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发生在既甜蜜又迷人,且遥不可及的梦境之中的事。
那是彷佛幻影一般,但确实存在过,勇者与魔王共度的一段时光。
☆
嗽嗽嗽~」一阵小鸟的鸣叫声传入耳中。
和煦的日光轻轻裹在身上,试图让我忘却这世界总是视刀光剑影为理所当然之事。
「呐,一般应该都是由女性对男性做这种事才对吧?」
一阵风突然轻拂而过,卷起了在这个世界难得一见的淡色花瓣以及清幽花香在空中飞舞。紧接着,彷佛掺杂于花香之中,来自蕾缇西亚身上的那股甜美气息扑鼻而来。
在森林深处有一间弃置的教会,我们正在这间教会用地内的花圃里。
生意盎然的绿色藤蔓布满外墙,以一座废墟的标准来看,这栋建筑物相当气派。而铺设在教会前面的就是一片美丽花圃以及一棵大树。
我整个人靠着树干,蕾缇西亚的头则枕在我伸直的两腿上。
「嗯哼?怎么样,今天是妾身获胜,当然轮到妾身撒娇。要是你敢不乖乖听话,妾身是会讨厌你喔。」
银铃般的声音,是以我双脚为枕的蕾缇西亚发出的嗓音。
「不不,就算我赢了,大多数时候还是你在撒娇吧。也罢,我是没差。」
「喂喂喂,你手停住了喔。再温柔一点摸妾身的头啊,要带着满满的爱情喔。」
「是是是。」
「嘻嘻~嘻嘻嘻。」
我装出傻眼的模样,轻抚她柔顺亮丽的红发。
其实不用她说,我抚摸着她,自然而然就会放轻手部动作。
「喝呀喝呀~」
「啊,喂喂,很痒耶!你在干嘛啊!」
「呵呵,只是突然想试试看罢了。没要干嘛,看我的~」
蕾缇西亚看似乐在其中地笑着,同时摇晃着脑袋,看起来真的十分开心。啊,糟糕。我的脑袋也跟着当机了。
她的举动明明有些愚蠢,涌上我心头的却尽是可爱、令人怜爱的这种情感。
「哼,看招!!」
「呜喔,喵啊!喂喂!海人!今天是妾身获胜,所以你必须特别温柔地对待妾身才行,不准以下犯上啦!」
我一把抱起蕾缇西亚,卯起来揉她的头发,只见她虽然不断摆动手脚,却并未表现厌恶的神色。
「呜喵~。」
「唉呀?」
由于她的反应太过可爱,害我忍不住做得有些过火了。
蕾缇西亚总算从我手中挣脱,撑起上半身,不断挥手槌我的身体。
「你这样会害妾身头发翘起来耶!」
「哈哈,抱歉抱歉,好了,过来吧。」
「哼!这次一定要温柔一点,真的对妾身很好喔!」
「了解,我会尽力对你好啦。」
我细心梳理蕾缇西亚那头稍微乱掉的秀发。
我连错过手掌所及的任何一丝触感都觉得可惜,此刻的我搞不好与面对战斗时同样集中精神。
此时,我想到了一个反常的举动。
此举不但不像我会做的事,而且能想见在采取行动后,未来尽是难为情与不知所措。在我想这么做的当下,我大概已经不太正常了。
「唔唔……呼啊~海人……」
即使如此,虽然蕾缇西亚软软地呼唤着我名字,但声音却彻底让我的理智断线。
「蕾缇西亚。」
「嗯,唔唔~~?哇,你做什么呀!?」
回神,我发现自己已经如同小鸟轻啄般吻上蕾缇西亚的秀发。
而蕾缇西亚察觉到我对她做了什么之后,顿时难为情地羞红双颊,但她同时又表现出带着一抹欣喜之情的惊慌。
(这家伙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啊!)
