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卢桂英说了,姑娘就算烂在家里,也不嫁给邻居,愣是把陈芳秀嫁去了大华大队。
陈芳秀结婚那天晚上,许老三喝得烂醉在家里哭,隔个百八十米都能听见。
老许太太是个啥心理,大家都清楚,也不接话,继续说自己的。
老许太太听了一会儿,发现不是夸陈芳秀嫁了个好女婿,长得一表人才还能挣钱。就是替陈芳秀可惜,这么好的女婿说没信儿就没信儿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
话里话外,好像他家老三样样不如人家,根本不值一提。
她忍不住冷笑,“再好能咋地,还不是让她克没了?等着吧,她难过的日子在后头呢。”说着一扒拉身边的人,“让让,我们家老三媳妇快生了,我得回去看着,可没你们这么闲。”
陈家的房子采取的是老式对面屋格局,一趟六间房,可以住人的屋子有四间。
陈芳秀带着孩子回来,陈保科就要把自己那屋腾出来,住到老爹老妈那屋去。
因为一直有人住,家具什么的家里都有,陈芳秀带回来那些,绝大多数进了仓房。
饶是如此,他们收拾东西也收拾到快天黑,连饭都是轮流出去对付了一口。
等该回屋的都回屋了,大儿子二儿子那边也熄了灯,卢桂英又偷偷出了门。
她从柜子里找出半包红糖,又去厨房摸了三个鸡蛋,做了三碗红糖鸡蛋端到闺女那屋。
“小辉和桃桃晚上没吃好吧?来,姥姥给你们做了红糖鸡蛋,秀儿也有。”
这年代农村家里都养鸡,比城里容易吃到鸡蛋,但鸡蛋依旧是个稀罕物。很多人都把自家鸡下的蛋攒起来,偷偷拿去卖,根本不舍得吃。
红糖那就更稀罕了,需要票,一年也买不到多少。
陆桃根本不记得,上次吃红糖鸡蛋是啥时候,一见眼睛就亮起来。
卢桂英忙递给她和陆辉一人一碗,压低声音说:“别嚷嚷,赶紧吃。”
小陆桃使劲儿点头,抱起碗大大吸溜了一口,幸福得眼都眯了起来。
陆辉表现得矜持点,可吃东西的速度一点不矜持,几口就干掉大半碗。
只有陈芳秀不着急,意思意思喝了两小口,就将碗放到了一边。
“妈,以前也就算了,这次我带着孩子回来长住,怎么也得给点生活费。”她把白天从陆老太太那拿的钱取出来,数了一百给卢桂英,“我一个月给你十块,你看够不够?”
卢桂英一听不乐意了,“自己闺女回来住还要钱,你把你妈当啥了?”
陈芳秀很坚持,“我又不是住一天两天,哪能就这么白吃白住?再说,妈你还有俩儿媳妇呢,总不能为这点钱闹得大家心里不痛快吧?”
“我自己的闺女,我愿意养着,关她们啥事儿?”
卢桂英嘴上说着,可还是叹口气,把钱收了起来,“这一百我先帮你收着,你啥时候用钱,啥时候找我要。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你手紧点,别乱花。”
两人说完,一转眼,就看到小陆桃已经喝完了,一双大眼睛正眨也不眨地望着妈妈的碗。
陈芳秀好笑,忙把自己那碗递了过去。
小姑娘眼睛一亮,表情却很犹豫,“妈妈你不吃吗?”
“妈妈不爱吃,桃桃吃吧。”
小陆桃这才跳起来,在妈妈脸上香了一口,“妈妈真好,桃桃最喜欢妈妈了。”
陆辉在一边看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马屁精。”
陆桃不服,“桃桃才不是马屁精,桃桃说真的。”
陆辉呵呵,“大晚上喝这么多,小心尿炕。”
听到“尿炕”这个词,小陆桃的表情有些犹豫。
但红糖鸡蛋真的太香了,桃桃好想吃。
小姑娘纠结两秒,还是顺从了自己的本能,“桃桃才不会尿炕,桃桃已经长大啦。”
然而姥姥家的炕睡起来太舒服了,桃桃一觉到天亮,早上起来她才发现——
咦?
褥子怎么湿湿凉凉的?
哪来那么多水呀?
小姑娘咬着小手指愣了好一会儿,转身去摇陆辉,“哥哥醒醒!不好啦!姥姥家房子漏雨啦!”
第19章 哼哼
陆辉迷迷糊糊被摇醒, 一听房子漏雨了, 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哪儿?哪儿漏雨了?”
他在糊着报纸的棚顶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水迹,又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院子里的地面也是干的, 哪有一点下过雨的痕迹。
陆辉疑惑地看向妹妹, “你不说漏雨了吗?哪儿漏雨了?”
小陆桃眼神立马有些心虚地向下瞟,“反正、反正就是漏雨了。”
她还试图挪动小屁股, 盖住褥子上那块湿痕。
然而她小眼神一飘,陆辉就看见了, “桃桃,你是不是尿炕了?”
“没有没有!”小姑娘连声否认,“桃桃长大啦, 已经不尿炕了。”
陆辉才不信, “没尿炕, 你褥子怎么湿了?”
