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在心中计算了一会,此时已经算得出来,又仔细确认过假山样子,觉得八九不离十了,于是也不再拖着,直接问道:“若是要买,这宅子多少钱?”
那中人只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嘴巴却是比脑子快,脱口道:“要是买的话,说是一百六十金。”
沈念禾低头算了算,又转头同裴继安道:“三哥,我看这一处地方离你那公厅甚近,走路过去也就几步罢了,早间还能多睡一会,只赁来赁去的,麻烦得很,倒不如买一处房子,将来总有长久在京中待着的时候,有个地方落脚也好。”
她说完这话,又避开那中人,与裴继安挨得近了两分,小声道:“我手头还有些金银,不如我同三哥凑一凑,一同买吧?”
沈念禾先前与宣县衙门卖那《杜工部集》,很是发了一笔大财,虽是拿了一部分出来修圩田,留在手中的依旧十分可观,她听得这一处价格太过昂贵,知道裴继安囊中羞涩,怕他给不起,便提议两边一起付。
裴继安已是解释过许多回,说自己并非那般穷困,可不知沈念禾是先入为主,成见太深,还是什么旁的原因,总觉得这一位裴三哥虽然未必那样穷,却肯定不阔绰,还怕他不够用。
“还不至于百余金都拿不出来。”裴继安就笑了笑,“我看着也不错,厢房虽然不多,布局倒是挺舒服的,有个小院子,还能叫婶娘带着你有事没事在后头转转。”
那中人听不到两人说话,见得他们凑在一处不知商量什么,又怕自己说多了伤人心,左右这样贵的宅子,寻常人也不会真买,多半互相商议一回,最后还是赁下来了,这样的话,说不说也无所谓。
可他又怕当真这两人是有那本事买的,只因自己漏了什么要紧消息,最后没有做成,那才是最后,是以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壮着胆子道:“那主人家说,这宅子只收金子,不收银钱……”
一百六十金的房子,如若是能给银钱,虽然还是贵,但是也不至于太离谱。
可如果一定要一百六十斤的黄金,就有些过分了。
此时市面上流通的大半都是铜钱并少部分白银,京城里的大银楼,如果不提早说,都未必立时能拿得出一百六十金来,是以金价的时价总比本来值的高上一两成,当真要只收黄金的话,怕是一百六十的宅子,真正买下来得比寻常宅子贵上三成。
中人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了,又道:“那主人家着急用钱,如若是赁倒不怕,如若是买,最好三天之内就要付清。”
赁出去的话,还能拿了地契房契去当铺押出一部分来应急,可一旦卖出去,就动不了了。
沈念禾倒是理解得很,转头看了一眼裴继安,同他确认了一个眼神,便回道:“若是主人家在,不妨请人出来,两厢碰个头?若是不在,谁人能拿主意?”
那中人忙道:“主人家已经不在了,剩个管事在。”
果然把那管事的叫来了。
那管事显然对此事驾轻就熟,例行公事回道:“立时就能付清的,我家老爷说了,给一百五十五金就是,若是不能立时给钱,要拖个十天半个月的,就不卖了,直接拿去当了就是。”
沈念禾当即拍板道:“那就买罢,谁人去衙门签押?”
她话一出口,中人同管事都呆住了,俱是不太敢相信,不约而同地转向边上站着的裴继安。
裴继安却只笑了笑,道:“既如此,早些把签押办妥了才好。”
***
宅子的主人临走前早已去衙门办了半边签押,也登记过了,此时沈念禾一敲定,中人就帮着跑上跑下,拟契纸,去衙门,等到一应全部办妥,眼睁睁见着一大箱子黄澄澄的金子摆在面前,那管事的木着脸数数,数了半日没有数对,还是未能清醒过来。
这是他做得最莫名其妙的一笔生意,本以为只是那个赁屋子的中人钱,谁想到竟是把这宅子卖了出去,算一算最后落到自己手里的,一时高兴得尿都要憋不住了。
第258章 约见
明晃晃的金子摆着,管事的点了半日,又请人来验看成色,秤量重量,最后点清了,一刻也不多留,道过谢,恭祝一声乔迁之喜,立时就安排了人来把那一大箱金子运走了。
此时那中人依旧有些发懵,可拿了这许多分润,脸上笑怎么也压不下去,只围着沈念禾同裴继安二人打转,问道:“此处不能当即就住,两位要是信得过小的,有什么采买的事项不妨交代下来。”
他见两人一看就是外地来的,也不像身边带了伴当,又看沈念禾十指纤纤,哪里能下厨房,便问道:“要不要雇两个粗使的过来,这宅子虽然不大,却也不小,每日洒扫都要点功夫,还得寻个灶台上的,我认得一个厨娘,原江东人,做得一手好南菜,来京城十多年,也会做北菜……”
又想到两人出手阔绰,豪掷千金都不眨眨眼,甚至不需要跟家里人商量,就料想他们手中当还有不少银钱,便又问道:“这宅子里头虽说原也配了些家具,却是旁人用过的,两位要是不想留,小的也认识不少熟手的匠人,可以帮着居中搭个线,最多一两个月就能造出一整屋新的来!”
