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她脚尖往外试探伸了伸,见陆九霄真没要拦她的意思,便紧紧抱着柱子,小声抽泣着。
    丫鬟婆子们见状,递了个台阶给她,道:“姑娘,世子同您说笑呢,你若再不下来,世子真怒了。”
    如此,贺敏方才抽抽搭搭将递给不远处的小丫鬟。
    陆九霄撑着双膝起身,屈指用关节抵了抵喉咙,轻轻咳了一声,满脸尽是不耐之色。
    贺凛侧眸瞥了他一眼,闻见他周身的香粉味儿,眉头不由一紧,道:“你昨夜又宿在那些鬼地方?”
    陆九霄神色恹恹地撇过头,懒得回他话。
    贺凛默了半响,嗓音凉凉道:“冀北大捷,侯爷不日抵京,你收敛收敛,再如此下去,我看你是要将自己作完。”
    闻言,陆九霄才抬眸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道:“贺二公子,贺都督,您自己府上的事都掰扯不清,还有闲心管我呢?”
    贺凛一噎,生生将后头的话咽了下去。
    那厢,贺敏抹着眼泪上前,哽咽道:“怀洲哥哥……”
    她走近时,显然也闻到了陆九霄身上的香甜味,忍不住攥了攥拳头。
    可陆九霄压根没给她开口的会,仅是扭头瞥
    了她一眼,当即背身离开。
    贺敏追了几步,便被贺凛扣住腕,拖到了房,锁了屋门,任由她如何哭闹,也无人敢给她开这个锁。
    如此,一场闹剧堪堪收场。
    -
    许是吹了半宿冷风,回到玺园后,陆九霄便昏昏沉沉地和衣上了塌。
    贺凛那句“如此下去,我看你是要将自己作完”在他心下环绕一阵,他便彻底阖上眼,那一瞬间,他梦到十二年前——
    那时候冀北大乱,为无后顾之忧,永定侯将一家妻子儿女都送回了京都。
    陆九霄在冀北那个处处是山峦野兽的沙场长到九岁大,性子野得很,与京都这些邹邹的世家子弟极其不对付,加之京都这些世家圈子又排外得很,不到两个月的时日,他几乎是成了众人排挤的对象。
    那个带头排挤之人,便是李二。
    偏偏永定侯夫人袁氏待陆九霄这个儿子又极为客气,少以管束,不知打哪儿就传出这位小世子实则是永定侯在外的私生子一说。
    陆九霄为这事儿,没少在外打架斗殴。
    一对多,自然是没什么胜算,回回挂彩最多的都是他。
    他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在京都过了一年,性子愈发暴躁,又有圣上一味庇护,嚣张得简直能上天。如此一来,自然是碍着不少人的眼。
    那年秋猎,他被圣上带进了围猎场。
    李二一伙人趁他落单,便将用来捕猎的陷阱设在了草地上,陆九霄被吊在树上两个时辰,直至黄昏,云彩布满澄澈的天空,也无人寻到他。
    那一声声远处传来的野兽嘶吼声,哪怕陆九霄平素里再是张扬妄为,也抵不住只有十岁大,不怕是不可能的。
    可他拽着网兜,就是将树上的叶子都摇光了,也没能将自己放下去。
    小少年泄气之时,听得远处一阵马蹄声,他稍稍抬了下眼,就见一匹雪白战马迎面而来。
    那人一袭月白衣袍,持弓-弩,“咻”地一声,网兜便断了绳,陆九霄当即失重落下。
    结结实实地摔在那匹英气十足的战马上。
    他挣扎着从马背上跃下来,狼狈不堪地抿紧唇角,防备地看向那个银冠束发的少年郎。
    后来,陆九霄被塞了把匕首,那人笑着道:“下回再有这种事,自己把绳子割断了跳下来。”
    陆九霄大抵是这辈子都没见过眉宇间这般温和的人,一时竟忘了冷眼对他。
    就听他道:“我叫贺忱,你叫什么?”
    彼时贺忱十六,正是最意气风发之时。
    陆九霄后来才知道,这便是那位十四岁时就可领兵作战,十六岁就得圣上亲封的小将军,贺忱。
    再后来,他便成了拴在陆九霄脖颈上的绳索。那几年的光景在梦飞速流逝,独独那一道道清冽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阿霄,你是喜用剑还是喜用刀?回头我教阿凛时,你一道来听着,可好?”
    “嘶,你这字迹,可是有待改进啊。太傅他老人家那迷糊眼,能看得清吗?”
    “你又跟人打架了?赢了输了?”
    “这马通体血红,倒是与你相衬,送你了。”
    “你与阿凛什么仇什么怨,你二人非得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吵?”