「你太卑鄙了!未免也太可爱了吧!」
「这、你,唔唔……」
克制不住的疼爱冲动泉涌而出,令我不由自主地紧紧搂住蕾缇西亚。
偷悦、高兴、自在。我渴望这样的时间永不结束。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这是我头一次由衷希望时间能就此停止。
「真是个大笨蛋。海人你这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像个笨蛋。但要我对你好的明明就是蕾缇西亚你啊。」
真的很不妙,实在太幸福了。
尽管没料到进入恋爱模式的自己会变成这副模样,但感觉并不差。
「唔……但你也对妾身太好了。被你这样对待,会害妾身在他人面前也沉不住气啊。」
「这……确实有点伤脑筋。」
「对啊,以后回去海人原本的世界时,如果连在你父母面前都被看到这种模样,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的确,假如被小舞撞见,她搞不好会说『哥哥好堕落!』……完了,那样我可能会再也无法振作……」
我想起小舞气呼呼地闹别扭的身影。
等等,从那天起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年以上的时间,小舞搞不好也变了。
虽然不知道原本的世界如何看待我消失的事,但最有可能的选项,大概是认定我离家出走、下落不明吧。
无论是对爸妈,还是对小舞,我八成都得拼命道歉吧。
「你这妹控……」
「哈哈,嫉妒吗?」
「当然嫉妒。」
我俩四目相交地对看片刻后,终于忍耐不住而同时笑了出来。
好想回去原本的世界——这份心情始终未曾改变。可是就连只是这样嬉闹,我都觉得太过快乐了,令我由衷觉得能够来到这个世界真好。
我想大概还得花一段时间,才有办法带蕾缇西亚一同回到我原本的世界吧。
跟刚被召唤到这个世界那时不同。如今身为勇者的我已经变得强大。
(因此,无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回到原本的世界,相信我必定都能与你……)
「蕾缇西亚……」
我像是受到吸引一般自然而然地挪动身体,吻上她的嘴唇。
「嘎哄!」
突然窜入现场的声音,吓得我与她连忙分开。
对着我们发出吠声的,是一只地狱巨犬。
地狱巨犬虽说一旦发育完成,就会变成再也无法用狗形容的庞然巨物,可是眼前这只还在发育阶段的地狱巨犬,体型简直就跟小狗一样。
它的特征是喉头部位有一撮呈新月形的白毛。
「你……每次都……」
「唔、唔嗯嗯嗯……」,
不知是因为被第三者目击而感到难为情,或是因为好事被打扰而觉得火大,我与蕾缇西亚脸上都浮现难以形容的微妙神色。
「呜~~?」
「唉,真是的。」
结果总是如同往常一般,我们的不满因这只发出疑惑哀叫的小地狱巨犬烟消云散。
「呐,你想要这个吧。」
「吼!」
我从道具袋里取出一块魔物肉丢给它,小地狱巨犬立刻心无旁骛地大唆起来。
「不知不觉之间,你养成每次都跑来找我敲诈食物的习惯啊。」
也许那次是饿坏了吧,自从见到这家伙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我面前,而一时兴起拿剩饭喂它之后,这小家伙就养成了习惯,只要我们一来到此地,就会现身敲诈兽肉。
「乖~吃相很豪迈昵,要多吃点快快长大喔。」
蕾缇西亚轻轻抚摸那只小地狱巨犬的头。
「唉~我可不管啰。那只红蜥蜴不是正在闹别扭吗?」
「嗯?怎么了?你吃醋啦?」
「没错,我就是吃醋。所以你得多理我一点。」
「真拿你没办法……唔……」
语毕,我们的唇再度重叠。
那是一段宛如梦境的日子。
一段令我极其珍惜,只能以这样的陈腐之词形容的宝贵岁月。
「啧,呼……呼……」
不妙,原本只是想蹲在树荫下喘口气,但我竟失神了一小段时间。
近似逃避现实的甜美梦境渣滓,为眼前冰冷的现实增添了锥心刺骨的苦涩滋味。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为何事态会演变至这种地步?
