日头晒。
除去院子,正房也
在可以改的情况下里里外外全都改了一遍,反正赵大世子也不打算在这接待客人,便直接把卧房跟明堂并为卧房,另一侧的厢房改成了一个小客厅,预备着谢吉祥来的时候小坐。
除此之外,院中的偏房还有一处水房,用来洗漱沐浴如厕之用。
别看才一进的院子,却井井有条,如此一布置倒是显得越发清雅。
只不过,谢吉祥左看看又看看,这里倒是没有厨房。
“怎么没有厨房?”谢吉祥疑惑地问。
赵瑞垂下眼眸,语气略有些委屈:“院子太小了,塞不进来,我就想着不行就王府那边或衙门里用饭,再不济不是还有婶娘吗?”
谢吉祥:“……”
小算盘打得真是劈啪作响,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谢吉祥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赵瑞乖乖站在她身边,依旧忽闪着眼睛看着她。
谢吉祥觉得自己疯了,这个人什么时候可怜巴巴过?
何嫚娘看他们两个你看我我看你的,也不说话,便轻咳一声:“好了,世子搬过来倒是热闹,以后就上家里用饭吧。”
赵瑞眉尾悄悄一抬,语气也带着点期盼:“真的?那就多谢婶娘了。”
谢吉祥冷冷一哼,没有理他在那自说自话,径直来到花圃前,蹲下来仔细看着赵瑞带来的名贵品种。
赵王府家的花自然是极好的。
不过做香露倒是不用什么名贵品种,名贵品大多都是因为好看,不是因为香味沁人心脾,但即便就这么瞧着,也实在赏心悦目。
谢吉祥看了一会儿花,这才心平气和起身:“以后就彻底不回去了?”
赵瑞淡淡坐在石桌前,让谢吉祥也陪他坐下:“先住些时候,待你以后搬走了,我便也搬走。”
这话若是细细听来,只有一个意思。
我住在这里是为陪你。
谢吉祥圆润的小脸又忍不住泛起红晕来。
“那我若住一辈子呢?”谢吉祥低声问。
赵瑞轻声笑了笑。
那笑声如同一缕清风,吹走了谢吉祥身上所有的烦躁:“那我也可以住在这里一辈子。”
谢吉祥一下子不吭声了。
赵瑞淡然地煮水,泡茶,然后把琉璃茶盏推到谢吉祥面前:“菊花枸杞茶,清肝明目,且喝喝
看。”
一碗茶喝下去,谢吉祥这才不那么羞赧。
“近来还忙?”谢吉祥问。
最近没有案子,但赵瑞也很少去青梅巷,便是去了也不过是送些吃食,匆匆说几句便要走。
赵瑞听到这里,目光微微一沉,他抬头对赵和泽道:“和泽,你陪着婶娘回去做午饭,简单侍弄些便是了。”
两人有话要讲,赵和泽跟何嫚娘便立即退了下去。
赵瑞沉思片刻,又安静喝了两杯茶,这才道:“吉祥,你是否知道伯父最后办的那个案子,究竟是什么?”
谢吉祥微微一愣,她一直以为赵瑞在彻查燕京以前的封尘旧案,未曾想竟是关于自家的案子。
事发是在两年前,也是这么一个炎热的六月,谢吉祥记得当时燕京似乎死了两个年轻的书生,因其身份特殊,闹得很大。
两年前偏巧有科举,虽然殿试在春日三月就已经结束,但部分落榜的举人还滞留燕京一带,不是为博闻强识,便是等着寻一个官身,所以那时候的燕京还是很热闹。
两年前,谢吉祥十六七岁。
她当时是燕京人人羡慕的闺秀。
作为家中的独女,她已经跟着母亲管家,也会陪父亲商讨一些已经判过的案子,闲来的时候会有闺蜜一起出门踏青,偶尔哥哥从书院回来,也会陪着她满燕京玩。
更不用说,她还有个权势滔天的青梅竹马。
在谢吉祥十七岁之前的人生里,一切都是顺遂的,她从来不知道心烦两个字到底是何意。
直到那个闷热的午后,本应该在衙门里当差的父亲突然回了家。
谢吉祥当时在书房里读书,听到父亲急匆匆的脚步,也有些诧异,便迎了上去:“爹,你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但是面色苍白的谢渊亭,却难得没有理她。
他似乎都没有听到女儿的说话声,只闷头冲进书房里,在一堆旧日的书稿里翻找。
谢吉祥有些不知所措。
她思考片刻,先让丫鬟去禀告母亲,然后便小心翼翼回到父亲身边,低头问他:“爹,到底怎么了?你在找什么?女儿帮你一起找吧。”
谢渊亭依旧没有理她。
这个时候,谢吉祥才略有些惊慌。
她父亲从来都是风光霁月,淡然优
雅的,从来没这般癫狂而痴迷。
不,那或许不是痴迷。
谢吉祥对赵瑞道:“我当时以为,他是查到了什么疑难的案子,后来才发现,我猜错了。”
“两年前,当时在燕京有两个年轻的书生,被发现死在了琉璃庄后面。我记得天宝二十一年的夏日也是雨水涟涟,因雨水太多,山洪冲垮了种在天南山上的成片桃树,导致山脚下的琉璃庄后面被砸得乱七八糟。”
