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宋安之说,“可我就是恨。”
他是如此,世上千千万万个人也是如此。
易衡带着手上无数无辜生命就这样死了,活着的人满腔的恨无处发泄,只能发泄在易沉澜身上。
“我知道了,三师叔,”舒晚把宋方和宋圆推了过去,“你们早些休息吧,他们两个还小,就别对他们说这些了。”
回去的路上,舒晚低着头,跟自己有仇一样快步往前走。
她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她的做法有些隔靴搔痒,所做的一切都没做到点子上,什么关心、爱护、尊重、友情等等这些,其实得到这些并不难,易沉澜差的只是一个身份。
舒晚知道她接下来的目标是什么了。
她要把江玄风儿子的这个身份还给他。
……
舒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身份一事说的容易,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
她的剧情设定里,易沉澜和江扬长的都像他们的母亲,易衡的夫人早早就去世了,而江玄风的妻子在诞下孩子后不久就失踪了,所以换子一事被舒戚神不知鬼不觉地瞒了这么多年。
小说进行过一半,江玄风的妻子朱瑶突然回来了。
原来,她是西域大漠神教的圣女,本是终生不得嫁人的。她与江玄风两情相悦后,被教众察觉,无奈只好忍痛与丈夫和爱子分离,苦熬数十载,终于有机会逃了出来,一入江湖,就听到丈夫早已死在易衡手里,她的儿子,一直与易衡的儿子缠斗不休。
她想着,自己必定是要为心爱之人报仇的。
朱瑶只身去了雪夜山,那时的易沉澜承继了易衡的位置,带着他留下的黑银面具;朱瑶有神教圣女训,容颜不可让仇人看见,所以面覆薄纱。二人就这样双双蒙面打了一场,朱瑶伤得不轻,知道自己打不过,便找准机会施展轻功逃走了,易沉澜也身受重伤,暂时放任她去了。
朱瑶损及心脉,生怕见不到自己孩子便死了,岂不是遗憾至极?她强撑着一口气来到终山派,认回了江扬,却在他身上寻找当年她亲手刺下的图腾时愣住了。
江扬的腰侧没有刺青。
实际上,当她摘下面纱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无他,只因为她与易沉澜实在是太像太像了,若说不是母子,只怕都是见鬼了。
她虽然拿着江玄风的信物,但这东西用些手段不是得不到,原本众人还对她的身份颇多存疑,但这容貌却太微妙了,一时间所有人都忍不住生出了一个猜测。
朱瑶和江扬随即滴血验亲。
结果可想而知。
朱瑶本就受了重伤,又得知如此噩耗,她想了念了十几年的孩子刚刚几乎被她杀死,心神巨震,没两天便撒手人寰,没能见到易沉澜最后一眼,死不瞑目。
接下来江扬依旧走他的阳关大道,易沉澜过他的阴沟独桥,还背上了弑母的骂名。
总之剧情怎么操蛋怎么来。
舒晚又翻了个身,长长地叹了口气,想把换子之事抖出来,就必须找到朱瑶这个唯一证人。可是大漠神教极其神秘,隐蔽在西域荒漠中,在她的描写中,是有一句“只闻大漠入江湖,不见江湖流大漠”的,就是说只有大漠教的人可以行动自如,别人如果想找到大漠神教,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过那也得想办法,舒晚咬着嘴唇琢磨着,还好她写过江玄风和朱瑶的小番外,他们二人是在江湖上一处名为的落仙山庄的地方初识相恋的,而江玄风的师父不同意他与这来路不明的女子成亲,他们二人便偷偷私定终身,也是由落仙山庄的庄主做了证婚人。
这位庄主会不会知道什么信息呢……
舒晚默默给自己定下小目标,她要想办法出山,去落仙山庄,打听消息,然后……然后去找大漠神教……
人一旦想通了事,很快就越来越困,舒晚眯着眼睛瘫在床上,挣扎着保持一线清明——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事没做……
对了!
易沉澜的生辰礼物!
送!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两更白天见。
第13章 和他一起
每年江扬的生辰,舒戚都会给他大办,甚至比给舒晚办的还要隆重。而每年开宴之前,舒戚都会做一件事。
他会领着江扬给他父亲江玄风上香,而易沉澜则要在江玄风的牌位下,跪足十二个时辰,赎罪。
这举动相当诛心,就是盼着江玄风在天上难以瞑目,不得安息。舒晚一早起来洗漱时一下想起这个情节,人都呆滞了片刻。
说真的,江玄风在天有灵要真的降下天雷,第一个劈的也得是她吧?
我都写了什么!舒晚越想越气自己,一把把布巾摔在了水盆里,不行!我受不了让我的反派受这委屈!
……
舒晚头发都没好好梳,在头顶随便束了一根发带就急匆匆地往祠堂走,一到地方,果然舒戚和江扬都在,易沉澜跪在牌位下方,身姿挺拔孤绝。
舒晚脑中立刻蹦出来了关于这一段易沉澜的心理描写——“他沉默地跪在冰冷的地面,清楚而甘愿的父债子偿。他期盼着,自己有偿尽的那一天,不用再背负父亲的骂名,不必再承受屈辱和冷眼,他可以振衣立冠现于人前,好好做人,为自己而活。”
不能再想了!越想越心疼!
