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冷笑一声,反问道:“若是我一定要提呢?”
徐尚书紧紧皱着眉头,说道:“殿下,提了此事确实是能充盈国库,但一来您会得罪宗室勋贵,二来对您也并无助力啊。”
四皇子却说道:“我看不见得。”
“国库空虚,以至于云州的抚恤迟迟不能到位,此事朝堂上没有人说,民间却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不过是陛下想当一个聋子,文武百官才不得不当哑巴。”
“若是我在朝堂之上提出主动还款,用来抚恤将士,一来能够得到镇北军的感激,二来能够获得百姓的拥戴,此事岂不是一举两得。”
徐尚书一听,便知道在自己来之前,四皇子其实早已经想过此事,甚至已经决定这么做了,他还是皱眉说道:“话虽如此,镇北军远在云州,孟坤老将军常年不回京城,而百姓的拥戴又能有几分用处?”
“相比起来,反倒是宗室勋贵就在君侧,说的话更有几分分量。”
说到底,储君之位是皇帝定的,人人都说太子无容人之量,对下苛责,甚至这一次还做下这般恶性,但陛下还不是说掩盖就掩盖,反倒是让他在家闭门思过。
四皇子却冷笑道:“宗室?勋贵?他们一个看不起我是庶出,一个瞧不起母妃的出生,这些年来何尝将我放在眼中?”
“外公,即使不去得罪他们,他们也绝不会支持我的,这难道你还不知吗?”为什么徐家死命的拉拢文臣,就是因为徐家起点太低,与勋贵有天然的矛盾。
相比起来,嫡长子出生,早就被册封为太子的那一位,才是大部分宗室尊贵支持的正统,这是四皇子求而不得的助力。
徐尚书一听果然沉默下来,太子失德,对文臣少有尊重,是以朝中除了张太师等保皇党之外,大部分文臣对他的观感并不好。
可在宗室和勋贵的心中,太子却依旧是继承帝位的最佳人选,他们甚至还担心四皇子一朝得势,会大力提拔徐家一脉的人。
徐尚书顺着这个念头一想,心中忍不住也动摇起来,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即使不顾他们,陛下只怕也不会答应。”
四皇子冷笑道:“到时候在大朝会上,只管用国家大义的名头提出此事,在此之前不要走漏风声,一旦提出来,父皇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这……”徐尚书也是熟知皇帝心思的一个,听了这话难免皱眉,“只怕此事之后,陛下会对四殿下您心生芥蒂。”
“难道现在还没有吗?”四皇子听了这话更是冷笑。
“既然父皇一门心思的想要替我那好大哥保住太子之位,我偏要让他不好过。”四皇子冷笑道,“到时候本皇子深明大义,为国为民,太子却拖延不还,我看他这储君的颜面往哪里放,父皇能保住他一次,难道还能保住他每一次?”
徐尚书一听,眼神一动,也露出一分笑容来:“若是将此事闹大,天下人都知道四皇子深明大义,太子若是还了,也是他储君应尽之义,若是不还,只会让天下人唾骂。”
徐尚书更是叹了口气,说道:“如不是我身为户部尚书,军需一时不宜闹大,否则此次便是太子落马之时。”
太子动军需看似鲁莽,实则心机深沉,因为户部是徐尚书的地盘,军需出了错,即使明知道是太子手下的人动了手脚,徐尚书也不敢真的往大闹。
只因为闹大之后,他这个户部尚书也必然需要担责,他现在还不能倒!想到这里,徐尚书忍不住看了一眼跟过来一言不发的儿子,心中失望不已。
若不是徐家除了他之外再无可用之人,他也不需要这般束手束脚。
四皇子显然也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冷笑道:“太子不就是看准了这事,才敢肆意动手!”
徐玉然接到父亲的眼神,立刻误会了他的意思,开口说道:“四殿下,此事由您亲自开口是不是不好,若不然推一颗棋子,到时候四殿下只要顺势而为即可,岂不是两相便宜?”
徐玉然一开口,徐尚书就瞪了他一眼,喝道:“说话之前先过过脑子!”
“四殿下此举极为冒险,但是做好了却能光收民心,若是让其他人开口,四殿下岂不是担了罪名,又拿不到任何好处?”
