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这么不懂事,你若真有心,也有那个能力的话,求他放过祖母吧。祖母拿不动剑,撼动不了他的江山。”
叶冰裳不语。
苏苏不再看她,笑着说:“走吧祖母,夕雾给你保证,这辈子就任性最后一回。”
她们走远,叶冰裳死死拽紧帕子。
*
一月末,叶冰裳被封为昭华郡主,前往周国和亲。
过几日,叶家被流放。
男丁和女人分开走,被送往柳州。
苏苏离开那天,许多百姓来为他们送行。凡是大夏子民,都知道叶家出过怎样的英雄。
然而他们也只能以悲戚的眼神看着她们。
叶家的倾颓换来战火不朝上京蔓延。自次,夏国成为周国的附属国。叶将军的神话不复存在。
叶家所有人手上和脚上均戴着镣铐。
莲姨娘容颜憔悴,她的儿子战死那一刻,这个女人仿佛被抽空所有的精力,成为行尸走肉。
苏苏放眼望去,还有几个自己都不认识的小姑娘。小的才五六岁,在娘亲怀里哭。
连旁支都受到了连累。
人群中,没有云姨娘,她被叶冰裳接走了,一同接到周国去。不知道叶冰裳是没有尝试,还是被拒绝了,叶老夫人并没有被赦免。
出了上京,官兵们粗鲁地推着女眷:“快走,磨蹭什么!”
有的作威作福惯了,还想拿出鞭子抽人。
旁边的官兵劝道:“叶大将军保护了多少人,想想你的老娘!”
那人愣了愣,倒也没再催。
老夫人身体不好,走了没多久就倒下,苏苏接住她,一言不发把老人背在自己背上。
她身上带着柄剑,官兵本来想收,后来不知道谁说:“算了,她是叶家唯一嫡系,也不知道能在柳州活多久。”
苏苏看着灰沉沉的天空,耳边听见镣铐声音,第一次感受到人间朝代更替的苍凉。
勾玉担忧地看着她,事情演变得如此糟糕,真的会有转机吗?
*
投降文书和叶冰裳一起被送往周国。
叶冰裳到达周国那天,被盛装打扮过。陪伴的嬷嬷讨好地说:“姑娘穿这一身,可真是富贵,都知道周国陛下后宫无人,姑娘过去,定是荣宠无限。”
叶冰裳轻声道:“别这样说。”
“只不过,姑娘先前那身晦气的衣裳可不能再穿。陛下看见生气就不妙了。”毕竟叶冰裳嫁过人,她前夫君还是享誉天下的宣王,穿那身衣裳不吉利。澹台陛下的性子本就捉摸不定,叶冰裳最好藏起自己的过往。
叶冰裳点头:“我知道了。”
她眉眼间带着几分惆怅,让人怜惜。嬷嬷想到,这也是个可怜人。
叶冰裳随着上百石珠宝玉器去周国,说是给叶冰裳的陪嫁,其实谁都知道,这是投降送来的财物。
抵达周国皇宫那一日,叶冰裳掀开轿帘,就看见了车辇上的玄衣青年。
他头上戴着金色玉冠,穿的是玄色龙袍,银线勾勒衣袍,显出几分张狂的味道。
澹台烬打量着她,叶冰裳随着众人朝他行礼。
叶冰裳心中有几分紧张,年少时种下善良的种子,在此刻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澹台烬并不是她首选的人,但他最后成为胜利者,站在了最高的地方。
也不知道这个名声不太好的帝王,会不会像萧凛一般珍惜保护她。
澹台烬走下车辇,亲自扶起她。
叶冰裳受宠若惊抬眸,看见一张俊美到堪称绝色的脸,她这才意识到,这个年轻残暴的帝王,生得这样好。
感受着他冰冷的掌心,叶冰裳的心砰砰跳:“陛下,妾斗胆,求陛下赦免娘亲。”
澹台烬扶起她,笑着说:“裳儿开心就好。”
叶冰裳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爽朗好说话,一时间有几分意外。
她正要揣摩他的态度,澹台烬已经收回了手,语调温和地说:“迎郡主进玉芙宫。”
此话一出,羊暨立刻朝着廿白羽挤眉弄眼。
廿白羽脸色不变。
叶冰裳来之前,他们打了个赌,赌陛下会不会临幸这位“和亲的郡主”。羊暨赌会,廿白羽说不会。
玉芙宫是以前贵妃住的地方,意味着无限荣宠,澹台烬亲自来接人,并且把人安置在那里,足以看出他对叶冰裳的重视。
羊暨乐呵呵地想,今夜过后,宫里就要多出一位妃子了。
*
夜深下来,外面的太监过来请示澹台烬今夜歇在哪里。
“昭华郡主”来了,年轻气盛的帝王自然有了去处。
连澹台烬自己都是这样以为的。
他心里期盼这一刻期盼了很多年。
当年叶冰裳出嫁时他的不快,到了现在,尽数化作尘烟。
年少时,那个美丽动人,笑着扶起他为他上药,替他悄悄求平安符的女子,在记忆里依旧鲜活。
他天生难以共情,对人的善意从来没有感觉,可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心动的滋味。眼睛愣愣看着她,移不开目光。
现在人离得不远,他伸手就能够到,甚至做什么都可以。
他走了几步,心里生出一种可怕的烦躁感。
他拿出了噬魂幡,放出噬魂幡中的老道。
老道如今怕他怕得要命,战战兢兢问:“陛下有何事?”
