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度陷入了梦魇之中。
刘三公子死亡之前这个瞬间,他经历了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光,那种执念从他的尸身传过来,击中想要给他伸冤的谢吉祥。
在梦魇中,刘三公子并没有听女人的话。
谢吉祥能清晰感受到身体下意识的恐惧,感受他的战栗和害怕。
是的,他害怕对方!
随着这话而来的,是满脸的香气四溢的碧螺春茶水。
明明是自己最喜欢的茶,可刘三公子却一口都
喝不进去。
刘三公子此刻已经失去判断的能力,他完全不配合,不停挣扎着,想要离这个女人远一些。
就在他挣扎时,对方也似乎失去了耐心。
“蠢货,你怕什么?我在救你啊!”女声再度开口。
从这一句里,谢吉祥难得听出些许焦急来。
她想要努力睁大眼睛,看清对方的面容,可是因为七窍流血,她眼前一片血红,只能看到一个白皙而明丽的光影。
刘三公子还在不停挣扎着。
屋子里全是他挣扎带来的碰撞声,噗通作响。
就在这时,一道细嫩的嗓音响起:“你……你丧心病狂。”
说话之人同之前那个女声截然不同,就算刘三公子此刻耳中模糊,却也不会听错。
这间屋子里,居然还有第三人!
谢吉祥想要让他挣扎着抬头看过去,可刘三公子却对说话之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兀自惊慌失措,挣扎痛苦。
就在这时,她感受到身边的人离开了自己。
她似乎往刘三公子的后背走了几步,紧接着,谢吉祥就听到一阵痛呼之声。
“你……你不能杀我!你知道的……”细嫩的嗓子继续说。
那道英朗的女声却冷笑道:“事到如今,我害怕什么?我为何不能杀你?”
杀这个字一出口,刘三公子只觉得喉咙剧痛,胸肺憋闷痛苦,他想要使劲儿喘气,可无论是鼻子还是嘴巴,都不听他使唤。
他似乎就要死了。
刘三公子痛苦地挣扎着,费力地呼吸着,眼中流出了今生最后的眼泪。
他悔恨吗?
他怎么会不悔恨。
这一瞬间,强烈情绪奔涌而来,悔恨、怨恨、惧怕、忐忑和痛苦,就如同海水一般包围着刘三公子,也包围着谢吉祥。
谢吉祥跟着刘公子一起,费力地喘着气,耳边听着那细嫩嗓音的哭喊声。
“你不能杀我,你不可以杀我。”
那年轻女子反复说着,最后逐渐微弱下去,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刘三公子只觉得浑身冰冷,他突然丧失了挣扎的力气。
就连呼吸也逐渐减弱,渐渐不再去努力获取生的希望。
她也死了吗?
谢吉祥听到了刘三公子心声。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
啪嗒,
啪嗒,刘三公子终于费力地抬起了头。
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一个明媚的容颜出现在刘三公子的眼眸中。
他曾经那么爱她。
他当时以为,自己可以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她做尽恶事。
然而死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的心底深处,对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切惧怕。
就如同老鼠看见猫,就如同鱼儿看到蛇一般,那种惧怕发自肺腑,令人战栗。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压倒了刘三公子身上所有的勇气,他突然放弃了挣扎。
谢吉祥感到他不停哽咽着,费力说了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要杀我。”刘三公子如此问着。
为什么啊?我可曾害过你?