我双手环抱着伤痕累累的自己,沿着昏暗的森林推进。
我结束了与蕾缉西亚的战斗,一回到王都,立刻在百思不解的状况下受到队友们集中攻击,我受了伤,甚至险些丧命,只能拖着精疲力竭的身子踏上逃亡之旅。
可是,追杀我的不单只有我那群队友。就连为了这场最后决战,而被带来此地的士兵及冒险者们也想要我的命。
他们一定是遭到某个主战派的魔族控制了吧?因为先前的激烈战斗耗损过多体力,才让对方找到可趁之机暗中下手。
「啧,可恶。」
不论身体或心灵的伤口都无暇医治,我只能脚步踉跄地在夜幕笼罩的森林中前进。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抵达了化作废墟的教会外,以前我曾与蕾缇西亚在那片花圃共度一段甜蜜时光。
「哈哈,不但无力挽救,还自己痛下杀手……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大混蛋啊。」
我根本不想与她为敌。
理解与接受是两回事,即使如此,我也只能那样做。
我没办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也尚未履行重返原本世界的约定,但现在我只想紧紧抓住过往美好时光的余韵。
很丑陋吧,很难看吧。
就在此时,接近的魔物气息敲醒我内心的警钟。
「啧,居然这么接近我才发现,看来我真的太累了。」
随之现身的是一只地狱巨犬。
「咦,这脖子上的花纹……你是那只地狱巨犬吗……?」
「嘎吼。」
原本体型只有小狗大的地狱巨犬,已在不知不觉之间长成比一般地狱巨犬更魁梧的模样。
「你的脚受伤了吗?是被追赶我的那群人划伤的吧。」
它的脚上有一道显然是利刃造成的刀伤。并非魔物之间争夺地盘所留下的伤口。
「总之,就算要治疗也得先进建筑物再说。」
我抱起显得很痛苦的地狱巨犬,走进濒临朽坏的教会。尽管是个称不上舒适的空间,但至少能发挥一点避寒及遮雨的功能。
「抱歉啊,若是平常,我一次就能完全治好你的伤势了……」
在交战的过程中,我不慎让道具袋离了手,结果囤放在袋中的大量物资当场解封,我现在手边连半瓶初级伤药都不剩。
「呜~~」
我把随手摘的数枚药草敷在伤口上,再用手边的匕首割下内衣布料,取代绷带加以包扎。
魔物的生命力很强。至少如此一来,就不会因为这个伤口而丧命了。
「哈哈,看来我们都很凄惨呢。」
「嘎吼。」
我轻轻抚摸地狱巨犬的头,它毫无抵抗地接纳了我的举动。
「好啦,今天你好好睡觉吧。休息一晚之后,你的脚伤便会痊愈了。」
只要我离开这座森林,那群八成受人操纵的追兵应该也会追着我远离这里了。
地狱巨犬可能累坏了吧,我才轻抚它的头没多久,它便静静发出微弱的鼾声。
「……」
而我虽然也精疲力竭到很想躺下来睡觉,无奈受到决战时使用的心剑副作用影响,我还有整整两天无法入睡。
我悄悄走出教会,坐在花圃中那棵过往我曾与蕾缇西亚接吻的树下。
覆盖天际明月的云朵稍稍散开,月光洒落在那个位置。
纵使身上的伤势仍未好转,但光是忆起如今感到分外遥远的往日时光,就有种稍微获得疗愈的感觉。
始终不变的花香及其色彩,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柔和,令我忍不住流下眼泪。
「『火焰连枪』!」
「唔!什么?」
而在同一瞬间,视野范围内同时起火燃烧。
突然飞窜而至的数把火焰枪,践踏了原本一片祥和静谧之处。
花圃以惊人之势惨遭蹂躏,被鲜红的火舌席卷吞噬。
此处伴随着植物被火焚烧的声音及气味,转化成一片被红色与褐色渲染的火焰世界。
「你在搞什么鬼啊!你不是要一击致他于死地吗?」
「不能怪我吧,对手可是那个怪物耶!」
接着一一现身眼前的,是一支由普通位阶的冒险者组成的部队。
而站在这支部队最前面的,则是负责率领那批冒险者的四名冒险者。
这四人分别叫作泽莉、铎特、泰利、亨塞尔。
「既然如此也没办法了,采包围阵形封杀他!」
担任队长、名叫泽莉的女人大声怒吼。
「来啊来啊,可别开溜喔!就算再怎么厉害,他也只是个人类!只要持续发动魔法轰炸,我们也能取胜!」
「唔!」
如果是在万全状态下,就算毫无防备地挨了这些魔法,我也不会当一回事,但与蕾缇西亚的对决令我损耗过重,导致这些魔法也渐渐对我造成伤害。
他们忠实地遵照我昔日的指导,施放以正面压制为目的的火系魔法,交织出布满整个视野的魔法火网,完全找不到半点破绽。 i
要突破现状并不困难,但那样一来,纵使是现在的我也很有可能不小心错杀对方。即使不然,也可能会在对方身上留下无法治愈的伤势。
我的所在位置附近不断被攻击、燃烧,花圃持续遭到破坏。
「快、快住手!求求你们快恢复正常啊!」
这里是充满了许多珍贵回忆的地方!