徐玉然被骂了一顿心中委屈,讷讷不敢说话了。
徐尚书一看更加失望,皱眉说道:“罢了,下次还是让子峰随我出门吧。”
比起徐玉然来,孙子徐子峰反倒是有几分天赋。
四皇子对这位舅舅也十分不满意,不过到底是亲舅舅,他还是开口圆场了:“父皇如今对我和母妃还有几分歉疚,即使明知道我这番举动是冲着太子去的,也不会忍心责备,若是其他人的话,怕是刚提一个开口就被拖下去了。”
说到这里,四皇子自嘲的一笑:“父皇心软,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
只可惜他们这位父皇对他心软,对太子更加心软,只有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才心肠硬。
徐尚书点了点头,又问道:“四殿下,你还未提起此事是谁献上的?虽说有用,但太过于冒险,这个人心思莫测。”
四皇子却笑道:“外公,你太多心了,此事乃是户部左侍郎丁大人想到的。”
“什么,是他?”徐尚书忍不住皱眉,丁大人是他的下属,徐尚书当年会扶持丁大人上位,便是知道这一位好控制,能够协助他完全的控制户部,但丁大人绝不是敏捷多思之人。
四皇子继续说道:“其实丁大人一开始也不是这个意思,苏凤章不是进了户部,翻了半个月的账本就找出这些东西来,只是他胆儿小,拿到了账本也一直没有举动。”
“丁大人与我府中典吏是好友,喝酒的时候便谈到了此事,两人想到了这冒险的法子,一开始还不敢说,思虑了几日才敢在我面前提起。”
“冒险是冒险一些,但能让太子英明扫地,颜面尽失,那就是好法子,左右到了现在,本皇子还有什么好谨慎的。”四皇子再一次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徐尚书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总觉得此事太巧了一些,尤其是苏凤章在里头闪过的影子。
此时徐玉然又说道:“四殿下,爹,既然账本是苏凤章发现的,不如四皇子提出这法子,若是最后陛下大怒,就把苏凤章推出去让他解气?”
听了这话,四皇子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舅舅,暗道自家外公多精明的人,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叉烧来。
徐尚书更是怒喝道:“你可闭嘴吧,苏凤章与诚亲王相交莫逆,平白无故的将他推出去岂不是大大得罪了诚亲王。”
“陛下现在盛宠诚亲王,到时候诚亲王为他求情,苏凤章不一定会有事,但必定会因为此事恨上四殿下,岂不是更害的诚亲王与殿下交恶。”
徐玉然还奇怪的问道:“苏凤章不过是诚亲王的男宠,以色上位罢了,诚亲王还能为了他得罪陛下?”
徐尚书已经懒怠跟他解释了,骂道:“闭嘴,此事不必再提。”
四皇子与徐尚书对视一眼,其中却饱含着其他的意味,得罪宗室和勋贵不可怕,可怕的是得罪如今手握重兵,又与何家交好的诚亲王。
知道诚亲王的底细,四皇子自然是拉拢都来不及,哪里会对付他的人,甚至他心底还打着拉拢苏凤章,以求诚亲王彻底偏向自己的主意,哪里舍得就这么推出去用了。
第187章 疯子
对于宣武帝而言,这一年是他风光无限的年份。
虽说去年云州大乱,四皇子被生擒一事让他丢尽了颜面,但随后五皇子帅兵领奖大败鲜卑,总算是把丢掉的面子重新捡了起来。
对于好名声的皇帝来说,真的是恨不得将去年那些事情全部抹去,只留下今年的,底下人知道皇帝的心思,自然也是顺着他的话来说。
另有一件大喜事便是后宫之中最受宠爱的玉妃,于大军凯旋之日诞下了麟儿,皇帝大喜,若不是还顾忌着徐贵妃的情分,恐怕玉妃就得继续往上爬。
即使没有晋升,但皇帝的赏赐却如流水一般进了锦绣宫,这出生还未满百日的九皇子,取代了四皇子成了皇帝的心尖尖。
皇帝后宫皇子不算空虚,但长大成人的却不多,嫡长子表示太子,二皇子早逝,膝下仅有一皇孙,三皇子陆续夭折,四皇子五皇子不提,后头六七八三位皇子之中只活下来一个病恹恹的八皇子,看着也不知道还能活过几日。
以前皇帝从不觉得儿子不够用,但这次太子惹祸,四皇子被去了一只耳朵,他才恍然发现后宫之中除了八皇子之外,竟是没有其他儿子了。
如今九皇子的诞生,不但让后宫多了一份选择,也让皇帝觉得自己尚且身强体壮,还能源源不断的创造儿子,心情自然是与众不同。
此刻他坐在龙椅之上,高高在上的看着文武百官,心中倒是舒坦的很。
皇帝眼光一扫,落到了四皇子的身上微微一顿,心中略有几分奇怪,暗道这孩子莫不是想通了,这才重新开始上朝。
旁边的李公公尖利的声音有些刺耳,喊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下,却见四皇子忽然出列,拱手喊道:“儿臣有事起奏。”
皇帝微微皱眉,生怕他再一次提起军需一时,此时太子可还在东宫闭门思过呢!
但四皇子都已经站出来了,皇帝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皇儿有何事上奏?”
