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顿时便只剩了他二人。
沈时葶收了,柔和的眉目皱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她警惕地望了陆九霄一眼,才伸去拨他敞开的衣领。
胸口一处青的发紫,此时恰陆九霄抵着唇咳了两声。
那马儿那样重的力道,一脚踏下去,不踏出个内伤是不可能的。
沈时葶看着颤动的胸膛,忍不住问道:“世子,疼吗?”
“你说呢,你让马踏一脚试试。”陆九霄没好气道,说罢又捂着胸口咳了两声。
若是平素里,她定垂着脑袋不搭话,以免惹了面前这支炮-仗。
但一想今日,以陆九霄的动作之快,他大可跳车,可他却是快地将她摁在身前。若非如此,只怕沈时葶这小身板,只能命丧当场了。
思此,她忽略掉男人的夹枪带棒,好声好气道:“胸口的伤当即看起来不重,但过个半日,便会肿胀甚至淤血。”
她说着,便从那圆润润的药盒取出丁点消肿的凝脂,在陆九霄的胸口处,缓缓揉开。
陆九霄歇了嘴,舒坦地往后靠着。
都说肤如凝脂,可他怎么觉得眼前这纤细雪白的玉指,更胜凝脂呢……
正惬意观赏着,忽然外头传来一声音扬调高的声儿,“怀洲哥哥,怀洲哥哥如何了?尹护卫……”
陆九霄眉头一触,还不及思忖贺敏如何进来时,便又听到袁氏平和的嗓音带着一丝焦虑。
他顿时便明白了贺敏是如何来的。
然,还不及沈时葶收,那后头的门便“吱呀”一声,被急急推开。
第25章 她没想
《芙蓉帐》25
几乎是同时,那轻轻点在男人胸口的指尖蹭的一下缩回去,她当即从床沿站起身。
陆九霄轻轻瞥了她一眼,才朝着匆匆而来的雍雅妇人道:“母亲。”
袁氏来得急,身后还随着一位大夫,但在瞧见屋里还有一人时,她脚步陡然一顿,探究的目光重重落在小姑娘身上。
沈时葶浑身僵硬,低头嗫喏道:“夫人。”
便小步退到一边。
品竹色水雾裙,发上一支碎玉宝海棠步摇,耳下晃荡着一副东珠耳坠,皓白的腕上是一只纹丝银镯。打扮算得上是素净,可袁氏仅一眼,也能瞧出她身上这些素净的饰品昂贵得很。
既不是丫鬟扮相,又生得这副模样……
袁氏看向床榻上脸色苍白的陆九霄,见他领口大开,未受伤的那只,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胸口的淤青。
她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余光扫了眼身侧的姑娘,再是觉得不妥,世家大族的教养,也只能让她佯装瞧不见。
袁氏走近道:“伤得可重?你父亲还在朝上,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先让大夫瞧瞧伤势。”
说着,袁氏便探过,想看一眼他的伤势。
陆九霄下意识拢了拢领口,使袁氏靠近的指尖不由顿了顿,只好收回,他“哦”了声道:“不用,看过了,小伤,母亲不必跑一趟。”
“怎么能是小伤!”袁氏口吻激动道:“若真有个长两短,你父亲怎么——”
她蓦地顿了一声,才缓和道:“可有瞧见行凶的人吗?”
“尹忠在查了。”陆九霄口吻淡下来,眉间一紧,是不耐烦的前兆。
正此时,屋外传进几声叽叽喳喳的吵闹,贺敏被尹忠拦在门外。
“尹护卫,你拦着我作甚?你让开!”贺敏怒道。
尹忠眼观鼻鼻观心,只用剑鞘横在贺敏面前,摸了摸鼻尖道:“姑娘息怒,没主子的吩咐,属下不敢放外人进里头。”
“外人”二字让贺敏狠狠瞪了他一眼,她攥紧拳头,一字一字道:“我随袁伯母一同来探望怀洲哥哥,你凭何不让我进?怀洲哥哥,怀洲哥哥!”
