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江东项氏(1)

    年不可考,会稽郡吴中,桃花开的时候,项家举办祭春宴遍邀豪门大户,连吴中县令何方亦在其列。
    吴中虽归庆,旧时楚地习俗未改。楚人好巫,每年桃花开的时候,会由当地德高望重之人,举酒主祭后命巫女大作歌舞,折桃枝吟歌请春。筵席中央高架一面大鼓,鼓下燃去岁冬日存储的松枝柏木等。巫女着祭服,手腕脚踝处各系五彩铃铛,手持桃杖赤脚跃于鼓面。
    闭眼晃头翩若金凤,时而低声与神低语,时而神吟高歌,祈语千古不变:唱词吉祥,央告诉天地祖宗,以求风调雨顺,族人无病无灾,秋来丰收。
    铃铛清脆响声和着巫女神圣的舞蹈吟唱,整个仪式庄严神圣,参宴者无不因氛围所感而虔诚闭眼祈愿。当一缕春风细细拂过,松枝柏木燃烧的香气淡下去时,祭礼方宣告结束。仆人撤下大鼓,项量这才从分开的宾客中现身,亲自躬身请下巫女。
    “哎呀,我的好姐姐,某今日算见过大场面了,当年居于吴地可没有这些。”
    何方身着常服拍着比她高上一头的中年妇人肩膀笑盈盈夸着,目光无不艳羡的看着项量张罗这偌大的宴会。若是庆未灭六国而统一,像她这般没身世背景的人如何敢于项量姐姐妹妹,这般亲厚。
    按照庆国律法,郡县以上长官直接由中央任命,前些年灭六国攒了军功或是有学识之人通过考试方可为官,何方便是努力通过考试被上面派下来的。庆虽灭六国,残余的贵族势力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先前天下大索贵族龟缩不敢造次,如今风波平定,死灰复燃。
    项量母亲便是楚国大将项焉。当年王剪率庆军伐楚,攻下楚国首都寿春,俘虏了楚王负刍,迫使项焉败退至长江以南。次年,秦将蒙武、王剪攻楚,蕲南一战,楚军败亡,项焉自杀。她人虽死,将魂不灭,项家盘踞江东经营多年,众人无不以项家为敬。
    项量看着阶下就座的宾客也好似感叹命运无常,不着痕迹拂去何方的手保持距离,“请吧,我的县令大人,咱们也入席。”
    何方睨空余的手,目光僵了僵,一丝不快即将浮起又被自己压下,维持着表面的笑容,“请。”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丝竹之声悦耳,宴上觥筹交错,宾客推杯换盏。
    她们刚一落座便有伶俐的客人端着酒水前来,立在前方踌躇。那人抬眼看项量,触及到她宽和的眼神,便放心地先敬何方再敬项量。只是那态度,明显是对项量更加恭敬。
    这是项量身陷杀人风波后,举家搬到吴中的第二年。是整个项家重整后第一次露面。往日里,量虽谢客不见,但,凡是赋税、徭役、丧娶等大事,当地皆以项氏为首。寒来暑往,各方势力暗下交媾,何方这县令若是想颁政令反倒要来项家大堂。
    杯中酒,盘中餐,味如嚼蜡,何方端着酒盏应付着,深感自己这县官当得没意思。
    一名身着碧色衣饰的丫鬟弯腰上前几步,跪于项量身侧,俯耳说了什么,只见她保养得宜没有一丝纹路的脸上秀眉微蹙,低声斥责:“胡闹,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怎可由她?”那丫鬟想来被吓得不轻,立时匍匐连头也不敢抬。
    “好姐姐,这是怎么了?”
    何方目光一直盘旋,见平日待人亲厚随和的项量生了气,她心有喜色,面上关切非要吃这个瓜。
    项量见有人问,已知失态,放下手中酒杯,轻咳一声,“无事。”见何方仍是好奇,不得不敷衍着,“小女顽闹,让何大人见笑了。”说完也不再管她,接着对跪地的仆人吩咐道:“再去请小姐。”仆人得令起身,她似不放心补了句“务必要来,让郎君去请。”
    项量吩咐完一切,正准备夹菜,何方还看着她一脸得遇豪门八卦的兴奋,她端了酒朝她敬去。
    何方低眉思索,“.....小女?”她什么时候有了孩子,眉心精光一闪,她没有,她那早死的姐姐有啊,就是那个高高壮壮天生神力看起来很骇人的项宇。
    小院并不大,院子角落里种了一棵桃树,沉寂一冬的树枝抖擞抖擞身体,翠绿点点迫不及待钻出,花骨朵娇娇艳艳地迎着春风绽放生命。粉啊,绿啊争抢出头。可本该让人感叹的好春光,却被院里不解风情的两个女人辜负着。
    竹屋的帘子被束起来,有个身穿桃色薄衫嫩生生的丫头钻了出来。小手剥开托人从沛县“吃得好”买来的花生,熟黄外壳散发被香料炒制过的熟香,指腹一捻,脆生生落出两颗包着红衣的花生米,一搓之后白白两小粒被抛起,红口白牙一接、一咬,清爽的咸香充盈口腔,小脸红扑扑的,她满意一笑,脸上两个小小的梨涡时隐时现。
    她吃完后擦擦嘴,对着不远处身若游龙的舞剑少女拍手叫好,“阿姐真厉害,花,花落了。”她顺手一指,眼见有朵极熟艳的桃花从枝头错落,随着春风打着漩。她似是惜花之人,不愿看花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命运,往前跺脚,伸手去够,神态更焦急了:“花....花....”