四皇子像是完全没看懂皇帝的眼神,继续说道:“儿臣听闻国库空虚,此次云州战死的诸位将士们的抚恤一直不能落实,心中愧疚难忍。”
这话一提,皇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显然他其实也是知道此事的。
不过一听不是太子的事情,皇帝内心松了口气,瞥了一眼礼部尚书骂道:“韩爱卿,这抚恤一事为何还未落实?”
韩大人心中暗暗叫苦,实在是没料到这位四皇子会冒出来说这事儿,若是经过此事备受镇北军爱戴的五皇子倒是也罢了,谁不知道如今军中恨死了这位四皇子,他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尽管如此,韩大人也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启禀陛下,抚恤一事已经在办,只是户部的银两还未到账,只能耽搁了一段时日。”
皇帝一听,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便抓紧一些,不要寒了孟江军的心。”
“微臣领旨。”韩大人松了口气,暗道这事儿也算过去了。
谁料到下一刻,四皇子朗声说道:“父皇,只怕一时半会儿是办不成了。”
“儿臣这几日走访礼部户部,才知晓年前战乱导致国库空虚,如今是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这一等至少也得等到秋收之后,还得大半年的功夫。”四皇子说道。
皇帝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不悦,拧眉说道:“既然如此,随后也让徐尚书想想办法,总不能一直拖着不办。”
“儿臣这里便有一个好法子。”四皇子笑着说道。
皇帝心头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妙,却只得顺着这话问道:“哦,不知道是什么好法子?”
四皇子长长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这些日子儿臣在家中思过,顺便盘点了四皇子府的账本,才发现原来府内竟然还欠着国库一笔银子。”
一听这话,满朝勋贵宗室便觉得不妙,正要出口阻拦,四皇子已经往下说了。
四皇子道:“儿臣无能,不能替父皇分忧解难,唯有将这笔银子还上,这国库有了银子,何愁发不出抚恤,韩大人这边便也能有所作为。”
“当然,儿臣一个人还钱是玩玩不够的,不过欠着国库的人家不少,全部还上的话也能解了这燃眉之急。”
皇帝的脸色也是一变,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儿子。
四皇子却只是垂着头,将自己受伤之后才装上去的假耳朵露出来,四皇子的模样与后宫徐贵妃肖似,如今低着头颇有几分楚楚。
朝堂上自然有人反对,其中跳的最厉害的便是宁国公,此时气急败坏的骂道:“四皇子这话却错了,你不缺那点银子,我们这些人的日子却艰难的很。”
四皇子却压根不怕这位宁国公,谁不知道他家上上下下都不成器,如今不过是顶这一个国公爷的名头好听罢了。
他施施然的说道:“宁国公何必着急,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走到哪儿都是一样的说法,再说了,谁不知道宁国公府锦衣玉食、金迷纸醉,别的不提,前几日世子爷买了一盏琉璃灯就花了一千两银子!”
“怎么,莫不是吃喝玩乐有银子,还国库的钱就没了?”
见四皇子竟是半点脸面都不给,宁国公脸色一黑,下一刻就直接跪了下来,喊道:“陛下,您是知道的啊,那些银子当年是……微臣不是不想还钱,实在是囊中羞涩,一时半会儿还不出那么多银子来,还请陛下体谅体谅老臣。”
皇帝心底也觉得催着这群宗室勋贵还钱不成样子,尤其是这欠钱最多的人肯定是太子,但东宫的情况他知道的很,铁定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的。
这般一想,皇帝看着四皇子的眼神也变了,皱眉说道:“皇儿,父皇知道你一心为民,可诸位卿家也有难处,如此威逼难免有失颜面。”
眼看皇帝站在他们这边,那些欠着钱不想还的宗室尊贵顿时跪了一地,满口叫苦。
剩下一些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跟着跪下比较好,还是顺着四皇子的意比较好。
有几个聪明的却暗道不妙,四皇子既然敢当庭提出此事,铁定有万全之策,否则的话徐尚书那么英明的人怎么可能让他胡来。
果然,下一刻四皇子就一脸大义的喊道:“父皇,他们苦,难道能有百姓苦?”
“父皇可知云州不毛之地,苦寒无比,君不见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尚且为了我大周抛头颅洒热血,他们为国效命,至死方休,如今却连身后名却毫无保障。”
“鲜卑人来袭之时,现在跪着诉苦的诸位大人,恐怕还在家中饮酒吃肉,痛快无比,哪里看得见战场的艰辛,父皇,自古以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一国之君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国臣子?”
“这,这……”皇帝犹豫不决。
四皇子哪里不知道这一位好面子的性格,继续喊道:“父皇,儿臣在云州陷于敌手,惨失一耳,却也深感孟江军高义,如今明明有法子解国库之虚,诸位大人却执意不肯,莫不是往日恩宠太过,如今已成了国之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