    ……
    ……
    陆九霄缓缓睁眼,已是黄昏时刻。
    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头顶那飘飘扬扬的床幔,好半天,脸色终于一点一点缓和下来。
    他揉着后脖颈起身,下意识在腰间摸了一把,却没摸到他那把日日不离身的折扇。
    陆九霄一怔,细细回想了一下,那把扇子,昨夜好似塞进了哪个姑娘,便再没拿回来过……
    他皱着眉头往屋外走,临门口时,便听屋子外头的两个小丫头闲谈道:
    “听说昨儿李二又作践了两姑娘,一个没抗过去,人没了。”
    “嘶,简直是狠厉,李家怎就出了这么个混账!”
    “去花巷子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嘘,你小心叫世子听见。”
    “歇着呢,听不——咳咳咳咳!”
    小丫头一抬眼,便见他们世子斜靠在门上,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谁不是好东西?”
    -
    此刻的花想楼,门帘半挑,已是准备开门做生意的状态。
    木香阁,沈时葶仰着脑袋听妙娘子说教,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眼泛泪花,犹疑道:“当真…是如此?”
    妙娘子还在花巷子里当姑娘时,接触过的男人,恐怕比眼前这小姑娘见过的人还要多,自诩是对男人那点子劣性了如指掌。
    她握着团扇,抱道:“你不是不愿陪李二么?可你说妈妈会为了你去得罪他?既如此,自是要寻个比李二更难对付的做靠山才是,这点道理,你不会不明白罢?”
    妙娘子捧起茶盏抿了抿茶,润润嗓子继续说:“你许是不知,那陆世子
    ,向来没碰过雏,你是第一个。男人啊,对将初次给自己的女人,总是格外怜惜一些,你多用些法子,总能求他护着你。”
    陆九霄的怜惜她未体会到,但妙娘子的话,却不是不无道理。那一个字一个字,沈时葶都是听到心里了。
    她本不是个愚笨的,幼时读书学字,也总是一点就通,如今换一个境地,挣扎无果后,她也知要先惜命。
    纵使心里头难过。
    于是,小姑娘那双勾人的眸子眨了两下,掉了几颗泪珠子,她抬一抹,哽咽问道:“什么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真是写了好久tvt
    大概把陆世子和贺忱那段交代了一下,小将军这个人物真的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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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他的药
    《芙蓉帐》09
    花窗半开,落日的余晖整整齐齐地铺躺在窗棂,将外头梧桐叶子的落影照进小姑娘脸颊上。
    那两滴珠子,好似绵绵软软的羽毛,挠得人心痒痒。
    妙娘子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却还是没忍住吞咽了口水,“唔”了声,才俯身附在她耳边,娓娓道来。
    沈时葶一双美眸微微瞪直,对着百鸟绘花的屏风眨了两下眼,心紧紧攥住裙摆,自脖颈到耳根,霎时红了个彻底。
    那挂在眼睫下的泪珠子,一时间都忘了落下。
    此时,门外忽响起“笃笃”两声,吓得她险些捂着耳朵从座椅上跳起来,幸而妙娘子及时摁住她,才未发生那样大的动静。
    “吱呀”一声,木门推开。
    石妈妈扭着水桶腰小碎步地上前,那双眼睛笑起来便眯成了缝,她压低声音道:“陆世子在外头。”
    闻言,沈时葶僵了一瞬,直至妙娘子示意地拍了拍她的肩颈。
    小姑娘一面惦记着妙娘子先头的嘱咐,一面提着气往外走,踏出雕花门槛,便见那人斜斜地坐在雕栏处,也不怕掉下去。
    她忽的顿住脚步,忍下心头的酸酸涨涨,几步上前,小声唤道:“陆世子。”
    陆九霄抬头,这才站稳了身子,目光在她那张桃花似的脸上凝了一瞬,道:“我扇子呢?”
    话落,沈时葶亦是一愣,眨着眸子思索了好半响,昨夜她握着那柄折扇,被他抱着身子放在了床榻上,再后来……
    她犹疑着咬着唇道:“好像,好像掉在床下了。”
    四目相对,陆九霄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沈时葶依着记忆,寻到二楼左末间的屋子。推门而入,早已被收拾地整整齐齐,丝毫不见昨夜的痕迹。
    可饶是如此,她见着那张梨木床,依旧是将眼睛挪开了些。
    小姑娘指着那处道:“应是掉在那里头。”
    半响无言,她抬头去看身后的人,就见陆九霄亦是在望着她,那双溺人的眸子里,似是写着“难不成我捡吗?”这六个字。
    沈时葶讪讪缩回,樱唇一抿,围着那床沿走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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