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进殿,谢宵一直和她隔着一段距离,别扭、小心又疏离,他一直很清楚的知道她厌恶他的靠近,哪怕心里爱她入骨,都不敢再近她分毫。
“朕对不起你,对不起成家,更无颜愧对蠡河数万将士英魂……”
成碧不知为什么,心头忽然勇气一阵酸,她纤细的手指慢慢伸过去碰他的右手,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澄清如水:“我先帮你再包扎一下伤口~”
“好。”一道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许久,谢宵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他是帝王,什么都能给她,但她却什么都不要,如今要的不过是些事不关己的身外物。
谢宵茫然的跟着她过来,成碧吩咐将棉布、药膏等依样准备好,解开看他被匕首划烂的手臂,刚开始只是左手,后来取血越来越多,渐渐就换成了双手。
那数不清的旧疤新痕阡陌交错,触目惊心,往往旧伤口好不利索,为了保证她喝的血新鲜,都是现割现接,最深的那道口子已成瘢痕,白色的肉条高高凸起来一块。
他这般芝兰玉树的儿郎,衣衫下早已是数不清的伤疤,仿若白璧微瑕。
他跟着她过来,安分沉稳的过来,看着她解开手腕洇出血渍的棉布,清理上药包扎,一系列行云流水,手脚放得很轻,唯恐再弄疼他半分。
烛光掩映下,为她凝脂的娇肤渡上一层薄薄的光晕,越发显得朦胧娇媚,不知是否是将为人母的错觉,一向凌厉秾艳的她,身上竟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与静谧。
他见惯了宫里的庸脂俗粉,成碧无处不美,谢宵从来都知道。
她手上动作轻柔,若一缕清风徐徐,一卷流云掠过,波澜不惊不留一丝痕迹,但在心里却汹涌澎湃,天翻地覆。
但面上却是过分冷静的压抑,再叁的克制,他似乎想再说些什么:“朕已不再奢望你能原谅朕,阿妩……”
谢宵又轻唤她的名字,这次迎面却不是她的冷嘲热讽,而是她略带温热的唇。
他生性凉薄,又贪慕权势,天人之姿,却算尽人心,他没有算准自己那颗心,他对成碧一面便生了贪欲,他等她长大,执念愈深,他甚至分不清对她,是他弥留人世贪恋最后一丝阳光温暖而起的不安与掌控,还是那是他仅存的人性一往而深的欢喜。
那有些柔软又清淡的吻,转瞬即逝,似有若无。
他全身僵住,一动不动,视线逡巡在她明媚的眉目间,一瞬,甚至忘却了该如何呼吸。
“现在,你我什么都不想好不好?”她轻轻靠了过去,但因为她肚子越来越大,他木楞着只能侧身抱着她。
成碧来时脸上粉黛未施,但这张脸清丽与娇媚兼具,眼角上扬,鼻梁挺翘,比之从前越发的光彩明媚。
他闭目,一言不发,随即睁眼看见她眼眸中那微微闪烁的泪光。
刚被包扎好的右手,从她的鬓边、耳畔、脸颊拂过,四目相对的片刻,小心翼翼又缓缓的将她拥入怀中。
怅然若失,恍惚若梦。
一如往日,他宽厚坚实的怀抱拥着她,一言不发,虽然克制,但又紧紧相连,胳膊像是一双巨大的翅膀将她包围扣紧。
成碧能听见他若擂鼓般的心跳,他眼中波光流转,暗潮涌动,潮热的呼吸扑在她的睫毛上,那一瞬间她以为他会回吻她。
这些时日腹中胎儿的成长速度超过了她的预期,几乎是一日叁变,而且她下腹越发有收紧坠胀感,看起来不日便要临盆。
她自知寻常妇人有孕十月,开花结果,但她入宫一年有余,从发现有妊到现在,尚不足五月。
阖宫只当是她珠胎暗结,谢宵又悄悄隐瞒了她信期,故众人并未有异。
但温泽脸色却越来越凝重,他受成碧所托,将她的身体情况瞒了所有人,其中当然包括谢宵,日日一碗龙血滋养,知雪每日巧手妆饰,他只当她身子还好。
往日与谢宵在一起时,他珍视如宝,未曾动她分毫,哪见什么皮肉之伤,但凡有些磕碰,他都恨不得拿绸缎将她层层迭迭包裹起来。
都说因果报应,温泽不知从哪咂磨这么个生肌养魄的法子,日日取血之痛,虽比不得剜心,却是要人半死不活,磋磨人心。
如今亦是谈不上原谅与否,她未雨绸缪,总要为孩子日后做些打算。
此刻谢宵哪生得出什么情欲之心,他温软的唇慢慢落在她明净的额间,慢慢往下,在她鼻尖停留一会,温柔而珍视,却迟迟不肯吻上她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