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皆讲究娶妻娶贤, 金吉娜脸上却明白写着“不服管教”四个字,哪家做婆婆的都得掂量掂量。
夏桐却觉得这姑娘是故意的, 她本就不想嫁人,不过是借着蒋大夫人甩脸子,向众人表示她的态度——当然, 此举可谓破釜沉舟, 有利也有弊。
今后可真难以找到一门称心如意的好亲事了。
“可惜了。”宋氏还挺喜欢金吉娜的, 相处这么久, 觉得她为人爽利,是个热情单纯的好孩子,若非身份上不相宜,她倒想收金吉娜为义女,将来以养母的身份为她准备一份漂漂亮亮的嫁妆。
宋氏忽的想起什么,笑道:“今日盛宴,你大伯母跟二伯母吵着要过来呢!”
夏桐一脸懵逼,“她们来做什么,难道也想相亲?”
金吉娜这么走俏么?
宋氏点头,“原本是你二伯母起的糊涂想头,惦记着若得了北戎公主为儿媳妇,陛下没准会将爵位给她家。”
公主的女婿总不能一穷二白,连个俸禄都没有啊。
夏桐会心一笑,“大伯母肯定不会同意的。”
“当然,她一听说二房有这意思,逼着要你堂哥将公主娶进门来,免得让二房占了便宜。”
夏桐诧道:“可他已经娶妻了呀!”
“所以啊,你大伯母要他停妻再娶,这会子请了族里长老,打算写休书呢!”宋氏提起这些事亦面上无光,到底一家子妯娌,眼看大房二房如此昏聩,简直丢夏家的脸。
夏桐:……
看来是她低估了那两位长辈的战斗力。
如今两房夫人打得火热,又争相讨好北戎公主,拼命往三房送东西,宋氏那个小院子都快塞不下了。可她一点也不感到高兴,只希望金吉娜尽快有了归宿,一家子才能恢复正常,她肩上的担子也算了了。
夏桐沉吟道:“您觉得,让她来三房怎么样?”
宋氏一怔,心想金吉娜本来不就住在三房么,随即领悟到夏桐的意思,“你是说,让松儿娶她?”
这么想公主对长松的态度的确异样些,成天追着他跑就算了,见面还一脸笑嘻嘻的,浑不似对那些王孙公子的冷淡模样——难道她真看上了松儿?
宋氏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凭良心说,她很喜欢金吉娜,也愿意疼她,可做人女儿跟做人媳妇是两回事,她不觉得金吉娜以后会是个贤内助。
夏桐劝道:“我也不要您促成他们,只要别去理会、静观其变就成了,缘分的事是说不定的,倘她果真心悦大哥,大哥又对她有意,那当然也是极好的。”
宋氏并非那等独断专行的恶婆婆,凡事讲究顺应天然,要是命里注定有此一段姻缘,她也愿意成全,只轻轻叹道:“我怕你大哥配不上她。”
夫弱妻壮,日子长了难免处出矛盾,也容易被外人耻笑。
夏桐笑道:“这个您无须担心,陛下自有打算。”
她看皇帝并不想金吉娜嫁入太有权势的人家——大周跟北戎打了几百年的仗,如今虽暂时和平,保不齐哪日再度硝烟四起,那北戎王亦是野心勃勃的人物,若借助这段姻亲在大周发展自己的势力,或是诱得亲家做出通敌叛国之举,那就不好收拾了。何况金吉娜也代表一方政治势力,她嫁入哪家,那家人的地位自然会水涨船高,朝中的平衡一旦打破,对刘璋这位帝王便不怎么有利。
所以他私心倒是先挑中夏家,一家子懒成这样,要他们多走两步路都嫌费力,哪做得来通敌叛国这种大事?
*
蒋大夫人遭金吉娜一顿羞辱,气得胃疼的老毛病都犯了,便想到御前告上一状,让皇帝好好收拾这个蛮夷。
蒋碧兰好说歹说劝住了她,“何必呢?为这么点小事。本来陛下就嫌咱们蒋家人多势众,隔三差五在京中闹个大新闻,这会子您又公私不分,只怕陛下更该怪罪了。”
拉着母亲的手谆谆道:“您总得为我想想,如今凤印还在映月手里,您这么一闹,陛下几时才肯归还于我?”
蒋大夫人想起蒋映月那副虚伪的假笑,到底还是按捺住心浮气躁,道:“映月就算了,出身摆在那里,总归越不过你去,可关雎宫那个贱人不得不防,她既有皇宠,又有皇嗣,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咱们的劲敌——娘交给你的那枚丸药,你可得好好收着,别糟蹋了。”
蒋碧兰点头,“我明白。”
送走蒋大夫人后,荷花回来便问道:“娘娘,您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呀?”
