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玉瞬间石化,她气炸了。这小兔崽子真的是够气人的, 自己费心费力替他铺设未来,他却非要跟自己拧着来!
“去, 把九王爷给本宫逮回来,海岭王妃来了,他必须要过来请安。”纳兰玉对身边的李仁妙说。
李仁妙领了命,便真的朝回廊那头奔去。
海岭王妃见了不由得叹气,对纳兰玉说道:“行了吧, 大妃娘娘,兴许九哥儿他真的有事,只不过路过这里, 你就别去耽搁他了……”
纳兰玉不悦, 打断了海岭王妃的话:“能有什么事, 还能比跟自己的外祖母请安更重要?母亲你就别替他说话了,他就是认为大家都会由着他,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
海岭王妃皱眉,觉得九哥儿已经够让步了, 反倒是自己的女儿,有些得理不饶人。
“我说玉儿啊……那姨娘到现在都还关在牢里呢,你已经得胜了,还不依不饶地跟一个牢房里的人计较作甚?”海岭王妃唤了纳兰玉的小名,语重心长地说。
纳兰玉冷笑,毫不留情地怼自己的母亲:
“我说亲娘啊!您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怎么也这般目光短浅了?松月眼看就要进九王府了,那姨娘留着就是个祸害!九哥儿现在可以把那女人关个一年半载的,可是他能关那女人一辈子吗?
说一千道一万,当初可汗同意把那女人丢给九哥儿和刑部处理就是一个错误!那女人应该进的地方是大宗正府,而不是刑部!这本来是属于我纳兰玉管理的后宫事务,生生被拖成了这般尾大不掉的糟心事,斩草不除根,必将后患无穷!”
“……”
纳兰玉声色俱厉,看得海岭王妃瞠目结舌。她知道纳兰玉心里有气,想再劝,又放弃了,只得转过头去,望着虚空的远处兀自走神。
宗懿与纳兰玉闹不愉快,已经很久了。
事件的起因在半年前,纳兰玉冒冒失失冲进九王府,与九王府十二姨娘起的那场冲突。十二姨娘见了血,也动了刀子。皇庭里第一次出现姨娘与大妃火拼的场面,当时便引起不小的轰动。
纳兰玉力主把十二姨娘送入大宗正府,她率内务司亲自“帮助”大宗正卿查实十二姨娘的来历和动机。
可宗懿不愿意,他缠着完颜旻要把十二姨娘送交刑部,理由是:这件事涉及汉人政事,并不只是一桩单纯的宗室争斗,理应由刑部尚书主审。
完颜旻有些为难,他很清楚宗懿的十二姨娘来路可疑,留下十二姨娘,极有可能给完颜家族的后宫带来动荡。审讯什么其实都是多余,直接铲除这一祸根,简单又干脆。
可是完颜旻也很了解纳兰玉的脾气,甚至对胆敢挟持纳兰玉,并在如此危急的情势下,还能保持思路清晰和行动准确的十二姨娘有些佩服。
完颜旻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后决定,把十二姨娘送交大宗正府。完颜旻不是董卓,十二姨娘却极有可能是吕布。女真人的王朝来之不易,他犯不着为了区区一个有点能力的女人,拿整个家族的天下作赌注。
可是完颜旻初步作出的这个决定被人走漏了风声,宗懿知道了,当天晚上便背着荆条冲进皇庭跪在了完颜旻的寝殿外。
宗懿恳求完颜旻把十二姨娘交给自己处罚,是他自己没有管理好后院,冲撞了母亲。十二姨娘来自乡野,不懂尊卑,有错也是他完颜宗懿的错更多。
完颜旻不准备搭理宗懿,任由他在寝殿外跪着,自己便去睡觉了。
第二天醒来,掌印太监来报,九王爷还在殿外跪着呢,跪了这一整晚,可汗要不要召九王爷进殿来歇歇?
完颜旻不悦,对那掌印太监说,他爱跪便跪吧,本汗是为家国天下着想,九王爷却只念着他那一亩三分地,这一回,本汗决不让步!
可狠话说了不过一个时辰,完颜旻还在议事殿里批奏折,却见李仁妙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他语无伦次地禀告完颜旻,说大妃娘娘和九王爷在可汗您的寝宫外争执起来了。
完颜旻不解,问那李仁妙:“大妃和九王爷又有什么好争的?”
李仁妙答:“因为九王爷叫了一名太监,手拿他背来的荆条,在可汗您的寝宫外头抽他自己呢!”
“嗯?”完颜旻听完更糊涂了,“抽便抽呗……你这么慌,可是也被抽了?”
李仁妙苦着脸,有口难言,“不……不是……只是……只是……”
完颜旻不耐烦,凶这老太监:“只是什么只是?你要说便说,不说就赶快出去,休要打扰本汗批奏折!”