小陆桃咬起手指, “褥子、褥子……”
见她眼睛又要往棚顶看,陆辉抢先道:“别赖房子, 昨天晚上根本就没下雨。”
小姑娘一下被难住了,“没漏雨, 那、那……”
她皱着小眉头想了好一会儿, 突然又把屁股往相反的方向挪, “桃桃没尿炕, 是哥哥尿的……”
陆辉一把就把她揪了回来,“湿的是你睡的那块,你还说是我尿的?”
他说着,揪起小姑娘的裤子让她看,“你裤子都湿透了,你还不承认?”
陆桃的嘴一下子瘪了起来,含着两泡泪拿小手拽住裤裤,“桃、桃桃才没有……”
陆辉不听她的狡辩,说:“让你昨天晚上喝那么多红糖鸡蛋,尿炕了吧?”
“桃桃才没有!”小姑娘大大抽噎一声,“那是桃桃哭的,是哭的!”
等卢桂英扶着陈芳秀从厕所出来,就看到自家外孙女睫毛上挂着泪珠,正拿小手揪褥单。旁边不远处,小外孙已经穿好了衣服,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这是咋了?小辉你欺负桃桃了?”她问。
陆辉勉强道:“没,桃桃晚上喝太多水,把褥子哭湿了。”
他现在也不敢说是尿的,不然小姑娘一定给他表演一个原地大哭,能掀翻房顶那种。
卢桂英一听就明白了,笑道:“是姥姥不好,大晚上还给你们喝红糖鸡蛋。”
她帮小姑娘把脏了的裤子换了,褥单也扯下来拿去泡。
泡完想到两个孩子应该有阵子没洗澡了,她又去厨房烧水,“我先给桃桃洗个澡,小辉你还要上学,晚上回来再洗吧。”
陆辉点头,就着稀粥啃了大半块饼子,回屋鼓捣起来。
不多一会儿,他从屋里出来,不仅肩上背着书包,腰上还系着陆国平从部队带回来的皮带。
皮带左边别着个左轮,右边别着个五六式手木仓,全都是木头雕完又上了黑漆的。
陆国平毕竟部队出身,摸过真木仓,做出来的东西十分逼真。陈家老大十二岁的大儿子陈波见了,稀罕得不得了,“你啥时候借我用用呗,我让我爷照着帮我刻一个。”
“行。”陆辉大方地应了,“我那还有个长的,回头也借给你。”
他摸摸腰间的木木仓,又想起了妹妹,问陈波:“哥,你知道哪能摘到山里红吗?”
“知道啊。”陈波立马凑过来,做贼似的小声道,“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山里红,还没被几个人发现,能摘到熟的,放学我带你去。”
这年代水果不好买,还死贵,如果家里没棵果子树,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山上容易被发现的地方,通常果子还没熟透,就被人摘光了。
陆辉一听还能摘到熟的,点头,“行,放学你带我去,我摘点给桃桃。”
妹妹早上被他弄哭了,他还是哄哄她吧,看在她帮他把木仓都抢回来的份儿上。
小哥俩背着书包上学去了,没过多久,卢桂英烧在大地锅里的水也开了。
胡秋香帮着婆婆把大铝盆搬出来,舀上热水,端到了陈芳秀屋里。
本来,小姑子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她心里还有些泛嘀咕。
伤筋动骨一百天,骨折就算好了,也得小心养着,一时半会儿干不了啥活。小姑子少说有个大半年没法挣工分,难道要他们这些做哥哥嫂嫂的养活?
今天早上吃饭,卢桂英当着全家人的面儿拿出来一百块钱,说是闺女给的生活费。
胡秋香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对着小姑子的笑容也真诚多了。
弄好洗澡水,她出去喊了陆桃好几声,小姑娘才哒哒哒跑进来,怀里抱着一只小土狗。
“妈妈快看,小狗!”
她献宝似的跑到炕边,踮起脚,给妈妈看那只眼神湿漉漉的小奶狗。
小狗就是农村家里养的普通土狗,可因为还小,长得毛茸茸的,也还算可爱。
陈芳秀伸手摸了摸,问陆桃:“小狗哪来的?”
“狗剩哥哥的。”小陆桃眼睛都在放光,“狗剩哥哥说,小狗可以给桃桃抱。”
她话音刚落,门口就又露出一个小脑袋,“姑姑。”是胡秋香家才五岁的小儿子狗剩。
狗剩怀里抱着个小纸壳箱,箱子里铺了些干草,应该就是小狗的窝。
胡秋香见了,就跟陈芳秀解释:“狗剩身体不好,妈怕没人和他玩,就跟人要了个小狗崽儿。”
小陆桃一听,也嚷嚷着想要,“小狗好玩儿。”
“我看你什么都想要。”陈芳秀点点她鼻头,“快把小狗放回去,小心摔了。”
“桃桃才不会。”
陆桃噘噘嘴,可还是哒哒哒跑到狗剩身边,重新将小奶狗放回了纸壳箱里。
放完,两小只头挨着头,蹲在箱子边逗起了小狗,小姑娘还问狗剩:“狗剩哥哥,小狗有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