夏婕妤的肚子已经挺得老高,听太医说再有两个月便要生了,等孩子平安出来,这枚丸药便再也发挥不了作用。
蒋碧兰也清楚局势紧迫,所以不打算耽搁,正好今日便是个大好机会——她娘得罪了金吉娜,金吉娜又是在夏家住的,由她去向夏桐赔礼道歉理所应当。
蒋碧兰就让小厨房准备几样点心,再配上一碗红枣汤,准备送去关雎宫。
荷花赞道:“娘娘这般盛情,夏婕妤一定不会拒绝您的好意。”
就是这法子实在太明显了些,巴巴的送吃食给孕妇,谁不起疑心啊?不过反正是主子自己动手,荷花乐得袖手旁观。
谁知蒋碧兰却瞪着她道:“傻笑什么,还不快拎上东西走人。”
荷花愕然,“我去?”
“不然呢,难道要本宫亲自去向那个狐媚子行礼问好?”蒋碧兰板着脸道。
上次在夏桐跟前莽撞下跪的举动,已经令她大失威严,结果凤印不曾到手,还让关雎宫的下人看了场笑话。
蒋碧兰只要一想到那些人背后是怎么编排她的,就感到浑身发麻。
这回她打死也不去了。
荷花:……
所以让自己来送这碗加了料的红枣汤,这不明摆着坑她么?
蒋碧兰看她那畏畏缩缩的模样就来气,“怕什么,不过是碗符水,又非毒药,喝下去当时也不会发作,你还担心她将你扣住?”
荷花心想又没人试过,真有毒也说不准,到时候还得拉她出来顶罪——做奴婢的命真苦呀!
可身为蒋家出来的侍女,她自知性命家人皆握在蒋氏手中,哪怕主子要她上刀山下油锅,她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只得硬着头皮道:“奴婢遵命。”
待她出去,蒋碧兰才想起忘了叮嘱这蠢丫头,要亲眼看着夏桐将那碗汤喝完才能回来,不然回头若是倒掉,那符水也没有多的——再花重金求一副就太靡费了。
可事已至此,蒋碧兰总不能半途将人叫回来,只能焦灼地等待结果。
这还是她头一次光明正大的害人,且是设计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说实话,蒋碧兰心里也在打鼓。可谁叫夏桐是宫里唯一有身孕的女人,她若安心得宠也没什么,可偏偏肚子太过争气,才侍寝几回就怀上了,叫人看了怎么会不害怕?
万千宠爱在一身,子嗣上还得天得厚,比前朝的雪贵妃都强多了。雪贵妃在时,延庆帝为了她连皇后都几乎废掉,何况自己这些年都只是一个贵妃?更加不是夏桐对手。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防患于未然。
蒋碧兰定一定神,安慰自己她也没想伤害夏桐腹中的孩子,只希望她生出来的是个公主罢了——必须是个公主。
这样,她们才能和睦相处下去。
漏壶的水位一点一点下降,估摸着快一个时辰了,荷花仍未回来,蒋碧兰心里愈发忐忑不安。
死丫头不会被夏氏扣住了吧?早知道就该自己动手。
正猜疑间,忽见宁寿宫的常嬷嬷前来,含笑道:“贵妃娘娘,太后请您过去。”
蒋碧兰知道事情不妙了。
第74章 高手
宁寿宫中, 蒋太后看着案前那碗甜香扑鼻的红枣汤,冷笑不已,“深更半夜, 你倒是有雅兴,让你的丫头去关雎宫送吃喝——你还怕夏氏饿着?”
蒋碧兰跪在她身前, 嗫喏道:“妾也是一片好意……”
正要好好说一说今日御花园中的纠纷,她是打算代母赔罪的, 谁知刚开了个头, 蒋太后便不耐烦道:“行了,你当哀家不知道你肚里那点花花肠子?打从夏氏怀孕以来,你便百般看不惯她,唯恐她先于你生下皇子, 可再怎么样,她也是皇帝心尖上的人, 她腹中怀的也是皇帝亲生骨肉,你怎能动这样恶毒的念头?”
蒋碧兰不服气道:“太后,我也没想将她怎么样,只是希望她生下的是公主罢了。”
真要是歹毒,她下砒-霜下红花都比这个好, 怎会巴巴的去求什么符水转胎丸?
蒋太后都快被她气笑了,她宁可侄女恶毒一点儿,也不愿这样不明不白的犯蠢, “你还挺相信那些臭道士说的话?若真有用, 天底下的人都该只生男不生女了, 这大周还能延续下去么?”