对我而言是象征着幸福的重要之地啊!
「求求你们别烧毁这里,唯独此地、唯独这个地方绝对不可以!」
迎面逼近的火墙淹没了我的竭力呼喊。
「烧吧、尽量烧,你们也快上!」
「这点小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啦,泽莉。好歹我也曾经是个贵族,对于击杀人类之敌——魔族,当然没有异议。贯穿目标吧!炽热炎枪?『火焰枪』!」
熊熊烈焰的火枪掠过地面,原本盛开的美丽花朵纷纷化作灰烬。
燃烧、燃烧、不断燃烧。
这份蕾缇西亚留给我,我不愿失去分毫的宝物,毫无道理地惨遭蹂躏。
为什么,为什么要狠绝到这种地步?
「住手,快住手啊!」
我一次又一次地大声疾呼,高声恳求他们罢手。
「呐,铎特、泰利,洒油上去吧!只要成功诛杀勇者……不对,是魔王,我们就能成为大英雄了!」
「遵命,大姐头。」
「嗯,包在我们身上。」
软弱无力的花朵反复被践踏。
我所珍惜的往日回忆也彷佛惨遭他们蹂躏。
「你们也一样,这可是一桩酬劳高达数百枚金币的大任务,通通给我打起精神!」
「是!」
泽莉一声令下,魔法的集中炮火顿时变得更加猛烈。
紧接箸,一发看似失控的火球袭向伫立于花圃一角的教会残骸。
「唔!住手!」
(那只地狱巨犬还在里面……!)
我猛蹴地面,挺身阻挡那记失控的魔法袭击建筑物。建筑物一旦倒塌,那只地狱巨犬势必难逃一死。
只不过,我的行动却让情况更加恶化。,
「就是现在,『火焰弹』!!」
也许我的反应反而让他认为有机可趁吧,亨塞尔锁定身体失去平衡的我,发出一记重视速度的魔法。可是,他匆忙构筑的这记魔法也大幅偏离了本应身为目标的我,朝着建筑物直飞而去。
我无法维持平衡,毫无余力阻止他的魔法。
这一发魔法没被任何障碍物阻挠,像是受到吸引一般命中建筑物,一口气猛然爆开。
老朽的建筑物自然承受不了魔法造成的冲击,伴随着咔啦咔啦的巨大声响颓然崩塌。
「啊、啊啊,啊啊啊……」
在我眼前起火燃烧、应声崩塌。地狱巨犬仍安然鼾睡其中的建筑颓然倾倒。
我的眼中只见这幕光景。
好痛、好痛。
我的心矿发出哀嚎,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光。
我连举起双手护住脸部都无能为力,魔法接连命中我毫无防备的身体。
夹带轰隆巨响蔓延的烈火,连同我的回忆一并燃烧殆尽。
曾经,我们笑言只属于彼此的秘密花园付之一炬。
曾经,我们喂食那只地狱巨犬时倚靠的大树遭火舌吞噬。
顷刻,那间教会在我眼前瓦解,连带那只地狱巨犬的生命一同殡落。
「你看,我状况好得很,再来该给他最后一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回神,我才发现自己已伴随着怒吼震退周遭的冒险者。
「呼、呼、呼、呼……」
不知不觉之间,周围只剩裸露的土壤、被震退而倒卧在地的冒险者们,以及彻底崩坏、还燃着散落零星火苗的教会建筑。
「呼、呼、呼、呼……」
我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奔向坍塌的瓦砾堆。
我拼命移开堆积如山的大量瓦砾。
纵使明知底下会是如何的光景,我仍没有停手,也无法停手。
「呼,啊啊,啊啊啊啊,唔,呜呜,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啊!」
结果,所谓的奇迹果然没有降临,一具遗骸理所当然地出现眼前。
被我抱起的地狱巨犬身体冰冷僵硬,我沿着脸颊滑落的热泪也如同谎言一般悄然消散。
「啊啊,该死的混账,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啊。」
没错,那就是、这就是……过去的梦境。
那幅光景、当时的痛楚都毫无遗漏地在我的心中重新浮现,嘲笑般地提醒我身处一场现实化成的恶梦之中。
「去你的,我知道、我心知肚明。」