说是书生,其实应该说是举人,年纪轻轻就能考中举人的,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在殿试落榜之后,此二人也没有随大流回乡,反而留在燕京的琉璃庄附近,想要找机会在知行书院旁听。
他们的学识够了,耐心也够,只是见识不够罢了。
知行书院就在琉璃庄里,这边算是燕京东郊最为富庶的庄园,因着知行书院和风景如画的琉璃庄,附近也越来越繁华,比南郊热闹许多。
这两个举人本就是在燕京游学,如此无声无息消失在琉璃庄,若非那一场大雨,说不定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一场大雨冲毁了山崖,也冲出了支离破碎的残躯。
谢吉祥叹了口气:“当时我父亲便发誓,一定要破了这个案子。”
————
谢渊亭出身清原谢氏,并非钟鸣鼎食之家,却也是书香门第,是当地的豪门望族。
谢渊亭自幼聪慧,小小年纪便文采出众,是远近闻名的天才,他长大之后,二十岁便考取进士,成了天子门生。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娶得谢吉祥的母亲苏滢秀。
谢吉祥的母亲苏滢秀是燕京人士,出身官宦世家,同赵瑞的母亲邬玉淑是闺阁好友,两人的情谊自小便结缔。
如此一来,谢渊亭便也在燕京站稳了脚跟。
谢吉祥很清楚,父亲同母亲绝非联姻一说,他们两个一见钟情,彼此相爱,日子过得幸福美满,膝下也只有一子一女,却很满足。
回忆到这里,谢吉祥心里越发难受。
赵瑞看着谢吉祥渐渐沉默,终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略有些冰凉的小手。
“吉祥,你还有哥哥,有婶娘,也还有我。”
他的手很大,也很热,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谢吉祥突然觉得眼底温热。
自从家里出事后,她忙着照顾母亲,后来母亲病逝,她又担忧哥哥在路上会有危险,整个人忙乱了好久,都没有哭过。
搬来青梅巷的小院子,她开始思念家人,担忧未来,那几个月的光景,其实也都是婶娘和赵瑞陪伴在身边。
她能有今天,赵瑞是用过大力气的。
谢吉祥不由抬起头来,眼含热泪看着赵瑞。
赵瑞心头一哽,无数蚂蚁啃食着他的心房,让他清晰明白心疼两个字到底是何意。
“吉祥,”赵瑞捏了捏她的手,“乖,莫哭,我们不说了。”
赵瑞声音温柔,语气里满满都是安慰。
但谢吉祥却摇了摇头,她低头飞快擦了擦眼睛:“不,还是要说的。”
她仔细回忆一番,道:“其实那两个举人的死非常蹊跷,他们两个在燕京无亲无故,滞留在琉璃庄约有半年,按理说应当有人见过他们,但是除了会试和殿试,旁人都没怎么见过他们,直到两人死了,同场的举人才隐约想起有这两个人。”
“因死者身份特殊,又是年轻才俊,我父亲很是忧心,一直在衙门里查案,那年雨水颇丰,母亲担忧他在刑部衙门吃不好睡不好,便经常给他送饭去。”
对于天宝二十一年发生的事,谢吉祥几乎可以称得上历历在目。
去年她恍恍惚惚,整个人飘飘荡荡,但随着人越发精神起来,便越爱回忆往事。
尤其是那一年的细节,她反复回忆,仔细思量,想要从中寻出蛛丝马迹来。
所以,现在说的,都是她仔细斟酌过的线索。
“母亲一开始每日送饭,突然有一日,父亲便不叫她去了,我记得很清楚,”谢吉祥很难不哽咽,“那一日,母亲回了家来,先把奶娘叫去身边谈了几句,然后奶娘就回来同我道别,说他家中侄子病了,要回家去探亲。”
何嫚娘从小陪伴在谢吉祥身边,她原本是苏滢秀的婢女,后来同谢家的管家成了亲,刚巧跟苏滢秀一起怀孕生产,便成了府中小小姐的奶娘,从此开始照顾谢吉祥。
不过何嫚娘命不是太好,她儿子小时候体弱多病,请医问药也不见好,七八岁便没了,而她丈夫又因为意外早早去世,她便只剩下一个侄子,算是还
有些亲缘。
这些不光谢吉祥知道,就连时常去谢家的赵瑞都知道。
所以谢吉祥一说这事,赵瑞立即就明白:“也就是说,当时伯父就察觉有异,早早做了准备。”
何嫚娘的侄子原本在谢家的郊区庄园里当管事,后来苏滢秀给了许多钱,让他回家乡开个小酒馆,不用再做下等人。
他便是病了,也有妻子照料,又何须让长辈去照顾?因此,当时谢渊亭觉得案子有异,便迅速安排何嫚娘去青梅巷买下一进宅院,简单修整以备后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