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诱那个射雕手,我可都出手帮忙了。”
云琅在这里等着他,看着萧朔回到榻前,伸手搭了萧朔的肩:“小王爷,你给了我三千颗飞蝗石,我不去太师府砸几个人,真的用不完了……”
萧朔:“……”
云琅苦哈哈砸了一早上石头,如今还剩两千八百八十八颗大小各异的存货,看着难得吃瘪的琰王殿下,身心舒畅,坐回萧朔腿上等亲。
萧朔看他高高兴兴闭着眼睛,静坐良久,终归将云琅轻轻一揽,在唇畔落了个吻。
云琅心满意足,也在小王爷唇边叨了一口:“对了,你为什么还给我攒了一摞纸?我觉得里面像是有字,昨晚太黑了,也没来得及看……”
“……”萧朔心底一沉,耳后热了热:“我将那摞纸给你了?”
“给了啊。”云琅点头,“我放书架上了,回头看。”
下人送了新做的点心进来,萧朔拿了一块,陪云少将军吃夜宵,不着痕迹下定决心,临走前定然要托付老主簿连夜将《云公子夜探琰王府》的手稿销毁干净。
云琅还被他强塞了不少东西,吃着点心,想了想:“对了,还有你那个天天动手揍、夜夜抱着睡的宝贝枕头,我摸着也像是绣了字,也没来得及看。”
云琅好奇:“绣的什么字?”
萧朔:“……”
“针脚细密,我摸着还是王妃娘娘的手艺。”
云琅当时没摸出来,此时懒得起身看,兴致勃勃:“究竟绣的什么啊?”
萧朔:“戒酒。”
云琅:“?”
萧朔端起腿上的云少将军,在榻上放稳。沉稳起身,拿了绣着少将军名字的枕头和将少将军绑在榻上打屁股的手稿,踉跄出了书房。
第一百零一章
小王爷脚下生风, 匆匆出门,转眼已彻底没了踪影。
云琅披衣下地,在书房外找了一圈。听守门的玄铁卫再三保证过王爷已出了府门, 才放心回去换过夜行衣, 收拾妥当,趁夜色悄悄出了府门。
上元佳节愈近,汴梁城处处张灯, 网起一片光芒海。
开封府日夜联轴忙碌,烧毁的街道坊市已修补齐整,没了战火的痕迹。
新筑的青条石砖墙,混着糯米浆砌得平整。砖窑请大相国寺主持,每一窑都烧得仔细精心,砖身细细刻了赈灾平难的神符。
街头重新扎了挂灯的鳌山, 竹架扎得比前次更气派、更宏伟, 鳌柱也比前次更高。三万盏灯围成灯阵, 一层层叠上去,花灯挑在外面, 文灯清雅, 热灯耀目,走马灯叫热气烘得飞转,真真正正的火树银花。
云琅揣着老主簿塞的点心,坐在房檐上看了阵灯, 将最后一块塞进嘴里, 拍了拍手起身。
商恪已接了刀疤送的信, 一身夜行衣,停在他身后。
“真叫我猜对了?”
云琅笑了笑:“你会来,说明奉襄王命接触庞甘不是你……是那个招来射雕手的天英?”
商恪点了点头, 将三枚报信烟火递过去:“这是用来召集黄道使的烟火令,烟柱极高,凡能看到的,都要来烟下聚集。”
襄王账下九个黄道使,按北斗星位取名,各司其职。有人随襄王逃亡隐匿,有人散在下方州府,整顿残余力量、伺机以待。留在京城的,算上商恪一共有三个人。
襄王警惕,黄道使之间也只靠简讯联络,互不相见。如今时局比此前更乱,要再召集联络,也只剩了这烟火令一种手段。
云琅道了谢,将烟花接过来:“我若用了,会不会牵累你?”
商恪摇摇头:“每个黄道使手中的烟火令都一样,时常混用。前些天襄王府事败,一片混乱,不慎丢失了十几枚这东西,如今已无处追查了。”
商恪要召集杨显佑留下那些试霜堂的寒门子弟,这些天四处奔走,竟盯漏了天英手中的射雕手。
他已知道云琅与萧朔在宫中的变故,神色惭愧,低声道:“若再有失……误事便也罢了,只怕防备不及,再伤了人。”
“若真到要紧处,云大人可先放一枚烟火令,调虎离山,方便脱身。”
商恪道:“纵然脱不得身,襄王府那些喽啰见了此物,知道是黄道使驾临,也不敢轻举妄动。”
云琅听得明白,看看手中的三枚烟火,已猜出这“不慎丢失”的十几枚烟火令大致去向,笑了笑:“商兄给了开封府几个?”
商恪正要给他带路先行,闻言脚步一停,神色颇局促:“云大人。”
“商兄拳拳之心,我自然明白。”
云琅不与他打趣,收了调侃神色,缓声劝道:“君王天下事,总有了结的一天……等事都做完,生前身后,还要再寻归处。”
“如何敢想这个?”
商恪叹了口气,苦笑了下:“若当真——”
云琅问:“当真什么?”
“没什么。”商恪摇摇头,“此事不提,云大人,你今日冲琰王府大印去,可有万全谋划?”