澹台烬冷冷地说:“你曾经给澹台明朗画过一种传送阵。”
老道:“是、是……”
“给孤弄一个。”
老道说:“可是画阵需要大量陛下的血,陛下身体尊贵……”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伸出手:“取血。”
老道只好开始画符。
他没说完,不仅要消耗澹台烬的血,还要消耗自己的功力。他好不容易养出几丝功力,现在全用在这上面了,想想就心疼得不行。
可他不敢拒绝澹台烬。
阵法画好。
老道说——
“陛下站在法阵内,心里想着要去的地方即可。”
因为取血过多,玄衣青年脸色苍白。澹台烬顿了顿,命令说:“廿白羽,廿木凝。”
廿白羽姐弟悄无声息出现,还带着几个夜影卫。
澹台烬收了噬魂幡,带着廿家姐弟踏入阵中,很快,身形消失不见。
去柳州的夜晚,天气冷得要命。
如今沦为阶下囚的叶家女眷,衣衫单薄。即便是夜晚,她们依旧需要赶路。
廿木凝起先并不知道陛下要带他们去哪里,直到她看见那个少女——
背着老人的少女。
苏苏嘴唇干裂,头发和衣裙也乱了。她的外衣披在老人身上,鞋子沾满泥巴。
甚至一张小脸脏兮兮的。
但她眼睛干净明亮到耀眼,这样绝望的环境,廿木凝看见她还笑着和背上的老人说着什么。
老人毫无光彩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
不知道为什么,廿木凝突然觉得揪心。
叶家满门忠烈,如今落到这样的下场,她下意识悄悄看向陛下。
他眼睛里没有半分白日面对叶冰裳的爽朗,反而带着几分病态般的阴郁,盯着苏苏。
澹台烬手指下意识放在唇边,重重咬了一下。
廿木凝恍惚觉得,陛下的目光像黏腻的蜘蛛丝,落在苏苏身上,想靠近,又害怕着什么。
澹台烬看了一会儿,迈步走过去。
押送叶家女人的士兵们并没有发现他,等发现的时候,脖子上已经被夜影卫抵上一把刀。
苏苏停下脚步,抬眼看着缓步过来的黑衣青年。
他神色矜贵,用嘲讽的眼神看她。
她往上托了托祖母,老夫人的视力在夜里不太好,沙哑着嗓音问:“怎么了?”
苏苏温柔地安慰她说:“没事,来了个讨厌的人。”
澹台烬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叶夕雾,你现在不过一个阶下囚。”
对,她不过一个卑贱的阶下囚!怎么敢、敢还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他。
苏苏说:“陛下有何贵干?”
“孤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他看她一眼,说道,“你求孤,就可以不用去柳州。”
苏苏看他明明连靠近自己都怕自己弄死他,又非要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说话。她心里很烦,可是苏苏明白,纵然这一路细心照顾着老夫人,老夫人的身体依旧越来越差,到不了柳州,老夫人就会死。
她小心放开老夫人,老夫人用力拽住她的手,厉声说:“夕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