没错,这就是我的现实。
这并非梦境,而是实际发生过的往日时光。
正因这段甘甜美妙,让我感到幸福的记忆并非虚假,因此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提醒自己现实的苦涩滋味,更是格外尖锐地刨挖我的口腔。
「就是、就是如此天杀的现实啊。」
在经历这场袭击的不久之后,我才知道他们从来不曾遭人控制。
然而已逝的时光不会复返。
破蛋难回,覆水难收。
纵使世界重新倒带,我也绝对不可能当作从没发生过。
明明只是一场梦,不对,或许该说正因为是一场梦吧。
「啊啊,可恶,真是一场令人感激不尽的梦啊。」
我唯独克制不住的泪水不断夺眶而出。
那是一种全盘遭到否定,一切皆是谎言的感觉。
彷佛被狠狠地嘲讽,视我心中那份如今依然未丧失任何一分光芒的宝物如敝屣。
没错,所以我要杀你们。
我饶不了你们。
我一点也不想原谅你们。
我内心没有一丝宽恕你们的想法。
你们啊,也许只是受到周遭之人唆使,或者基于义务感,把那件事视为任务,就这样一无所知地袭击我也说不定。
然而。
你们大概不知道,那个平凡至极、只是曾伴我度过一段平稳时光之处,对我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吧。
你们对自己当时夺走的生命也一无所知吧。
对你们而言,那就只是一间教会遗迹,只是个有一棵大树以及一片花圃的地方吧。
你们所夺走的那条生命,只不过是一头魔物罢了。
即便如此,对我而言,那是蕾缇西亚留给我的其中一项珍宝。
纵使如此,对我来说,那是一条无可取代的宝贵生命。
过往的回忆之地,以及一只魔物的性命。
那是绝非光用一句「毫不知情」就能搪塞过去的廉价存在啊。
☆
「居然在这种地方睡着,主人也太大意了吧。」
「唔唔,嗯……」
这道声音,像是在对我模糊不清的意识提问。
伸手轻轻摇晃我身体的动作十分温柔。
「呼啊,米娜莉丝……抱歉,我睡着了吗?」
我甩了甩头,原本茫然的思绪逐渐恢复清晰。
我与米娜莉丝分头去买必需品,不过我却比原先预想还早的抵达城镇广场上那个我们作为会合地点的板凳。
确认米娜莉丝还没出现,我放空脑袋,眺望天空打发时间。
原本并没有倦意,但被暖洋洋的日光照射,害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怎么样?必要的东西都买齐了吗?」
是的,用远比我想象更加便宜的价格买到了!」
「哦哦,那太好了.」
我对一脸开心的米娜莉丝露出笑容。
接着彷佛事先说好一般,我与米娜莉丝的肚子同时咕噜作响。
观看太阳在天空的位置,发现现在是正好要用餐的时段。
毕竟我们起了个大早,会觉得肚子饿也很理所当然。
「差不多是时候了,找间店吃顿饭吧。」
「嗯,我的肚子也饿坏了。」
我从板凳上起身,与米娜莉丝迈步离开现场。
就算再怎么佯装平静,还是无法挥去那几个家伙的身影。
边走边浮现在脑海中的,是数小时前在公会发生的事情。
☆
「米娜莉丝,我要杀了他们。」
我的心灵天平彻底倾斜所发出的咔哒声响,分毫不差地传给了米娜莉丝。
「知道了,主人。」
光是这样,米娜莉丝似乎就知悉了个中缘由,并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米娜莉丝共享了我的复仇心。尽管追溯体验的记忆细节部分似乎不够完善,但共享复仇心的部分倒是确实地发挥了效果。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我思索着,静观其变。
只见亨塞尔并未跟泽莉等人搭话,径自走向我们隔壁的服务台。这位接待小姐的年纪好像比方才负责我们的那位稍长,散发出老练的气息。
「我要当冒险者,替我办理手续。」
透过魔力强化听力后,我捕捉到亨塞尔以蛮横口气撂下这句话的声音。
(冒险者登录手续……?他还没跟泽莉他们组队吗?)