之后,她就感到自己不停坠落,仿佛在黑暗的夜空中飘零,满天星光闪耀中,她觉得自己仿佛由生到死。
“吉祥,吉祥。”
谢吉祥突然听到有人呼唤她。
那个声音令她熟悉,也令她浑身温暖。
深夜的寒冷一瞬间被驱散,留在身上的只有落日余晖般的温热。
最终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谢吉祥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赵瑞担忧的面容。
在她面前,他一贯是强大而坚定的,很少会如此忐忑不安。
谢吉祥扶着赵瑞的胳膊,缓缓直起身来。
赵瑞垂眸看着她。
“你又梦魇了。”赵瑞道。
谢吉祥喘了口气,很快便恢复过来。
其实她梦魇的时间并不长,一共都没有半刻,但就是这半刻的失神,令赵瑞十分担忧。
之前就想让她去皇觉寺听听苦海大师的佛法,可谢吉祥却不肯去。
赵瑞拿她没办法,且她也不是经常如此,便也只能闭口不言。
他却没想到,谢吉祥竟又会发梦魇。
谢吉祥只要看一眼他的表情,便知他如何作想,她轻声笑了笑,突然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虽说义房里很是阴冷可怖,但谢吉祥脸上的笑容,却好似会发光。
赵瑞的心不知为何就安然下来。
“等……我就听你的,”谢吉祥道,“不过若非如此,我们也看不到更多线索,是不是?”
“死者为大。”
赵瑞叹了口气:“待到冬日,你可要听我
的。”
谢吉祥使劲儿点点头,看起来特别乖巧。
“我刚才梦魇,确实看到很多细节。”
赵瑞跟着她一起来到刘三公子的身边,跟她一起看刘三公子的尸身。
因为已经死亡两日,刘三公子不再保持尸僵,被搬来义房后便已经软和下来,此刻看似很平静地躺在木床上。
但他的表情却依旧狰狞。
谢吉祥轻声把她所见所闻都讲述一遍,最后道:“如同我们推测的那般,当时刘三公子是意外饮入带有□□的茶水,然后便倒地不起,当时他身边有一个年岁比他大的女人,长相明艳动人,很努力想要给他解毒。”
“但是,他依旧很害怕,那种害怕是刻在骨子里的,”谢吉祥看着刘三公子惊恐狰狞的表情,“他甚至认为毒是被身边人下的,不肯被对方施救。”
谢吉祥抬头看向赵瑞:“我甚至体会到,他有那么一刻是懊悔和悔恨的。”
赵瑞垂眸,却没有看向刘三公子的脸,他只看向刘三公子的手。
即便身体已经软下来,他的双手依旧紧紧攥着拳头,可见死的时候到底有多么惊慌恐惧。
“还有其他线索吗?”
谢吉祥目光微动。
义房里的味道实在不好闻,两个人离开木床,直接来到窗户打开的窗边。
这时,两人才重新喘过气来。
这些推敲之言,他们毕竟不能拿出去说。
谢吉祥道:“当时在郑珊瑚家中其实有三个人,在刘三公子中毒倒地几乎要窒息至死时,还有一个听声音略显年轻的女人,一直在说你怎么敢杀人,你不可以杀我。”
她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赵瑞。
两人目光的相对,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根据谢吉祥梦魇之中的情景,当时在郑珊瑚家中的应当是刘三公子、郑珊瑚和……潘琳琅。
若是如此分析,一切疑点就合理了。
谢吉祥道:“之前根据校尉探查的结果,这么多年来,潘琳琅一直从文家的商铺贪墨银钱,每年以百两来算,二十年都有几千两之丰,更不用说她还朝秦暮楚,一个情郎不够,还要再寻一个情郎。”
“甚至,她近日还同刘三公子约定要去江黎,虽然不知她为何要
去,也不知她去了江黎做什么,但是看她把自己的头面收拾,之前贪墨的银钱都悄无声息从文家带走,可见是早有预谋的。”
如此一来,她趁着文正诚和孙三郎动手之际,逃出生天偷梁换柱,把看到刘三公子死亡的郑珊瑚替换成柴房里的自己,然后便远走高飞,完成金蝉脱壳的计谋。
而心里有鬼,发现妻子“失踪”的文正诚肯定要表演一番,待到柴房起火,潘夫人“死在”柴房里,这亦庄案子可谓是皆大欢喜。
文正诚和孙三郎不用承担杀人之责,潘琳琅又能金蝉脱壳,带着无数银钱顺利离开琉璃庄,开始新的人生。
这么一想,这个案子立即变得不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