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淑妃知道,刺杀之事,大皇子肯定也跑不了。原来她以为是儿子一个人干的,这下子好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撑着,她不用担心了。
高淑妃有样学样,也去脱簪请罪,皇帝并没有出来亲自迎接他,而是让内侍传了一句话,恕淑妃无罪。
高淑妃得了这句话,起身回宫去了,照样吃喝,只让人给儿子传话,好生修身养性。
周贵妃那里始终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反应,除了隔两日让人去问问儿子的病情。
在二皇子妃的精心照顾下,二皇子已经好了很多,拄着拐杖能走几步,除了还会咳嗽,身上的伤估计要不了多久都会痊愈。
宫里看似太太平平的,诸妃之间的暗流涌动一刻都没少过。
郑颂贤要考试了,对于皇子们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字都没评价。只有刘文谦再次老生重弹,要求两个女儿莫要牵扯到几个皇子中间去。连五皇子,刘文谦都提醒他不要过于偏向哪个兄长。
刘悦薇现在哪里还管的上皇子们的事情,她两只眼睛都盯在春闱上面。她和林檀姝一起,用金缕阁的青州棉给师兄弟两人各做了好几身单层衣裳,新做了两双鞋,报考的事情早就妥当了,再把考篮里的东西准备好,就准备下场了。
百官们投在几个皇子之间的眼光也被春闱抢走了,能在京中做官的,谁家没有读书的孩子呢,就算自己的孩子不考,亲戚家将来也总有人要考试。
趁着大家都关注春闱去了,皇帝又悄悄干了件事情。
二月初六那天夜里,皇帝破天荒去了周贵妃的宫里。
宫女和嬷嬷们都大喜,陛下有多久没来了?三个月?半年?一年?大伙儿都快忘了,长春宫住着曾经盛宠二十多年的周贵妃。
周贵妃进皇子府时就是侧妃,这么多年,她得的宠爱,孙皇后和高淑妃加起来也比不上。
曾经,周贵妃以为自己是皇帝心里最重要的人,她享受着帝王的宠爱,自己的儿子也很优秀,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和嫡长子分庭抗礼。周贵妃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不用发愁了,孙皇后是皇后又怎么样,早晚自己会让她来磕头行礼。
可是变故来的让人猝不及防,周贵妃没有任何理由就失宠了。她没有犯错,儿子也没有犯错,娘家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侵占冯家古董那点小事,简直不叫事儿。
周贵妃骤然经历这种变故,如同从凌霄宝殿跌入凡尘。自从她儿子受了重伤,三皇子降爵、孙皇后请罪,连谢贵嫔都敢在她面前阴阳怪气地说话了。
周贵妃所有的好胜之心都在这一年多里头磨平了,她渐渐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异常可笑。陛下宠她二十多年,大概是不想让孙皇后一家独大吧。孙皇后贤后名声传了那么久,又有嫡长子,自己不过是个捧起来打擂台的,可笑自己还在孙皇后面前飞扬跋扈。
周贵妃一想到皇后可能把自己当个傻子,就羞愧的无地自容。
到了现在,大皇子可能不重用了,皇后又获宠了。自己的儿子受了重伤,陛下又到自己这里来了。
周贵妃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脸上端起最标准的笑容,到外面迎接皇帝,“臣妾见过陛下。”
皇帝伸手扶起了她,“爱妃不必多礼。”
皇帝牵着她的手进了正殿,跟以前一样,问候她的衣食起居,仿佛周贵妃从来没有失宠一样。
周贵妃也和从前一样,和皇帝说着家常话,唯一的变化就是,她再也不提儿子一个字,也没抱怨一个字。
皇帝心里清楚,四十多岁的周贵妃终于长大了。他心里有些叹息,也有些不舍。
他宠爱周贵妃,一是为了平衡后宫,二也是因为她心思单纯。虽然她娇蛮跋扈,但她把最真实的自己显露给皇帝看了。不像现在,皇帝感觉眼前这人不是周贵妃,反而是另一个孙皇后。
曾经单纯的周贵妃,一去不复返。
皇帝在心里叹口气,挥了挥手,让贵妃宫里的人都下去了。
周贵妃见状笑道,“陛下,您有什么悄悄话要对臣妾说不成?”