李仁妙难过,被逼得没法,只好如实告诉完颜旻说:
“大妃娘娘心疼九王爷就要去拦,九王爷却很激动,他指责大妃娘娘锱铢必较,作恶在先,天下人皆看在眼里。如今大妃娘娘连儿子的家事也要插手,怂恿可汗,又要取一无辜女子的性命。皇家贵族,仗着自己的身份高贵就要草菅人命,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竟然发生在自己的母亲身上。他完颜宗懿愧对祖先,更无颜苟活于天地间……”
“胡闹!”
完颜旻暴怒,猛一拍巴掌,从那龙椅上跳了起来。
“去,去,你带我去!今天看我不打死这个不孝子……”
完颜旻气急败坏,推着那李仁妙要他带路,胳膊胡乱挥着,止不住地发抖。
待完颜旻来到自己的寝殿外,果然看见宗懿脱了衣裳,赤着上身,背上一条一条都是荆条抽打过的痕迹。离他不远的地方倒着一个手持荆条的小太监,早已被吓得面如土色,抱着那根荆条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纳兰玉拉着宗懿的手,哭得撕心裂肺,惨绝人寰,可是宗懿还不满意,铁青着脸喝令身旁的侍卫把大妃娘娘给带下去,他完颜宗懿今天要替母谢天!
完颜旻听了,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他大喝一声,冲上去,夺过那小太监手上的荆条,急风骤雨般往宗懿的身上抽过去。
“叫你谢天,叫你谢天,今天你亲爹就满足你,让你谢个痛快……”完颜旻骂骂咧咧。
可是完颜旻才抽了几下,一旁的纳兰玉就受不了了,她扑上去死死拽住完颜旻的手,声泪俱下地哀求:“求求大汗,求求大汗!您饶了九郎吧……”
完颜旻无奈,放下荆条,扶起纳兰玉,好言劝慰她说:“玉儿啊,九哥儿不听话,本汗替你教训他。”
纳兰玉拼命摇头:“可汗教训他可以,就是不可以打他!”
“……”完颜旻无力吐槽。“不打他,又怎么教训呢?”
“杀了十二姨娘,灭了他念想,不就好了?”
“……”
完颜旻无语,这么暴戾,就为杀一个姨娘?说宗懿胡闹,看来纳兰玉被自己的儿子骂成那样也不是没道理,这不是锱铢必较,作恶在先又是什么。
完颜旻丧气地丢掉手里的荆条,很无奈地朝身旁招招手:“来人,快把大妃娘娘带走,哭得太难听了,吵得人头疼……”
纳兰玉不肯走,但是她拗不过完颜旻,很快就被侍卫给带下去了。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完颜旻揉揉发胀的额角,看着自己那满身血痕的儿子,也禁不住有些动容。
“九哥儿你且回去,大宗正府又不是阎王殿,就算进去也并不是一定就要死的。本汗叫他们认真查,如若十二姨娘清白,定会将她还给你。”完颜旻走到宗懿身边,这样对他说。
宗懿不肯起,直视进完颜旻的眼睛说:“父汗,儿子想问您一个问题。”
完颜旻点点头:“你说。”
“汉人细作的审理,该由朝中哪个部门处理?”宗懿问。
完颜旻答:“汉人细作事关帝国安危,自然当由刑部经办,再交三法司会审。”
宗懿颔首,跪在地上朝完颜旻叩一个头:“那么十二姨娘的审理,父汗为何就不敢交刑部尚书查办呢?刑部尚书是父汗您亲定的,刑部也不是阎王殿,进去了也不是非死不可,只不知父汗如此忌惮刑部插手,又是因为谁?”
“……”
完颜旻一愣,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话反驳。
终于,审查十二姨娘身世来历的案子,就这样落到了刑部的头上。
完颜旻知道自己这个九儿子与刑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警告宗懿,切不可插手十二姨娘的事,这不光是你宗懿后宅的私事,更事关我皇庭的安危。
好在宗懿很自觉,他果然不干涉刑部尚书办案。很快,刑部派人去了十二姨娘的故乡临安打探,掌握了大量关于姬莲及其姬家的信息。
不多久,刑部的结案奏折递交到了完颜旻的书桌上——
刑部结案:十二姨娘姬莲,临安姬氏第十代嫡孙。历史清白,出身良家,非细作,非叛军。
完颜旻舒了一口气,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宗懿,宗懿并不意外,他只是很感动,感动父亲完颜旻能秉公处理他一个姬妾的事情。
完颜旻拍拍宗懿的肩道:“九哥儿别对你母亲有意见,她也是爱子心切。”
宗懿听着,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点点头,说他这一辈子都会记得母亲的好的。
完颜旻放心了,提醒宗懿说,今晚你就可以把你的姨娘给抱回家啦!儿子你高兴吧?