这样的杂事,郑氏最爱琢磨,裴继安就不打算管了,应了两句,将报酬结清了,正要打发中人回去,沈念禾却是走近几步,拉了拉他的袖子,指着不远处的假山,问道:“三哥,我若是想把那假山挪走,却不晓得要不要请多少人帮忙?”
裴继安循着她的指点望去,果然见得方才路过的一小片假山,远远看去,错落有致,上头还有极厚的青苔,因当中有小溪流,便引得山体也湿漉漉的,杂草上隐约有蜻蜓蚊虫,一看就是移在此处多年,已经与土地、院子合为一体了,看着倒是挺漂亮的一个景。
他听得沈念禾说要挪走,便问道:“是不是怕虫子?”
又走得近了些,数了数山石数量,又估计了一下大小。
沈念禾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这宅子原是我家的,有两块山石下藏了些东西……”
裴继安愣了一下,因见中人仍在一旁,面上便没有表露出什么来,不过听得是两块山石,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具体位置?”
沈念禾点了点头,道:“虽是知道,可山石太重,家里也无几个壮丁,怕是腾挪不动。”
裴继安立时就松了口气,道:“那就不用旁人动手了,咱们自己先试试,实在不行,我再去找信得过的人来。”
等到屋子里的花匠、管事尽皆辞去,中人也走了,见得时辰尚早,两人就寻了锄头铁锹等物过来。
沈念禾寻到那一块缺了一角的小假山上,指了指挨着地面的一处凹陷处,伸手拨开上头的杂草同青苔,又捡了边上的一块石头把泥土给清走,露出下头的假山石体来。
她指了指,道:“这一处里头原本藏了一把钥匙,也不晓得现在还在不在。”
裴继安见那凹陷处里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便不让沈念禾去碰,而是寻了根木棍来,在里头仔细拨探。
沈念禾指点他道:“当日是封在最里头的,要把石头劈开了才看得到。”
裴继安就提起那铁锹用力对着那凹下去的假山用力敲了起来。
山体湿滑而坚固,他花了不少功夫才慢慢把多余的石头劈开,慢慢露出里头的空隙来,果然夹在最里头有一个嵌进石头里的木盒,盒子不知是什么木制的,看上去黑漆漆,可在这样潮湿的环境下,居然没有腐朽,依旧坚固得很。
他拿石头把那木盒子撬了出来,将其打开,里边却是已经发霉的绸布,绸布里头一根长长的钥匙,怕是铜制,已经生了不少绿锈,怕是根本没法用了。
沈念禾倒是没有很失望,反而松了口气。
钥匙既然没被发现,说明地下埋的东西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
她站在这一处假山边上,往东边走了十步,又转身寻了东的方向,指了边上一处假山,道:“当是埋在此处地下了。”
假山又高又重,想要两个人挪开是不可能的,倒是有些麻烦,裴继安想了想,问道:“里头藏的是什么,是不是着急用的?”
沈念禾就回道:“是我家祖上藏的金银,三哥攒点体己不容易,此时将地下的取了出来,正好填回去。”
沈家发迹于河间,在京中并无多少势力,相反冯家自前朝开始就是名门望族,裴继安一听,还以为是冯蕉给子嗣留的东西,又知道是金银等物,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便道:“既是金银,那且放着也不打紧,由它在下头藏着就是,此时也用不着。”
沈念禾见他半点不放在心上,却是有些犹豫,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三哥眼下进京做官,又才买了宅院,正是用金用银的时候……”
她怕对方是太过顾忌脸面,不愿意动用自己家里的东西,便又道:“我才去宣县的时候,吃用全是三哥的,也住在你那一处,况且眼下……又不是从前,挪一挪也不打紧,等将来有的时候,再补回来便是,左右都是祖上留给后人使的,金银埋在地下,同石头也没甚区别了,倒不如起出来。”
沈念禾在这一处绞尽脑汁劝,裴继安自然听得出来,他失笑道:“我不是面皮薄,你我之间实在也不用顾忌脸面,只是现下当真也不差这一点,况且我初入京城,若是手头金银太多,给人晓得了,才是一桩麻烦事。”
等到下午回到客栈的时候,他就趁着郑氏不在,寻了一本厚厚的册子给沈念禾,低声道:“你先收着。”
沈念禾接过一看,那册子足有一指厚,翻开来,里头写得满满当当,先是金条多少、金砖多少、银锭多少,珊瑚玳瑁多少、翡翠多少、某某朝某某人某某字画、某某朝某书某某版善本多少,密密麻麻。
她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只诧异地抬起头来。
裴继安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裴家虽是落魄,从前家里也留了些东西下来,有些放在婶娘那一处,有些存在其余地方,虽然不算奢豪,却也不至于太过孤寒,我前些年跟人出门跑商,也得了些好东西,都在此处,你拿在手上存着,免得日日担心我没饭吃。”
他此时此刻给出这样一份东西,其中之意,昭然若揭。
沈念禾只觉得手中的册子仿佛千钧重,可看着裴继安的眼神,一下子又说不出拒绝的话,过了好一会,终于记得把那册子放回了桌案上,摇头道:“还是三哥自家收起来吧。”
裴继安不解地看着她。
沈念禾面上微红,道:“你也晓得,我自家东西都打理不清楚,平日里桌子都是三哥帮着打点的,管这许多,怎管得过来?”