舒晚立刻跑了过去。
此刻舒晚心中受尽委屈的小白花易沉澜低垂着头,巧妙地掩藏住唇角那一点上扬的弧度。时隔多年,他又一次跪在这里,跪在江玄风面前,心境却是大大不同了。
他再也不会愚蠢又可笑的去期盼什么,上一世手执屠刀后他才发现,比起行侠,他更适合做一个恶魔。
我想过解脱,也想过结束的,易沉澜望着江玄风肃穆的牌位在心中喃喃,可是上天不放过我,偏偏叫我重生而来。
重生的意义是什么?上天明明知道他是一个恶鬼的,易沉澜漠然轻笑,明知而故犯,大概就是要默许他把这世间变成火海炼狱吧。
他不在乎这种程度的折辱,他现在还没有和舒戚抗衡的力量。不着急,他有的是耐心,这一次,他会慢慢玩。
易沉澜正想的出神,忽然身边跪下了一个娇小的少女,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一双眼睛清澈见底,浓密的乌发干干净净的披散至腰间,竟然是舒晚。
易沉澜被灼到一般地移开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方的牌位,手指却不自觉地去抓地上散落的衣角紧紧捏住。
这一生两世,跪的次数数也数不清,可永远都是孑然一人,他的身边人来人往,从未有人陪伴哪怕一刻。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没有人看见。
“晚晚,你怎么过来了?”舒戚皱着眉过来扶她,“你跪着做什么。”
“要给大师伯上香啊,自然要跪下。”舒晚没起来。
舒戚神色莫名的一笑:“今日不算什么祭日,不必行这样的大礼,起来吧。”
“那为什么阿澜师兄要跪着?”
易沉澜手中的衣角已经被他捏皱了,他浑然不觉,有些微怔地看了舒晚一眼。
舒戚目光沉沉:“阿澜做错了事情,当然要跪着。是不是,阿澜?”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隐隐的威胁。
易沉澜心中冷笑,将目光落在江玄风的牌位上,微微启唇,诉说着上一世他被教了无数次的标注答案:“是。我的父亲是恶贯满盈的魔头,手上沾染了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他害死了江大侠,害得江师兄成为孤儿,我要为父还债,感恩终山派养我成人,教我赎罪……”
舒晚暗自捏紧了拳头,看向舒戚的目光带着倔强:“可是这样听来,阿澜师兄没有做错事。爹爹不是常常教导弟子,自己的错误要自己承担吗?”
“确实如此,”舒戚不知女儿今日为何不依不饶,语气放软了些,“可是父债子偿也是天经地义。”
“爹爹常常说自己对不起大师伯,无颜面对大师伯,想来也是做错了事,”舒晚就等他这一句,“既然如此,我也可以替您偿还,今天就在这里陪阿澜师兄一起跪。”
易沉澜目不转睛地看着上方的牌位,面上一片平静,只是掩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有些细小的颤抖。
舒戚张了张嘴,发现他被自己的小女儿绕进去了。两边的话都被她堵死了,思来想去,他面不改色地爽朗一笑:“罢了,你们都起来吧。”
舒戚背过他们,脸色有些阴沉,他余光看见舒晚和易沉澜亲密地并肩跪着,眸光更加晦暗不明。
他们看起来很亲近。
舒戚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了拳,他背着众人,脸上全是阴暗的算计之色。
舒晚见舒戚果然妥协,就知道他时时刻刻都不想丢掉君子光环,作为作者大人,拿捏她笔下的这个小角色的心理还不容易?
计划成功,舒晚小狐狸一样偷偷笑了一下,轻轻拽了拽易沉澜的袖口,小声说道:“阿澜师兄,快起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基本是捉虫哦~飞吻~biu biu biu !
第14章 世间恶意
易沉澜低下头去看她细白的手指,软软地捏着他的袖口,像落在他手边的一朵百合花苞。他的心蓦然一动:她跪在自己身边,与舒戚周旋,就是为了让他少受些苦……
他的手指微蜷了下,不着痕迹地移开了手,慢慢站起身。
舒晚也跟着轻快地站起来。
舒戚看了一眼他们,转头对江扬温和的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扬,去给你父亲上香,你平安无恙地长到十八岁,成了这般优秀出众的才俊,不坠乃父遗志,他在天之灵,必定欣慰至极。”
江扬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走上前,虔诚地拜了拜。舒戚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的牌位,嘴角慢慢露出一个颇为畅快的笑来。
“今天是阿扬的生辰,我在前面设了宴,”他笑着说,“阿澜这次也一起来吧,师父也为你备了礼物。”
……
舒戚走在前面,身边跟着江扬,他余光向后瞥了一眼:“阿扬,晚晚什么时候和阿澜这般亲近的?”
一问这个,江扬也是一头雾水:“没太长时间,大概就是前些日子才开始的,就是阿澜开始练烈阳真经那时开始吧。”
“嗯,他的烈阳真气修的如何?”
江扬笑笑,“师父你知道的,阿澜资质平平,烈阳真经高深晦涩,他还没有入门。”
舒戚了然一笑,不说话了。
易沉澜走的慢,和他们拉开了一点距离,舒晚也放慢了脚步,凑到他身边问:“阿澜师兄,你怎么了?是腿疼吗?”
易沉澜有点走神,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看一眼自己的右手,偶尔轻轻攥一下,似乎显得有些紧张。舒晚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叫他,“阿澜师兄?”
“嗯?怎么了?”
易沉澜终于听见了,他对上舒晚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顿了一下,又把目光移走了。
“你是不是腿疼?”舒晚担忧地看着他,“今天早上你有好好调息吗?调理经脉,早晚做是最好的……”
“晚晚,你……”易沉澜忽然打断了她,他迟疑了一下,再开口时的声音很轻,“师父会把天下间最好的武功都送给你的,他心中,最重的永远是你。”
我不会和你争……
你不要这么快,就把一切都收回去……
这话没头没尾的,听的舒晚一脸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什么易沉澜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是嫉妒她资源好?不可能啊,易沉澜从来不会有这种想法,那不就崩人设了;莫非是想让她记得孝顺她爹?好像也……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