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中的心思完全相反,这阵声音果然也有令我耿耿于怀的地方。
信纸中响起的,确实是一阵声调比方才的女性更加高亢的少女嗓音,然而连这个声音也有相同的诡异感。
(我知道了!这些声音都没有感情。)
虽说并非一听就知道的死板语调,但是声音却完全没有起伏。一般正常讲话时必定会有的抑扬顿挫竟反常般地彻底消失。
总是维持着固定语调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就像机器人在讲话。没错,就跟席莉亚在我记亿中的声音一模一样。
而当我推敲出这代表何种意义的瞬间,我听见自己的脑海中响起一个『咔擦』的嵌合声。
一个假设嘎吱作响地逐渐成形。
(哈哈,该不会是那么回事吧?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也能用这张信纸『本来就是这样』蒙混过关啊。)
纵使席莉亚听出相较于家人平常的讲话声,这阵语音的声调不太对劲,但只要说信纸播放出来的声音本来就是这样,她大概也会相信吧。
如果是由和蔼可亲的尤米斯姐姐大人亲自说明,那就更无任何怀疑了。
(至于契约咒印这方面……啊,她用了那个吧,反正他们似乎本来就是从恶魔身上夺取了魔力。可以断定代价绝对是……再来只要设想尤米斯之后可能采取的行动,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突然凝聚成形的想象,令我感到头昏眼花。
(啊,又来了。)
那是一种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的感觉。
浮现出的画面,明明与我无关,但跟我的经历实在太过相似,平常总是拼命压抑的昏暗火焰,瞬间被绕上宛如沥青一般的浓稠燃油。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
见席莉亚走到窗边的桌子旁,小心翼翼地收起在不知不觉之间播完语音的信纸,我开口询问她。
「方才掉在信纸上的花,该不会就是信纸语音中所说,得到你细心照料的花圃的花吧?」
「是的。虽然难以繁殖,不过是一种生命力非常顽强的花喔。」
「原来如此,好漂亮的花啊。」
说完这句话,我便自桌旁的椅子上起身。
「我差不多该离开了。希望你别对任何人提起有关我的事。因为其实我连跟你聊天都不太恰当啊。」
「真、真的吗?我知道了,我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席莉亚双手握拳,答应了我的要求。跟我初在她面前现身时一样,表现出一种乖巧的表情变化——无表情但眼睛闪闪发亮。
「如此一来,她就不会对尤米斯提起我的事了吧。」
「那个……我可以请教一下元素精灵先生的名字吗?」
「嗯,当然可以。我的名字叫海人。」
「请问,我们还会见面吗?」
「嗯,我们必定会再见面。」
语毕,我将假体幻化回灵体,并当场解除【心火灵剑】的效果。
☆
「啧,这个世界真的到处充满人渣啊。」
体验到类似使用转移魔法时的奇特飘浮感之后,我的意识回到躺在旅馆床铺上的肉体。米娜莉丝好像还没回来的样子。
「唉,走吧。」
一股沸腾作响的滚烫怒火。
现在这个时期,刚好有一群可以用来宣泄这股情绪——说穿了,就是适合当成出气筒的对象。
原本我打算在两、三天后邀米娜莉丝同行,除了赚取经验值以外,顺便让她有机会累积对上一大群敌人的作战经验,但这次就先当作她无缘吧。
反正我本来就像在最后测试一下杀手锏,对上尤米斯,我必须事先确认自己现有等级,究竟能发挥多少力量,更何况……
唉,没辙了。
我无法继续牵强附会地编造更多听起来好像很合理的借口。
现在的我只想不讲道理地立刻大开杀戒。如今在我心中,只有找不到宣泄出口的满腔怒火。
「咕噜,咕噜,噗哈。」
我一边饮用药水补充使用【心火灵剑】所损耗的mp,一边走出旅馆,穿越日前也曾路过的东侧大门。
半路上,我远离人潮,只身走向通往森林的道路。
其实我的理性告诉我,如果有空做这种事情,还不如先去调查其他地方。
我也心知肚明,纵使认为自己的推测八九不离十,依然必须设法印证假设的对错。
但现在一不小心见到尤米斯的那张脸,我心里没自信克制得了自己的怒气。
「哦……有了!刚好适合用来排解压力,顺便测试一下杀手锏。」
我站在森林入口处稍微观察一下气息,发现有一群密度跟日前我们袭击泽莉等人时完全无法相比的魔物大军在林中蠹蠢欲动。
也难怪在数天后会有大量魔物从森林中倾巢而出。
我自然而然地扬起嘴角。
用来宣泄这股不合理怒火的目标越多越好。
我随意地踏入林中,走不到十步,就有两只哥布林迎面来袭。
我用右手架起【起始心剑】,左手召唤出【翠绿晶剑】,同时将这只哥布林连骨带肉砍成两半。
「咕咕咕咕!?」
「道歉啊,虽然我跟你们之问其实没什么深仇大恨。」.