皇帝忽然伸手,摸了摸周贵妃头上的发簪,这簪子有些旧了,还是早年他赐给贵妃的。周贵妃看似心如止水,不再苛求皇帝的宠爱,可她内心深处还是留恋以前和皇帝恩爱的日子。她除了不是正宫,别的方面,和皇帝在一起时,就和那民间的夫妻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根簪子,是她那年过生日时,皇帝亲自从内库里挑的。皇帝赏赐了她许多东西,别的东西都是让御前服侍的人挑的,唯有这一根,是皇帝自己挑的。
不管她怎么克制自己,不经意间,周贵妃还是流露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皇帝轻声道,“若兰,朕对不起你。”
听到这话,周贵妃的眼眶红了,她吸了吸鼻子,瓮声道,“陛下宠爱了臣妾二十多年,又让臣妾做了贵妃,皇儿封了宁王,臣妾再没有不知足的了。”
皇帝觉得这不是周贵妃的真心话。
这世上的男人都有这种劣根性,曾经喜欢过自己的女人忽然不在意自己了,他们都觉得她肯定是装的。看,她还戴着我给她挑的簪子。
可周贵妃心里怀念的是以前那个无私宠爱自己的陛下,不是眼前这个工于心计的帝王。她戴这根簪子,是告诉自己,二十多年的宠爱,该知足了,也该清醒了。
皇帝伸手把周贵妃揽进怀里,“若兰,朕不是故意要冷落你,朕也有自己的难处。”
周贵妃沉默了半晌,然后低声道,“臣妾知道,陛下肩上担子重。臣妾以前不懂事,总是胡闹,还请陛下原谅,臣妾以后再也不会惹事了。”
皇帝松开了她,“若兰,朕过来,是想求你一件事情。”
周贵妃奇怪,“陛下,有什么事情是臣妾能做的,陛下请吩咐。”
皇帝盯着她的眼睛,“若兰,皇儿是个好孩子,朕有意让他做太子,可惜他不是嫡出。”
周贵妃愣住了,她以前不大关注朝政,现在忽然懂事,也不能一下子变得清明,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皇儿不是嫡子,她心里也清楚啊。她是贵妃,又不是皇后。
周贵妃曾经无数次梦想过,有一天皇帝会立她做皇后,皇儿做太子。但到了现在,周贵妃觉得皇帝的话里面肯定有圈套在等着她。她已经不相信皇帝了。
周贵妃还是像个小孩子,以前全心全意相信皇帝,现在被他伤了一次,就丁点不肯信他了。
周贵妃讷讷道,“陛下,臣妾能做什么呢?”
谁知皇帝避而不答,“若兰,朕还有几本折子没批,你先歇着。”
周贵妃嗯了一声,起身送皇帝,皇帝走到宫门口,回首又看了她一眼。他把周贵妃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似乎要把她这模样记在心里。
皇帝对着周贵妃笑了笑,周贵妃也对他笑了笑。
皇帝点点头,转身走了。
陛下又去了长春宫!整个宫里都炸了锅!
连皇后的昭阳宫都惊动了,嬷嬷来报,皇后却毫无异色,“贵妃是陛下的妃子,陛下去长春宫坐坐,多大个事儿,别一惊一乍的。”
把皇帝送走了之后,周贵妃回去琢磨皇帝的话。
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要封我做皇后?呸呸,别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了。
周贵妃唾弃了一顿自己的痴心妄想。
可惜皇儿不是嫡子?难道说,要把我儿子抢走?不不不,她死也不能让人把儿子抢走,儿子现在是她唯一的希望。
不过也不可能,她是贵妃,就算不受宠,除了皇后,谁也没她大,陛下不可能把她儿子抢走。
但是,如果自己不在了呢?
周贵妃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陛下,陛下他不至于想要自己的命吧。她已经好久没有闹事了,见了皇后都是规规矩矩行礼。
她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赶走了,然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周贵妃还在琢磨皇帝的话。陛下说想封皇儿做太子,难道是真的?可前头还有大皇子呢。周贵妃虽然知道,儿子遇刺肯定和其他几个皇子跑不了干系,但皇帝不愿意治罪大皇子,周贵妃也没有办法。
大皇子还在,她儿子一个庶子就不可能上位。
周贵妃想来想去,忽然开了窍。
二月初九就是春闱了,二月初八,周贵妃忽然向皇帝请求,要求出家。
这话一出,满朝震动。虽然周贵妃是个妃子,文武百官眼里只认皇后,但周贵妃是二皇子的生母,背后有周家,还有许多姻亲,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她提出出家,自然会惊动到大家。
但一个妃子的去留,百官们也无权置喙。
皇帝不假思索就答应了,当日就下旨,封周贵妃为静安居士,去贵妃之位,服道服,仍旧居住在长春宫。
这道旨意一出,所有人都觉得贵妃大概是疯了。
皇后若有所思,陛下去了一趟长春宫,周贵妃转脸就要出家,肯定是陛下授意。但贵妃出家有什么意图?
皇后看了看宫外,难道是为了二皇子的身份?