我暗自咂舌。
如果他们没有共组队伍,我就很难掌握他们的动向。虽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确实会让事情变得比较棘手。
「您要登录成为冒险者吗?了解了。」
「少拖拖拉拉,动作快点!」
之后接待小姐把亨塞尔的蛮横态度及发言当耳边风,委婉地进行说明。
但亨塞尔不断炫耀自己的出身并提出无理要求,因此接待小姐似乎感到很伤脑筋。
「主人,那边就算是暂时置之不理,看起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呢。」
「嗯,至于泽莉这些人嘛……」
先撇开大概还会无理取闹一段时间的亨塞尔不管,我转头望向泽莉等人。
由泽莉带头的三人组在公会附设的酒馆里享用早餐。他们点了菜单当中较为高价的料理并互相举杯庆祝。
三人在来此之前好像都喝了一整晚的酒,只见他们显然酒意未退,满脸通红地高谈阔论起来。
看来他们似乎在讨伐完半兽人的回程途中发现了大嘴兔,最后费了一番功夫,总算顺利地击杀它。
大嘴兔是有一张血盆大口及一根小角,体长约五十公分的兔型魔物。
它不仅毫无战斗能力,也几乎毫无防御力可言,但动作却格外敏捷,加上身怀让体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固有技能,要击杀它们可说难如登天。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它们是稀有魔物。戒心特别强,索敌能力又格外优异,基本上真的相当罕见。
因此大嘴兔明明缺乏战斗力,却被列为讨伐难度d的魔物。
大嘴兔的肉是佳肴,内脏可制成药物、角与爪子可当作制造昂贵魔道具的触媒,毛皮则是高级家具的材料。换言之,它全身上下都很值钱,只要抓到一只就可以赚得足足一个月份的收入。
(我还在想他们为何一大清早行动,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他们之所以在这种时间跑来公会,似乎也是为了这只大嘴兔。
昨晚直至深夜都在狩猎大嘴兔,等回到镇上之际,已是天空再过不久就要泛白的时刻。
在那种时段,公会当然还没开始营业,与其回旅馆睡觉,他们似乎情愿选择到常去的酒馆打发时间,再配合公会的开门时间前来。
「……」
因捕获高等猎物而兴高采烈的样子,令我不禁联想起他们大笑着烧毁花园的模样。
「好啦,快点拿猎物跟柜台换钱吧。」
泽莉起身离开座位,带着醉意走向公会的服务台。
「……嗯?这家伙……」
本来以为她会毫无意外地顺利换回奖金,想不到泽莉竟然去排了亨塞尔正在使用的服务台。
「小子滚开,别碍事别碍事!」
「你是谁啊,唔……你喝醉了吗?」
「哈哈哈,这下子有好戏可看了。」
「他们开始起争执了呢。」
虽说借酒装疯、主动找茬的是泽莉,不过亨塞尔好像对冒险者这项职业怀抱幻想,因此毫不客气地脱口说出『冒险者竟然大清早就喝酒』及『就是因为这样才无法提升位阶』等完美地火上加油的台词。
泽莉自然不会是遭人教训就懂得自制的家伙,在遇上好事又因酒醉兴致高昂的状况下被泼了盆冷水,她一定会瞬间火大吧。
原本以瞧不起人的态度戏弄亨塞尔的泽莉口气渐趋激烈,被亨塞尔言语攻击后,就反过来说『像你这种小鬼头懂什么』或『冒险者啊,可不是那么充满梦想的行业唷』这类没什么新意的台词。
多亏有公会人员在场,两人才仅止于口头争执,否则或许早已迅速演变成双方大打出手的严重纠纷。
话虽如此,对公会方面来说,这种程度的争执只是家常便饭,当冒险者发生口头争执之际,公会基本上并不会出手千预。
但这条不成文规定,如今却造成泽莉与亨塞尔的争执迟迟无法划下句点。
(好啦,接下来事态会演变成何种局面呢)
此事发生的时机与后续进展简直有若奇迹。
就算要思考杀死这些家伙的手段,我也想先设法掌握他们的状况。