我用一条装饰细带将【翠绿晶剑】闽定于腰间,左手则紧握【复仇圣剑】。
「咕啾!?」「哦啦!」「喀叹!?」「噗喔!?」「吼!?」
「但我无论如何就是压抑不住啊。但又不能让我的共犯见到我如此难看的一面。」
我将刻意朝我冲上来的魔物赶尽杀绝,同时在转瞬之间拔腿狂奔,开始歼灭潜伏于四面八方的魔物。
林中不断响起魔物临死前的惨叫,我的听觉也渐渐麻痹。
「所以说,很不好意思。」
进入森林还没几分钟,挺进至森林外围区域的魔物几乎被我尽数驱逐。
我一边四处虐杀魔物,一边缓缓逼近中央——伴随着多数气息,魔物集团开始往林中开阔会和。
这个吸引大量魔物的地点,好像是为了提供大队人马露营而开垦的场所,基本上跟大型体育馆差不多宽敞。
红哥布林、淘气哥布林、剑士哥布林、赤红魔猪、巨大魔猪、半兽人、高阶半兽人、穴居巨人。
魔物们目光如炬地对我展露敌视眼神,数量大概足足超过一百只吧。
很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可以认真地尽情一战。
「咕噜,咕噜,唔,噗哈!」.
我喝下还剩一口的mp药水,随即丢弃空瓶。
「咕嘎!」「咕嗽!?」「喀嘎!」
我不加思索地提脚猛蹴地面,一举剌穿了在大军集团的前方站得有点突出的三只哥布林。
接着我一口气抽出剑刃,将剑刃表面的鲜血甩到地上。
「你们这群魔物,为了我的迁怒而死吧。」
语毕,我将战斗意识,以及解除限幅器的肉体,提升至全力以赴、毫无保留的境界。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我丝毫不留情面地挥舞剑刃,只见魔物们头颅离体、鲜血飞溅、心脏被利剑贯穿、颈项遭蛮力折断。
「去死吧,哈哈,感觉太好了!棒极了啊!」
冲上脑门的鲜血令我热血沸腾。.
彷佛醉酒的酩酊感与亢奋感逐渐冲刷我的理智。
在化作斗争本能的情绪牵引下,我的思绪只剩下纯然杀意。
我甚至开始觉得,这群让我乐在其中地斩杀也无妨的对象实在讨人喜爱。
「啊哈、啊哈哈哈哈。」.
这正是如假包换的蹂躏。
我没有采取最靠省力的杀法。
也没锁定要害出手。
单纯在盯上目标的瞬间,以超越极限的全力一击斩杀。
短短不到五分钟,被我斩杀的魔物尸体早就堆积如山,地面也因它们流出的大量鲜血呈现泥沼状态。
此刻,我是唯一一具有呼吸的生物。
「呼,呼,呼……」
当周围的生命踪迹完全消失后,我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发泄完熊熊怒火之后,我内心只留下一小颗任在闷烧的火种,以及一股无可奈何的强烈空虚感。
「为什么总是要等到事态演变至无法挽回的局面,我才察觉道有问题呢?」
这句话悄然脱口而出。
(吶,蕾缇西亚。正如你所说,这个世界并非无机质的作品。其中也包含了许多美好的事。可是,却有更多超乎我们想象,比这些美好事物更加无法视而不见的肮脏家伙四处作乱。)
我紧握成拳头状的双手,因为指甲刺穿掌心而渗出鲜血。
我很清楚,这种伤感是最差劲的欺骗。
明明就算事态还得以转圜,我仍会选择采取有利自己进行复仇计书的行动。
但我又因为她不会妨碍我的复仇行动,于是擅自同情她、擅自把她跟自己的遭遇重叠、擅自利用她,倾吐累积已久的不满情绪。
「为什么总是从毫无转圜余地的地方开始啊?」
那是我认为想再多也无济于事,而一直封存于心海深处的不满情绪。自己只是强词夺理。
只是像个任性的孩子,那是我其实也很清楚、却又不愿理解的想法。
假如第二次从头来过真的有用,为什么我会是回到刚被召唤至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呢?