裴继安原只是想把自己攒的体己给出去,叫心上人收着,一时倒是没有想到这么多,此时听得沈念禾如此坦白,倒是醒得过来,一时也笑了起来,道:“那今后你这一处的东西,尽皆也交给我来管?那我岂不是既当大家,又当小家?”
他还在说着话,方才出门去的郑氏却是忽然回了来,脸上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进来就对着侄儿道:“外头来了人,自言是傅家的,说是家中主人有事寻你。”
裴继安本来脸上带着笑,此时的笑意却是慢慢收了起来,站得起身,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径直出去了。
他一走,郑氏也不跟上去,反而进得门来,忧心忡忡地问沈念禾道:“你们白日间是不是见到了苏家人?都说了些什么?继安又是什么反应?”
沈念禾奇道:“什么苏家?”
郑氏转头看了一眼,不见裴继安的人影,复才回头小声道:“你三哥他娘当年乃是改嫁,嫁去的那一门就姓苏,而今她后头嫁的那一位已经官至户部侍郎。”
沈念禾一下子就想起来白日间去看那宅院的时候见到的带着女儿的妇人,又想到当时中人说,对方在给长子找宅院,当时说的人家就是户部侍郎府上,便把事情略说了一遍。
郑氏的脸上越发地不好看起来,问道:“她什么都没说,是不是没见到你三哥?”
沈念禾摇了摇头。
两下都打了个照面,还对视了那样久,怎么可能没见到。
不过按着郑氏说的倒推,那大公子肯定不是今日见的妇人亲生,而那女儿多半也是旁人所出。
郑氏见了沈念禾的回复,立时就生起气来,道:“既是认出来了,一句话也不说,虽是当着继女的面,也不至于做到这个份上吧!”
***
且不说客栈里头,郑氏在此处忿忿不平,不远处曹门大家上的苏府里,林氏却是心不在焉。
苏家行六的姑娘唤作苏莲菡,十分健谈,性格却是有几分着急,今日在外头走了一圈,却是一处合适的房舍都没有找到,越想越是着急,回得来吃了两口茶,见得外头人来来往往,不是在洒扫屋梁地板,就是就擦洗柱子、栏杆,屋子里虽然没有人,却也看起来尘土飞扬的,很是不满,对林氏道:“娘,过两日大哥就要赴任了,连宅院都没买好,难道要住在这里吗?离得那样远,十分不方便!”
林氏只好道:“已是托人去问了,看看有没有哪家肯出让的,实在不行,只好先将就将就,在家中先住着。”
苏莲菡就道:“可是家里人多嘴杂的,大哥而今已经做官了,多的是同年好友,十分不方便,二哥同四哥又要读书,见他出出进进的,多少要被吵到……”
她才说了两句,外头就有一人走了进来,笑道:“谁人不方便了?”
原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男子,身着锦衣,头戴玉冠,剑眉星目,看着很是出色。
苏莲菡立时就笑着迎了上去,叫一声“大哥!”,又道:“白日里给你寻了一整天的宅子,腿脚都走酸了!”
一面说,一面还做一副自己给自己捶腿的样子。
那“大哥”就问道:“实在辛苦,却不晓得找到了不曾?”
苏莲菡就撇了撇嘴,道:“没有一处合适的,离得近的就太小,大小好的又远……”
林氏就叫人给他看座,又吩咐下头人道:“给令明上石乳钟。”
又转头问他道:“饿不饿的,给你上两碟子茶点?今日办事可是顺利?”
那苏令明连忙上前同林氏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今日一应办得十分顺利,只是跑了一天,倒是当真有点饿了。”
林氏就一迭声叫下头人上糕点,又道:“略填补一点肚子,过半个时辰就到吃饭的时候了。”
再道:“你妹妹上心得很,怕下头人挑得不好,四处去给你看宅院,只没遇到合适的。”
三人一同坐了片刻,吃了茶,那苏令明口中称饿,可只吃了两口山药糕就不再动手,寻个理由,带着妹妹一同退了下去。
兄妹两一走,林氏就再等不住,把在外头等了半日的亲信叫了进来。
那亲信一点都没有耽搁,立时就道:“公子住在潘楼街上。”
又把裴继安住客栈名字给说了,又道:“已是打听清楚了,确实是宣州来的文牒,姓裴,叫裴继安。”
林氏半晌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自袖子里拿了一封封口的书信出来,道:“你自己跑一趟,把这书信给他,问问今日得不得空,我想见他一面。”
那亲信接了信,当即退了出去。
林氏坐在交椅上,看左右无人,憋了半日的眼泪才慢慢淌了下来,然则只流了一会,就停住了,拿手帕轻轻按掉,连妆都一点没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