从前只觉得她骄傲跋扈了些, 如今看来跟她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做了蠢事还沾沾自喜, 殊不知那点伎俩在旁人眼里根本不够看的。
蒋太后冷笑道:“那符水能否转胎哀家不知, 哀家只知道里头尽是雄黄与朱砂,这一剂药下去,不止夏氏的孩子保不住,你的贵妃位也保不住了。”
蒋碧兰这时才有些害怕,抱着蒋太后的膝盖央求道:“姑母,求您救我!我保证再也不敢了!”
她怎能知道那些道士靠什么炼丹?还以为口耳相传必定有奇效呢。
蒋太后微微阖目,“哀家是你的姑母,自然会帮你,只是碧兰,你的性子实在不适合执掌六宫,那块印还是交由映月打理吧。”
原本打算等蒋碧兰伤好之后还给她的,谁知今日偏闹出这事,蒋太后实在失望透顶。
蒋碧兰还要为自己求情,可瞧见蒋太后阴霾密布的脸色,只得啜泣退下。
常嬷嬷轻轻为主子揉着肩膀,叹道:“贵妃娘娘这回也太鲁莽了些,亏得太后发现及时,否则,恐怕会铸成大错。”
若夏婕妤的孩子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不止贵妃,连太后都会受到连累——谁叫她们同为蒋姓,又是亲姑侄,连蒋碧兰的贵妃位都是太后一力保举封上的,可谓同气连枝。
蒋太后眼中看不出情绪,“还是映月那孩子机警,看出不对便来向哀家报信,哀家才能及时将这件事压下去。”
常嬷嬷笑道:“所以太后器重她也是应该的,当然,淑妃娘娘如今也算得偿所愿,连贵妃都被她比下去了。”
“只是,奴婢有一点不解,”常嬷嬷看了眼蒋太后的脸色,小心翼翼说道,“明知道宫里只一位主子有孕,哪个观里的道士如此大胆,还向丞相夫人推荐那丹砂符水,他就不怕出事?若是淑妃娘娘故意设计,如今打了贵妃的脸,她自个儿又占去那块凤印,一切倒是说得通了……”
蒋太后没说话,半晌,方才轻轻叹道:“技不如人,被算计也是活该,由她去罢。”
*
那日蒋太后将蒋碧兰叫去罚跪,虽刻意避着人,可还是被王静怡看出点异样。
她毫不犹疑就将消息卖到夏桐这里来。
夏桐倒没觉得有什么,身为太后训诫嫔妃不是很正常吗?亲兄弟都得明算账呢,何况只是姑侄。
蒋碧兰那脾气,哪怕得罪太后也不稀奇。
王静怡却神神叨叨的,“我倒觉着有别的缘故,听说那晚贵妃娘娘本来叫了个宫女给你送汤,谁知半路上就被人扣下来,之后太后便传召贵妃过去,你想,是不是跟这碗汤有关?”
夏桐:……
蒋太后留王静怡在身边真是失算,这人妥妥的是个双面间谍呀!
当然她也不会在王静怡面前暴露对蒋太后的不满,免得回头她到老人家跟前搬弄是非,便只笑道:“我看只是巧合罢了,你别疑神疑鬼的,仔细宁寿宫的嬷嬷骂你。”
王静怡只好悻悻离去——她其实挺希望夏桐跟蒋家人打起来的,不然这样一团和气,自己永远也不能上位。
夏桐打发走王静怡,回头跟平姑细细一琢磨,觉得王静怡的分析应该是对的。估计蒋碧兰本来想对她做点什么,可被蒋太后拦下来,才借着谈心的名义叫过去训斥——其实是变相的保全侄女。
夏桐想想倒有点后怕,就知道战线拉得太长不是好事,时间越久越容易把人逼疯。还好她之前先隐瞒了三个月,否则这么一年下去,那些女人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现在她快要生了,夏桐自然不希望再起波澜。
她偷偷找来顾明珠,问她孩子的情形到底如何。
这个时代是没有b超的,但太医们有一套自己的辨别方法,顾明珠道:“娘娘左脉沉实,远胜右脉,想必怀的应是男胎。”
夏桐很相信顾明珠的医术,可通过把脉来看男女这种事委实太过玄乎,夏桐只能当成一种心里安慰。不到正式生下来,她是不敢轻言断定的。
大雪弥盛,年关也愈发接近了。除夕宴仍是由蒋映月操持,此女看着沉默寡言,但能力着实不错,比起其姐更多了一分耐心体贴,宫里原本瞧不起这位庶出之女的,如今也渐渐对其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