宗懿却后退一步,朝完颜旻重重的跪下:
“儿臣谢父汗隆恩!姬莲,罪虽不至死,可忤逆之罪不可恕!儿臣自请罚姬莲于刑部大牢继续关押,直至她自认过错,痛改前非。就算是儿臣对母亲的忏悔和道歉,只求换得母亲一个舒心。”
作者有话要说: 宗懿对游莲又打又拉,小算盘打得叮当响,能否压垮游莲的膝盖,且听下回分解。
第54章 屈服
三月上巳, 溱洧之滨,招魂续魄,秉兰草, 拂不祥。
游莲看见牢房外的荠菜花开了, 她想起今天是汉人的上巳节。
如若赵焱还在,他会去溱水河边主持祓禊仪式, 还会携群臣们去踏青。而游莲则会和姑娘们一起去山野间采兰草,走在路上,看见好看的男子, 还会怂恿姐妹们去往那男子身上插兰草。
每每发生这种事情,事后都会被多嘴的夫人们给传到赵焱的耳朵里。如果游莲“色迷心窍”不小心往人身上插了兰草, 那么游莲就一定没好果子吃了——
赵焱会生气,最夸张的一次, 赵焱竟然气到高烧不退,躺在床上足足养了七天才好转。
赵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他生于康皇帝晚年,国家周边群狼环伺,康皇帝年迈体衰, 又屡战屡败,康皇帝赵胥在赵焱十四岁那年被女真人掳走后,赵焱便在临安即了位。倾全国之力与完颜宗懿奋战了三百天后, 赵氏的江山, 丢了。
游莲隔着牢房的格窗极目向南看, 她想,赵焱如若得知自己坐牢了,会不会也心疼得高烧不退?
游莲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赵焱了,她的心被完颜宗懿的糟心事填满了, 如今再想起赵焱,心里除了怀念,还是怀念……
游莲望着窗外的荠菜花想赵焱想得出神,良久,一只鸟儿飞到窗前来,站那格窗上撅着屁股拉了一泡屎。
那噗呲一声黄绿色鸟屎喷出的一瞬间,游莲醒转了过来。五彩的梦被一泡鸟屎给滋醒了,游莲不悦,骂骂咧咧地赶走了那只鸟。转过身来正要离开那扇窗,游莲看见牢门外站了一个人:
半汉半胡的抓髻,身穿翠蓝色刺绣立蟒箭袖辫线袍,腰间金筐玉梁蹀躞带。那人站在阴沉沉的牢门外,人也阴沉沉的,像一头心怀不轨的狼。
“九爷?”游莲惊讶地叫了出声:“你什么时候来的?”
……
宗懿的嘴角噙着笑,踱着方步走进了牢房,他给游莲带来了酒菜。
游莲站在一旁,看宗懿的随从往那柴木桌上摆酒菜,她气哼哼地说了一句:“敢问九爷,这是断头饭吗?”
“……”
宗懿一口气噎住,他偏过头来看游莲的脸,看见游莲的脸拉得老长,知道游莲的心底有气。
宗懿暗自舒了一口气,知道气就好,游莲还会生气,说明她是稀罕自己的,只有游莲稀罕自己了,她才会有拼搏的欲望。
而宗懿,也才会有成功的可能。
“不是的,今天上巳节,我来陪你吃饭。”宗懿笑眯眯地讨好游莲。
游莲没有说话,只低着头看桌上的菜,一个菜一个菜的看过去后,游莲说:
“上巳节是咱们汉人纪念黄帝的节日,中原地区自古就有‘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的说法。俗话有云,‘三月荠菜当灵丹’,荠菜便是取其聚财之谐音,所以咱们汉人于上巳这一天,都要吃荠菜。可是你这都没有,你们胡人是不是认为天底下所有的节日都一样,反正鸡鸭牛羊都整齐活了就好?”
宗懿正低头忙着帮游莲添饭添汤,他没时间仔细揣摹游莲的话,便随口应她:“荠菜又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不吃那个,再说了,既然是过节,图的就是一个高兴。鸡鸭牛羊全齐活了有啥不好,合着让你饿肚子还更舒服?”
游莲无奈,摇摇头,一脸鄙视地嘀咕了一句:“对牛弹琴……”
宗懿添好了汤,碗碟都整整齐齐的摆在游莲的面前,抬起头来正好听见这句“对牛弹琴”。
宗懿笑道:“本王可不就是牛嘛,天天奔来跑去,就想把你给早点接回去……既然你们汉人都这么讲究的,阿莲就告诉我这头牛吧,荠菜又是什么样儿的?也好让牛也见见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