云琅并不开口,将烟火揣进怀里。
商恪知他素来靠得住,点点头,前面带路:“这边走。”
云琅点到即止,半句不再多说,随商恪进一条偏僻小径,绕开了街上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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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府在城东南,藏风聚气,水入不出,难得的好风水。
两人不走正门,掠过府墙,稳稳落在洒扫干净的青石地面上。
“天英三月前便已开始同太师府接触,意在琰王府印。”
商恪低声道:“起初几次,庞甘还义正辞严凛然怒斥,说宁死也要忠于皇上,绝不会做这些苟且勾连之事。”
云琅哑然:“就只是怒斥?”
商恪点了点头:“甚至不曾将襄王派的人轰出去……那时杨显佑便判定,太师府与宫中,定然已经生了嫌隙。”
云琅正要开口,神色微动闪进树影,避开一队经过的巡逻卫兵。
商恪站在原地不闪不避,那群卫兵正要戒备,有眼尖的认出来,不迭俯身恭敬行礼:“商大人,您今日怎么来了?尚不到会面的时候……”
“有些事。”商恪道,“你们太师呢?”
“书房。”
为首的卫兵拱手回禀:“昨夜宫中出了刺客,连皇上都伤了,太师也受了惊悸,正叫宫中来的太医看脉。”
商恪神色平淡:“宫中?”
卫兵首领想起他来处,心中一凛,忙道:“请襄王放心,并非是皇上的人!是太师在宫中的眼线,布了多年了……打听打听皇上情形,绝无他意。”
卫兵首领瞄了一眼商恪,小心道:“往日都是天英来传信,今日如何换了大人?深夜来府上,可是有什么急事?”
“昨夜事出仓促,未及提前通告,叫太师受了惊。”
商恪道:“杨阁老吩咐,来探望赔礼。”
卫兵首领连道不敢:“襄王爷有意留手没伤太师,太师心中清楚,如何不感怀?岂会不知好歹……”
园中清净,两人说话的声音不高,假山树影后却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云琅听着话音,皱了皱眉,心头微沉。
他与萧朔已预料到了庞太师会动摇立场,可看如今情形,岂止是动摇这么简单。能与商恪这般熟稔说话,只怕这太师府是已彻底摆明了车马转投襄王了。
庞甘苦心经营这些年,手中积攒的官员把柄、朝堂门路何止凡几。若这些都是落在襄王手里,哪怕已毁了襄阳铁骑,也要在朝中搅起一阵压不住的血雨腥风。
商恪只在三月前随大理寺卿来太师府,露过几面。如今听着卫兵话中透出的意思,心底也紧了紧,蹙紧眉:“我找太师有要事,劳烦带路。”
卫兵首领不疑有他,在前面带路,引着商恪去了书房。
书房亮着灯,隔着窗子,能看见里面两道模糊身影。
卫兵将商恪引到门口,客客气气拱手:“大人稍待,末将去通报。”
屋内有客,卫兵轻敲了两下门,听见里面应声,才将门轻轻推开:“太师,有客——”
卫兵一怔,回头看了看商恪,又看向面前紫衣人:“天英……天英大人?”
襄王这些日子的确越来越重视太师府,尤其叛军事败后,隔几日便会有人来太师府送信。
可黄道使中的天英与天冲两位居然一同现身,从三个月前襄王使节登门到如今,还是头一次。
商恪心头彻底沉下来,神色不动,立在门外。
昨夜去宫中行刺皇上,悍然用出了襄王帐下仅有的一个射雕手、险些将云琅与萧朔置于险地的,便是眼前这个黄道使中的天英位。
他原本还存了些心思,想试一试能否不必云琅动手,设法从太师庞甘手中将这一枚印唬出来。
如今天英一现身,只怕已彻底没了希望。
“天冲,破军。”
书房内,天英盯着他,脸上疤痕隐隐透出阴戾:“你不去做你的事,来这里抢我的功劳?”
商恪立在门口,平静道:“你几时来的?”
“我日日在这,昨晚也在这,前天晚上也在这。”
天英冷笑:“我就只在这里盯着,盯这老匹夫什么时候把大印交出来,或是这大印太要紧,再钓来些别的什么人。”
庞甘坐在桌旁,脸色青白,眼底一片惊惧。
太医只在宫中替太师府与皇后娘娘传信,如何见过这等场面,不敢出声,瑟缩在一旁。
“我不曾想到……第一个钓来的是你。”
天英上下打量商恪,阴恻恻道:“你一同卫兵搭话,我的人就看见了,来报给了我。我特意比你早到一步,先来等等你,看你深夜鬼鬼祟祟前来,究竟有什么盘算……”
“天英。”商恪看着他,“你擅自带人入宫行刺,已犯了黄道使大忌,如今不可一错再错。”
天英嗤笑一声:“轮不到你来教训!”
“昨夜事虽不成,好歹也伤了他一箭,报到主上那里,也是我的功劳!”
天英盯住商恪:“我至少敢动手,你这些年可干明白了一件事?每每叫你杀个人,你便推三阻四,要么便是什么要成大事先顾百姓、得民心,不能滥杀无辜,不能与虎谋皮……你以为你是开封尹,坐在大堂上明镜高悬?”
“论才气胆识,开封尹胜我百倍。”
商恪沉声:“开封尹是杨阁老门生,也是同僚,不容你随意诋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