那明明是我已经失去一切之时啊。
「哈哈,真是难看……」
我明白,可以展开复仇计划的第二回世界,是有若奇迹的世界。
这个世界不是为了自己转动。事态也总是自顾自地带动世界旋转。
纵使是第一一回的这个世界,也跟我的心情、感受毫无关联。
既非因为我发誓要报仇,也不是因为我许下想要重新来过的心愿。
我之所以能够出现于此,纯粹是拜某位女神大人设定的保险机制所赐,整个流程与我的、心情完全无关。
只是,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思索,怀抱极其丢人、不断怨叹其不合理的想法。
所以,这股怒火只是迁怒。
这一切,都是我只能思考却说不出口,心灵最脆弱的部分,受到少女已如同终结的现状刺激了。
「真的,简直难看到不能让任何人看见的地步啊。」
我太过怀念已经失去的往日美好,依依不舍地大哭大叫的模样,说什么都不能被人看到。
因为不管再怎么伤心,那都不是复仇者应有的姿态。
「杀掉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杀掉他们。我要将这些家伙的一切践踏在脚底下,再杀死所有人……」
所以,现在我该思考的只有这件事。
结果是我的选择。
只求能够满足这个愿望。
这是我最后一次倾吐的示弱话语,替燃烧旺盛的复仇心去掉杂质。
余下的是一团晦暗污浊的冷冽复仇之火。
在心海深处重新燃起,决定杀光所有人的誓约之焰。
猎物已经近在眼前,我不需要沉浸在感伤的无谓时光。
折磨、再折磨,一点一点地削夺其生命,再一口气将她推入无尽的绝望深渊并将其杀死。
执行复仇计划时,心中只要怀着复仇意念就好,因为复仇的花蜜极其甘甜,必然有不允许我将视线落向他处的强烈嫉妒心。
「唉,总算稍微平静一点了吗?」
倾吐了内心烦杂的情绪,我总算是多多少少压制住脑海中那股令人头昏脑胀的不适感与怒火了。
「哎呀,哈哈哈,总觉得到了这种地步,反而更惹人发噱啊。」
因为放空脑袋尽情斩杀魔物的原因,我全身上下都布满了飞溅的魔物鲜血,看起来实在相当不妙。
尽管心无旁骛地挥剑迎敌时浑然不觉,可是如今眼见沾满全身的血液,我只能用恶心透顶来形容。
mp还剩下三成左右,不过因为急速耗费大量mp ,造成我陷入相当严重的mp昏眩状态。虽然这是一种我平常不太喜欢的感觉,但如今却觉得这种类似高烧的晕眩感令我感到舒服。
(我明明使出了现阶段能够动用的所有杀手锏,却花了比想象中还长的时间才将魔物诛杀殆尽。果然完全无法与全盛期相较吗……)
我思索着此事,并顺从只想快点冲掉这身血渍的欲望,从圆袋取出应急的飮用水壶,高举至头上再敲破,任由浇落的清水洗净沾黏于身上的血污。
水珠沿着皮肤滑落,这时我亿起席莉亚提出的问题。
「海人先生……请问,我们还会见面吗?」
「是的……我们必定会再见面。」
感觉如坠万针贯体的针海之中,彻底翻转的世界尽头。
倘若你期望其后所行之道,那就让我引导你进入邪魔外道吧。
如同童话故事的恶魔。
「好啦。」
我用干自身上滑落的水滴,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又按了按颈部关节后,这才放松双肩力道。
「话说我肚子饿了啊。累死我了,好疲惫啊。」
我一边轻抚眼看快发出咕噜声响的肚子,一边抱怨着。
现在的时间,恐怕要吃下午茶都还还嫌太早吧。我中午明明吃了很多东西,如今却遭到状宛如粒米未进的强烈空腹感袭击。
动用这招杀手锏的后遗症,就是容易陷入mp昏眩状态、背负沉重的疲惫感,并且还会饿的前胸贴后背。
周围明明血流成河,我仍毫不在意地从圆袋里掏出现在立刻能吃的肉干,直接送进嘴里吃了起来。
我勉强发挥出最后一丝理智,觉得不能放着这片尸体置之不理,我召唤史莱姆现身,并叫它把现场尸体全部清理干净。至于消除不掉的鲜血气味,这方面我也只能说无可奈何了。
因为我再也没有理由驻留于此,只是想稍微休息片刻,于是便一口接一口地啃食肉干,同时举步走到彻底远离鲜血气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