因此,我们原本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观察泽莉与亨塞尔的一来一往……
「海人先生、米娜莉丝小姐。让两位久等了——」
「那个菜鸟,就不会看一下气氛吗……」
可能是内心着急吧,那名新进接待小姐没注意到她隔壁服务区前方上演的口角,直接出声呼唤我们。
「那个臭女人……干脆把她抓起来剁碎,磨成肉酱吧?」
由于在观望两人争执时被叫了名字,也明确地跟那名接待小姐对上了眼。都到了这种地步,我们也无法继续假装没注意到。
「算了……说不定对我们而言反而有好处。」
本来想躲得远远地观察状况,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
假如接近会被卷入风波之中,那也无妨。我或许有机会反过来巧妙地诱导他们。
总之不管怎样,就先领取公会的会员卡吧。
「这就是两位的公会会员卡。申请补发将会酌收5枚银币的手续费,请妥善保管,以免不幸遗失。」
接待小姐递给我们呈淡黄色,大小刚好可以放进月票夹的板状卡片。虽然带有塑料质感,不过这似乎是运用某种魔物素材加工而成的产物。
「请在卡片表面滴一滴鲜血,如此一来便可完成卡片持有者的认证程序。」
我依言利用接待小姐递出的细针刺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滴在会员卡的卡面上。
只见会员卡瞬间发出微弱光芒,又旋即恢复原状。
「这样便完成了会员卡的登录作业。往后只能由持有者在内心默念,或是透过公会的魔道具,才能确认记录于卡上的情报」
我依言在心中默念,卡片表面立刻浮现文字。
米娜莉丝那张会员卡也浮现相同格式的文字。
「另外,这是用来显示冒险者位阶的标章。目前为f级的两位只能搭配这张紫色标章。无论前往哪座城镇,只要给门卫过目,就能免除入街税,因此在承接委托而必须离开城镇时,请勿忘记随身携带标章。」
「有必要把标章别在醒目的位置吗?」
「不用,只要在出入城镇时带在身上就可以了,不需要别在显眼部位。只不过这算是一种地位表征,因此有些人会在位阶提升到某种程度后,便将标章别在旁人能够一眼看见的地方。」
好吧,看在原本身为日本人的我眼中,这个世界几乎找不到半个称得上治安良好的城镇。
贫民窟自然不必多言,其他地方也有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跟山大王差不多的笨蛋。
一旦知道对手的位阶高,刻意找碴、自讨苦吃的笨蛋就会跟着变少。
在我们与接待小姐对话的期间,旁边那两人依然持续上演没营养的口舌之争。吵到一半,三人组的另外两人也跑了过来,于是泽莉等人以包围之势与亨塞尔展开对峙。
其实我早就发现——从亨塞尔落入一对三的不利局面开始,在我们与接待小姐交谈时,他便不着痕迹地瞥向我们,露出希望我们能拔刀相助的眼神。
年纪相近,又得知我们才刚以新手身分完成登录作业,所以想拉我们入伙的如意算盘简直显而易见了。
因此,只要不发一语地散发出准备离开的气息……
「欸、欸欸?我说啊,你们也有同感对不对?」
「哈?啊,呃……」
见亨塞尔一脸慌张地主动搭话,我在内心暗自窃笑。
他与上一次的世界时一样,是个单纯无知的少年,真是帮了我大忙。这下子我与米娜莉丝看起来就只是碰巧被卷入风波的第三者了。
「只是猎杀了一头较为罕见的弱小魔物却沾沾自喜,一大早猛喝廉价劣酒,就是因为有这种缺乏上进心的冒险者,才使全部的冒险者都被人瞧不起!」
「什么!?你这臭小子别太过分喔!?」
「哎呀,泽莉大姐,再这样吵下去不太好啦!」
铎特出手制止泽莉,泰利也彷佛以眼神示意一般,转移目光望向他处。
只见在泰利的视线前方,有个坐在服务台后方的椅子上,半闭双眼,紧盯着这场口角的粗犷大叔。