    舞剑少女一袭白色劲装短衣,如率千山雪,漆黑不见底的眼眸似一潭深水直淹没得人无处喘息,听得她的呼唤,眸间一闪,那汪溺毙人的深水转瞬生光,万顷碧波飘荡。足下轻点,壮硕身躯宛如轻燕,长剑按于手心,骤如闪电。
    落花荡悠,花底即将撞上剑气凌凌的刃,寒光还来不及扑闪,她手一转,那朵桃花安然落于平坦剑身。她脚下再点,整个人落于小丫头面前。
    “好哎,好哎。”
    小丫头跳着,取下落花,放于自己早就准备的绢布上,细心呵护着。舞剑少女收回了剑,立在原地望着小丫头的眼,有浓浓抹不开的温情。
    有的人生来就是天上的星,生来就是烈火和刀剑。她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于生命一同出现的贵气便叫人忍不住朝拜,尊敬,好像有她在的地方,旁人再也挪不开眼睛。
    “小姐,家主传了话来,请您一定要赴宴。”
    “嗖——”
    “嘭……”
    疾风擦过碧装丫鬟的身侧,只一眨眼的功夫,那把救花的剑已经钉在了厚重的木门上,断发和门同时倒下。丫鬟呼吸一滞,浑身止不住地颤,好似刚从骇人的死亡中爬上岸,眼泪宛如暴雨落下,此刻也不敢多揣测主人家的意思,拼命将自己压在地上,低得快与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
    接过花的小丫头可惜着手里的落花,更加精心呵护,连头也不抬,好似方才发生的事与她无关。白衣少女扔了剑之后,面上再没有温情脉脉,脸色沉下来,盯着发抖的丫鬟就像盯着一只卑贱走投无路的耗子,而不是活生生的人,好似她死了也没甚可惜。
    “小阿籍在做什么,姨母想你们了,叫我来看看。”
    门外出现一位身穿天蓝色做已婚打扮的温柔男子,踏着楚国贵族才会有的步伐矜贵走来。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告诉家主,我和小阿籍,马上便来。”
    他用手拍了拍跪下那人,丫鬟如蒙大赦,对着男子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地跑了,直到将院子甩得再也瞧不见后,才敢就着袖子擦掉眼泪,自己的脚一停下来,却是抖得再也动不了了。
    那男子瞥向倒地门,比看着自己孩子做了大官还要高兴:“真是了不得,不知道将来有多大的功绩才能配得上我们家小阿籍啊。”说吧,还垫脚极为怜爱摸了少女束高的发髻。
    少女冷漠的脸忽得红了,终于有了一丝这个年纪的孩子被长辈夸奖后的不好意思,弓着腰依恋他带来的温暖。
    “姨父,庄儿也要。”
    嫩生生的小丫头也跑来环抱男子的腰撒娇,男子亦伸出手捏她粉脸蛋,嘴上哄着:“好好好,姨父也疼庄儿。”
    “小阿籍,和我一道去吧,今日宴会不同往日,你姨母重视得很。”
    男子牵着阿籍的手,目光温和的带着祈求。他知道这小阿籍是和自己女人赌气了。
    楚国灭亡,岳母项焉战死沙场,他们这些贵族树倒猢狲散到处逃命。阿籍自小没了父母有他带着,而他在逃命时伤了身子,不能再让家主有孕的了,这小阿籍和庄儿便是项家最后的希望。小阿籍年长些,家主对她倾注心血,平日教导时家主总会相较庄儿要严厉些。
    年少时家主打算让小阿籍走仕途,可读过书认全字之后她不学了;学习武艺,也是因为她自小就有神力,靠着力气打败老师傅之后,又不学了。家主终日为了大业多方奔走,却不曾时时刻刻陪伴在侧,好不容易闲下来得空拷问她功课,一看她文不成武不就便生了气。
    小阿籍却顶撞她:“读书习字我不学了,我都会写自己名字,再学也没意义。学习剑术只能杀一个人,我不要学,我要学就学一出手能杀万人的办法。”他还记得,家主跟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多么的激动,眼角都闪耀着泪花,抱着他直呼项家后继有人。
    小阿籍再长大些,家主予她兵书,亲自教习项家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兵法。听说前些天两个人又为了学习兵法的事起了争执,小阿籍觉得兵书已经看完,不用再学,家主却想她再精进些,一来二去两个人又开始闹起矛盾来,到如今已经快一个月不见面。祭春宴已开,家主就想借着此番机会与阿籍修复关系,本来嘛,姨母和侄女哪来的隔夜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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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宇者,江东人士,其季母项量,量母楚将项焉,为庆将王剪所戮者也,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
    项宇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量怒之。宇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量乃教宇兵法,宇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
    项量杀人,与宇避仇于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量下。每吴中有大繇役及丧,项量常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
    ——《“新”史记·项宇本纪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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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要进入主线了,大事件、牛逼人物出场  我会在后面加点纪传体,项老师的本纪被司马迁写的太牛逼了,我只能改点名字,以后再胡编乱造吧,为了刘野宇宙,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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