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原是她不如人。
    就这样吧,她不能太贪心。他是她的天。只要他心里有她们娘俩,会护着她们娘俩,她便不该再多奢求。这般想着,心却未得消解。念卿但觉鼻端发涩,眼眶酸得厉害。
    韩奕羡眸色黯下来,摩挲着她的发,沉默的亲吻她的发心。
    如今,她是愈发的静了。本就羞怯,少言寡语。现在更是轻易不开口,难得出声。他想哄她多说说话,得费好一番心思,缠上老半天。
    不是不知道她委屈,不是不懂得她的不甘。只他有他的责任,有他的无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她,他多次忤逆母亲,深深的伤了母亲的心。原不曾想,她会在今年有孕诞下孩儿。按大夫所言,她这身子要想有孕,至少还得调养好些年。
    母亲获悉,大怒,再不能忍耐。直要他休妻。可他怎么舍得!她是他想要呵护一辈子的人,住在他心尖尖上。
    母亲闹得厉害,他不得已遵从母命同意再娶一房。本来是要纳母亲安排的她屋里头的菱香,抬作姨娘。但他遇见了师氏。
    师氏识礼明理,千金之躯却温婉柔顺善解人意。令他放松又安慰。他想,她不会争宠,不会容不下他的卿卿。最重要的是师氏乖顺之余,性子亦不失果敢大方。又善操持,心性玲珑能独当一面。
    不象卿儿怕羞又格外胆小,身子还弱,娇怯怯的只能依他而存。无以担当主母之责,主持中馈。娶师氏,由她管家,母亲亦可以放心养老,颐养天年,不必再劳累。
    母亲得知,果然很满意。因师氏出身高门,是云英未嫁的闺阁小姐。纵然他娶了卿卿为妻,师家和母亲还是要求他许师氏以正妻之礼。他应了。他的卿卿由来只要他的爱,根本不在乎虚名。而有他护着,除了母亲,日后谁也不敢轻慢了她去。
    与师氏成亲那日,母亲不让卿儿出席婚礼,他没有反对。她是那样柔弱的小东西,他不忍,他怕她会当场崩溃。然事实证明,他终是狠狠的戳了她的心,狠狠的伤了她。他晓得,她心里有怨。始终是他违背了他与她的盟誓在先。
    可木已成舟,师氏已是他的人,已嫁与他为妻,现在还怀了他的骨肉,他不可能弃师氏和他们的孩子于不顾。
    韩奕羡心下涩然,又软又疼。他贴着她的发顶,低低呢喃:“卿卿,爷的小娇儿!别和爷生气,也别怨爷了好不好?”他声音里含着痛楚,有愧疚,更有乞谅与哀求。
    念卿眼圈红了红,心中似苦似甜滋味莫名。
    他的心跳沉稳,他的怀抱厚实而温暖。无论怎样,这个人心里有她。他宠她也爱她。至少在陪着她的时刻里,他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念卿勉力逼回泪意,故作轻快道:“爷说的哪里话,卿儿不怨爷。爷对卿儿的好,卿儿都知道。”
    她笑一笑,特意转移话题柔声道:“爷给我们闺女儿起个名吧。”
    韩奕羡闻言,心中怜爱益浓,疼惜愈盛。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回答他那个问题。然他心知她只是为宽他的心,而不得不委屈自己言不由衷的说不怨他。这让他更加心疼!
    他承她的意,鼻尖亲昵的蹭蹭她的脸,温声道:“女儿象你就唤初荷,你道如何?”
    他刚刚仔细瞧过孩子的脸,一样粉妆玉彻,洁白细嫩的皮肤;一样秀雅清灵的面容。和她娘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令他十分欢喜。
    而在他心里,他的卿儿就象初荷,幼嫩洁雅清新可人,美好得让人心折,惹人生怜。
    “初荷,初荷,”念卿小声的念,有些羞涩的笑。他总说她象一株新荷。
    “怎么样?嗯?这名儿你喜不喜欢?”韩奕羡笑着看她,摸她羞红得发热的脸,亲她的嘴巴。
    又含糊喃喃:“乖娇儿,都做娘了还这么怕羞!”
    两人亲了一会,韩奕羡在身体叫嚣之际停了下来。现在不行,她需要休息。
    “就叫初荷怎样?卿儿觉得好听么?”他爱恋的啄她的脸颊,哑着声再一次的问。
    才将她那小模样太勾人,他等不及听她的回答就想亲她,想要她!每每只要见到她娇羞的小脸,他便情难自禁,惟愿将她揉进骨子里深深的疼爱她!