大叔不单是身材魁梧而已,他原先多半是个声名远播的冒险者,在退休后才选择从事这项工作,自然具备货真价实的强悍实力。
「哎呀,我从刚才就有听见两位说的话,不然这样如何?现在双方就在这里一起承接驱逐魔物之类的委托,再以一天之内的猎杀数量分个胜负如何?」
话一出口,双方都颇感兴趣地望向我。
「反正继续吵下去也没有结论,与其在走出公会才闹出互殴私斗之类的愚蠢行为,还不如用这种方法,更能展现出身为冒险者的实力吧?赢家独得所有报酬,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是、是的,本镇禁止冒险者透过私斗方式产生的金钱往来,但若是如您所讲的那种形式,公会并不会出面干涉。」
我闭口询问方才与我交谈的接待小姐,得到了这样的响应。
「禁止透过私斗方式产生的金钱往来』。
似乎是因为来自乡下地方、自我感觉良好的新手,多次发生类似这次的冲突,导致身上财物被洗劫一空的事件,公会才研拟了这条明文规定。虽然不是犯罪行为,但公会仍会明确地给予严惩。换句话说,就算为了分出高下直接对打,双方无论输赢都会吃亏,顶多只能得到一吐怨气的满足感。
「啧,也罢,算是个不错的消遣活动。」
泽莉大概是酒醒了吧,她打量少年的装扮并如此说道。就算这两人直接进行单挑,泽莉也绝不可能落败。尽管她自己很清楚双方的实力有所差距,不过少年穿着一身魔术师的装扮。
基本上,魔法的威力都很高,纵使不小心被打中也难保会只受轻伤。不惜背负被魔法击伤的风险,也要挑起这场得不到任何物理好处的对决——这三个家伙并没有笨到这种地步。
「我也可以接受,不如说正合我意。那要挑什么魔物作为猎物?」
「哈,想也知道才刚登录的f级根本没什么委托可挑嘛。这张算是比较合适的委托吧。」
语毕,泽莉从告示板上撕下一张委托书。
内容为驱逐哥布林。凑满五只就算完成任务,每多杀一只就能多领取另计的额外报酬。
「凭你们现在的位阶,顶多只能承接这种任务啦。」
她边说边轻轻晃动委托书。
「啧,我确实是今天刚登录的f级冒险者。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会使用火焰枪的魔术师。像你们这种人根本无法与天纵英才的我相提并论。」
此话一出,泽莉随即微眯双眼,露出怀疑的目光。
火焰枪是一门难易度颇高的魔法。歼灭力、威力及消费mp都很高,驾驭的难度也偏高。
假使像他这种年纪就能施展这门高难度魔法,那也难怪他会如此骄傲自大。
不过,前提是这家伙真的能单凭自身实力运使这门魔法……
我发动鉴定简单确认少年手中那把法杖,发现法杖带有『炎术魔法辅助』的附加效果。
法杖本身的基本质量也不差,显然是要价数枚金币的高级武器。
泽莉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只见她双眼流动着一股近似沼泽污泥的欲望色彩。
我突然有点在意她的眼神,于是将魔力注入挂在腰间的“八目透本剑”,试着窥探泽莉的能力值。
「哦,这是……」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为了不让被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的两人听见,我和米娜莉丝小声地呢喃。“八目透本剑”的鉴定结果在此之前已经设定成与她共享的状态。
窥探泽莉的能力值后,固有技能字段上有一项技能引起我们的兴趣。
『金脉嗅觉』。
「总而言之,这下有好戏可看了。」
「嗯,的确。」
我望向再度开始争论的四人。
泽莉、铎特、泰利、亨塞尔。
你们是因着何种来龙去脉而成为同伙,并在那天阻挡了我的去路呢?
我并不知情,也不感兴趣。
当时在场的不是只有你们,我也明白你们只是碰巧扮演相当于领队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