说罢,贺敏朝着屋里头喊。
袁氏回头望了一眼,忧心道:“阿敏那丫头一听你出了事,着急忙慌地就随我赶过来,也是挂心你,要不——”
“下次别带她来,吵死。”陆九霄眉心的“川”字更深了一分。
袁氏张了张嘴,还想说甚,余光扫见角落站着的姑娘,又生生顿住。静默片刻,她只客气道:“姑娘,若无事,你先出去罢。”
那头,沈时葶正屏气捏着自己的食指指尖,半响才发觉袁氏是同自己说话,连点了两下脑袋。
“吱呀”一声,贺敏的吵嚷声也一并停下,她侧身看过来,口一声“袁伯母”生生咽了回去,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珠子。
那日马车上匆匆一眼,她没瞧清沈时葶的长相,但她记得那人发髻上的碎玉宝海棠步摇。
是她。
贺敏噤声,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的人。
沈时葶低垂的眸子,入眼的是一双绣着金花的藕荷色绣鞋。不知为何,她心下一阵慌乱,小脸都不敢抬一下,低低唤了声尹护卫,便匆匆往反方向的廊道走去。
可玺园这座宅子,她统共只来过两回,每回皆是只在书房停留过,此处通往何地,她却是不知的,是以过了拐角,沈时葶便茫然地杵在了原地。
那人的秘密那样多,若是随意乱逛,不知他会不会恼……
思此,小姑娘慢吞吞地背过身,刚踏出一步,又犹豫地缩回了脚。
“沈姑娘?”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惊疑的声音。她回头望去,是那个叫纤云的婢女。
纤云好奇地往她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下顿悟,她笑笑道:“往前有一座凉亭,池里的荷花开得正好,沈姑娘若无事,可以去瞧瞧。”
这番话,无疑是在照顾她的脸面,沈时葶红着脸朝她道谢。
纤云端着檀木托盘上的茶水,往长廊去。
然,就见那穿金戴银的贺姑娘,直直朝这个方向走来。
纤云下意识心脏一紧,忙迎了上去,将茶盘往她面前送了送,笑道:“姑娘,奴婢刚沏好的龙井,您——”
“纤云。”贺敏打断她,睨了一眼那款款走远的婀娜身影,抬着下巴道:“你老实说,怀洲哥哥可是给她赎身了?”
纤云心下大骇,连她都是偷偷向秦护卫打听才得知沈姑娘的身份,姑娘又是如何知晓的?
“说话呀。”贺敏催道。
纤云为难地低了头,喏喏道:“世子的私事,怎会同奴婢说呢,姑娘……”
贺敏深深提了一口气,换了个问题问:“那她来几回了,这你总知晓罢?”
回。两回皆是高参军发病,世子带沈姑娘来给高参军瞧病的。
而第回,便是今日。
但纤云下意
识模糊了数字,囫囵道:“两、两回。”
贺敏一脸“这还差不多”的神情,斜眼看她,“行了,你去吧。”
说罢,她便追着那狐媚子的方向离去。
纤云张了张口,拧着眉头,心下唏嘘。
这贺姑娘啊,娇蛮得很,谁撞上她都难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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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的风夹带着夏日临来的躁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湖面微波轻荡。
沈时葶坐在石桌边,下意识翻起一只釉色瓷盏,指尖还未碰到碧色茶壶,就堪堪顿住,将那只杯盏小心翼翼地原样放了回去。
她扭头望向莲叶碧波,粉嫩的舌尖轻甛过唇瓣。
微风将姑娘两侧的发丝吹得轻轻扬扬,远远瞧,不知的,还以为此处坐着一位话本子里走出来的湖泊仙子。
过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沈时葶便又念起了孙氏,念起了沈望,也念起了故去的沈延。
然,不及她深想,一片阴影便落了下来。一双她不久前才见过的藕荷色绣鞋,赫然现于眼前。
她猛地起身,慌张地望向贺敏。
这时贺敏头一回看清她的模样,然而心上这酸爽的滋味儿,却比看不清更甚!
她自诩模样端正绮丽,每一处五官,都生得恰到好处,在京都的贵女,说不上第一美,却也能称上佼佼者。
可眼前的姑娘,眉、眼、鼻、唇,好似按画纸雕刻出来的那样,连鼻尖那一点微翘的弧度,用“精准”来形容,也无不可。
最让人讶异的,是一个出自花楼的狐媚子,那双眼睛怎能盛着那样干净的神色?
贺敏紧紧握住心,两肩端得正正的,试图用高门嫡女的矜贵将她压下一等。
然而,确实是奏效的。
贺敏眼底愈是光鲜亮丽,便衬得沈时葶愈是肮脏不堪。都不必知晓眼前的人是谁,她那两只垂在身侧的,就僵硬得连攥都忘了攥紧。
是难堪。
是一种从骨子里钻出的低微。
忽然,那人开口道:“你就是怀洲哥哥,在花楼里的那位妓-子?姓沈?”
陆九霄的风花雪月从不刻意遮掩和避讳谁,贺敏若是想知晓,稍一打听,便一清二楚。
而“妓-子”二字经她口吐出,是毫不掩饰的讽意。
沈时葶绷紧下颔,没应是,也没应不是。
好在贺敏也无需她回话,兀自坐下,提起沈时葶方才碰都不敢碰的茶壶,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斟了杯茶。
“你坐呀。”贺敏朝对面的石凳挑了挑下颔。
说实话,那动作姿势,与陆九霄却有六分像,剩下四分的不像,在于陆九霄的轻嘲暗讽都在明面上,而她的,在骨子里。
她吹了吹杯盏里漂浮的两片茶叶,不轻不重地问:“你知道吗,怀洲哥哥不仅是永定侯府的世子,还很得圣上欢心,唔……算得上是,显贵的显贵。”
沈时葶抿唇。石妈妈日日耳提命面,她如何能不知。
贺敏接着道:“他如今都二十有一了,圣上挂心他的婚事,想来不久,便能娶妻生子了,你说呢?”
二人对视,半响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