皇帝下了旨意后,立刻命人将长春宫重新布置了起来。周贵妃,不,静安居士受宠二十多年,库房里的东西堆的跟小山一样。经过皇帝准许后,静安居士让人把库房里一大半的东西都拉到了宁王府,她自己只留下了一些素净的东西。
听说周贵妃出家做了居士,正在拄着拐杖走路的二皇子当场摔到地上去了。
二皇子妃哭着扶他起来。
二皇子自己去了书房,一整天没吃没喝。第二天,他出来了,继续养身体,每顿饭还多吃了一些。
长春宫里,静安居士已经换上了道服,一头青丝挽了起来,插了一根碧玉簪子,不施粉黛,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清净。
她还在偏殿里摆上了木鱼,供奉上了三清老祖的画像,当日就戒了荤腥,开始静心吃斋。
宫外头,郑颂贤和庞世渊正在考场奋力一搏。
第91章 登杏榜改变玉牒
二月的天, 还有些寒冷。郑颂贤身上穿了六层单衣,脚下穿的还是棉鞋。
他的棉鞋进来时被衙役连鞋底都扒开看了看,虽然现在有些不成样子, 好歹能保暖。反正他坐在考棚里不出去,鞋子破一些也无妨。
郑颂贤心里十分镇定,下笔也很从容, 仿佛这卷子上的题目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长乐郡主府里, 刘悦薇和林檀姝正坐在一起说闲话。
从师兄弟两个进考场那一天开始, 姐妹两个就开始心不在焉的, 孩子也扔给了丫头婆子们,吃饭随便扒拉两口,睡觉也是囫囵一觉就起来, 白天什么时候困了,又随便躺下歇歇。
林檀姝找话题和刘悦薇说话,“郡主, 你说这考场上,会不会有人交白卷的?”
刘悦薇也没参加过科举, “应该不会吧,要是说县试, 估摸着有浑水摸鱼的。能参加春闱, 都是各省读书人中的佼佼者,写得文章有好赖,交白卷是不大可能的。”
郑晗珺在一边道,“三嫂, 我看那戏文里还说有冒名顶替来参加春闱的。”
刘悦薇笑道, “戏文都是瞎编的, 考试的时候不光连祖宗十八代都问个清清楚楚, 连高矮胖瘦都有据可查,想假冒,除非是同胞兄弟长得像。戏文为了让大家看的高兴,编起来没个谱,还有说女人顶替丈夫去考试考了状元的。这不胡扯嘛,考场上可是要验身的,女人家哪里能蒙混过关。”
郑晗珺笑,“蓁妹妹跟我说,如今外头那些唱戏的,就喜欢编一些太太奶奶们喜欢看的瞎故事,甚至还有拐带人家大小姐私奔的,等有了孩子再回来,不认也得认了。”
刘悦薇连忙正色道,“你可莫要信那些人的瞎话,婚姻大事,门第也就罢了,若是品性差的太多,两个人说不到一起去,一辈子的日子都难过。你想,那些大家小姐整日见到家里兄弟们读书习武走正经路子,唱戏的小生们长得虽然好看,但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年轻时图他的容貌,但生了孩子还是个戏子,且他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等这些看中容貌的大小姐们年纪大了,后悔都没地方哭去。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冯知府家的四姑娘,你看,冯家落魄了,前头三个姑娘暂时还过得去,冯四姑娘因为走错了路,嫁入马家,现在跟着她姨母表弟回了老家,还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呢。”
林檀姝也道,“是这个道理,谁家说亲不是大大方方的,那种只想着拐骗人家姑娘跑了,然后仗着孩子让人家岳父家捏着鼻子认下的,都是坏了心肠黑心贼子!”
刘悦薇道,“拐骗人家的姑娘,就算到手了,也不一定就管用。我听说京中原来有一户有爵位的人家,家里一个庶女,因不大得宠,那戏子来家里唱戏时和这姑娘对上了眼,暗地里让丫头传信,百般哄骗,这姑娘就以为找到了知心人,把自己的金银细软收拾个干净,找个机会出了门,直接跟人跑了。”
郑晗珺瞪大了眼睛,“那后来怎么样呢?”
刘悦薇呸了一口,“拐带人家姑娘私奔的能是什么好人,出了京城先把姑娘拢到了手,转脸就把她高价卖给了青楼,姑娘的私房钱也到了他手里。可怜大家子小姐落入泥坑,家里人找不到了,只能把她除族。后来过了好多年,家里有子弟去外地做官,偶然间遇到了姑娘,她已经人老珠黄成了下等妓子,把她赎身后送到了寺庙里。这家人憋着一口气,多方打听找到那戏子,直接活活打死了。”
林檀姝也跟着鄙视,“拐带人家姑娘,天打雷劈!活该被打死!”
郑晗珺叹口气,“这姑娘肯定是在娘家得不到宠爱,遇到人家说甜言蜜语,可不就当真了。”
刘悦薇点头,“可不就是,世人蠢就蠢在这个地方,生了女儿不知疼爱,还不许别人疼爱。就算你真的不疼她,也该教她些道理,让她知道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不可信。就知道让她贞静贤惠,还说什么无才便是德的狗屁话。无才就是个傻子,哪里有什么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