    “好听。”念卿被他亲的迷迷糊糊,透红着脸低低的应。
    一场亲吻过后,原就疲乏的她困意上头。但心里又不愿就这么睡去,只想着时间能停住,只想这样的依着他,一分一秒也不要分开。她费劲的眨巴着眼,努力对抗浓重的睡意。
    韩奕羡看得好笑,柔情满腹。他亲亲她的眼皮,语声温柔似水:
    “乖!睡吧。爷在这守着你。”
    语毕,他将她揽得更紧些,大掌轻轻的拍抚她的脊背,象哄孩子一般,温柔的哄着她睡觉。
    念卿也是支撑不住,眼皮越来越重,终是合眼睡了过去。韩奕羡眷念的看住她娇弱而秀美的睡颜,目光缱绻。许久后,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一个多月后,这厢念卿刚坐完月子,那边的凤夫人即顺利产下双生子。一唤:韩昊征;一唤:韩昱齐。
    第3章
    官道上,两匹骏马一前一后疾行如风。打头的男子锦衣玉冠,器宇轩昂。此刻,他英俊的脸上薄唇紧抿神色急切,正是那韩家二爷。这一趟出去得久,足有月余。他少不得归心似箭。一路快马加鞭,半分不肯耽搁。
    紧随其后神情沉静,面容硬朗的青衫男子,自是不离韩奕羡左右的贴身护卫韩庭毅。主仆二人已日夜兼程,马不停蹄整整赶了两天一夜的路。
    韩奕羡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素来不耐马车行进,嫌车夫驾车的速度慢。他通常都是自备良驹,策马而行。碰到如眼下这般急于赶路的当口,精于讲究的韩二爷也挺能将就。庭毅是家生子,打小便跟着他,早已习惯了自家主子的行事方式。
    临到这日晌午,风尘仆仆的两人终于归家,抵达韩府。韩奕羡将马匹交给早等候在门前的马夫,大步走进府内。庭毅背着包袱跟在后头。
    行至路口,韩奕羡顿住,他望向北院的方向,面上表情变得温柔,幽深眼眸充满了思念。但他只稍停了一瞬便勾着唇向东屋行去。今晚他肯定是要歇在她那里的,现在他得先去给娘请安。
    刚进院子还没进屋,就听得里头欢声笑语,十分的热闹。韩奕羡笑一笑进屋,庭毅留在外面候着。他甫一进门,里面的人便消了音齐齐看住他。
    “这是怎么了?”他笑,故意作状道:“一个月不见,娘您就不认得儿子了!”
    话落,他噙着笑,看一看坐在母亲身侧的锦凤出言调侃:“你也不认得人了?”
    “二爷!”
    望着男人英挺的眉眼,锦凤微红了脸。她一脸喜色起身迎上前去。一个月不见,她想他想得不行。
    一旁的丫头已是灵醒的忙着去沏茶。
    “哪有不认得的!你家凤儿听说你今儿要回来,在我这里等着就挪不动脚了!就这小半天的功夫,不知道差人去前院问过几回了!”韩老夫人笑眯眯打趣,看着儿子儿媳满脸的慈爱。
    “娘!”锦凤爱娇的叫了声,佯作不依。
    “好好好!娘不说,娘不说!”老夫人乐呵呵,非常宠爱的口气:“反正啊,娘不说,你对你家二爷的一番心意也是藏不住的!”
    “娘!”锦凤撒娇的轻轻跺脚,一双剪水杏眼却是忍不住直往韩奕羡脸上瞟。
    韩奕羡含笑瞥她,眼前却浮现出另一张清丽小脸。他的卿卿定是也这般想他想念得紧!如是想,他不由心中一漾。旋即又感觉到酸涩。母亲对她成见太深,这东屋她竟是来不得了!
    而他也舍不得要她对着母亲的冷脸,平白的受委屈。于是他听之任之,母亲不让她问安,那便不问吧。横竖她是个怕羞的性子,又远不似锦凤这般机灵,讨不来母亲的欢心。
    只是一别月余,他朝思暮想,对她和女儿牵肠挂肚。现在急急回府却不能第一时间,象这样看见娘亲同锦凤一般的看到她和他们的小乖乖。韩奕羡无声叹气,心头酸软涩意难平。只他心下转着念头,面上却声色不显。两步上前眉开眼笑的自两位奶娘手里,一手一个的抱起多日未见的儿子。
    两位小少爷已近周岁,生得肉乎乎粉团儿一样,特别讨喜。此时,两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自个的爹,憨态可掬的小模样儿很是逗趣。韩奕羡瞅着欢喜,面上笑容愈盛。这些天来,他人在外头,心里可是惦念着自家的仨个小家伙。
    不曾想,俩儿子盯着他瞧了瞧,却是齐齐扁起嘴,只待下一秒就要大哭起来。韩奕羡一愣,锦凤却是笑道:“这么多天没见爹了,怕不是又认生了!”
    韩奕羡无奈,又觉好笑。还待要逗一逗,已听得母亲心疼道:
    “你给我赶紧把孩子还给奶娘,可别一回来就把我的乖孙儿给惹哭啰!”
    老太太将这俩孙子看得心肝肉似的宝贝。
    “瞧您这心偏的!您这是有了孙子,就不要儿子了!”
    韩奕羡一面笑着逗母亲开心,一面将俩小没良心的还给各自的奶娘。
    “对!我就偏心我孙子!你呀,你如今可是不值钱啰!”
    “是是是,我现在不值钱了!求娘也可怜可怜我,抽个空儿也心疼心疼儿子!”
    韩老夫人被哄得喜笑颜开,直道:“娘如今呀,疼我俩宝贝金孙都疼不过来!可没空疼你!”她看看儿子又看看媳妇,喜眉笑眼的接道:“可不是娘狠心,你现在有你媳妇凤儿疼着,娘放心得很呢!”
    老太太话里话外,真跟没念卿这个人似。何止没念卿这一媳妇,就是她的嫡亲孙女韩初荷,她亦是压根没放心上,不说关爱了,就完全不曾提及过只当没有。
    锦凤听得舒怀,看着夫君眼波如水,满目柔情。真真儿锦绣芙蓉面,人比花娇胜三分。
    韩奕羡脸上笑容不变,他伸手接过丫头递过来的茶,垂眸手执白瓷青盖捋了捋茶末子,又轻吹了吹,低头啜一口压下心间苦涩。他不想这时候与母亲较真,不愿扫了母亲的兴。左右母亲亦听不进劝,他便也懒得白费唇舌。没得于事无补,反惹母亲不快,使她对卿儿嫌隙更深。
    想到独守一隅安静过活的那一对母女,韩奕羡的心酸软得厉害!不妨事的!她们有他!他会给她们娘俩最好的照顾,会一直一直的守护着她们!
    “这趟还顺利吧,听说还进宫了?是贤妃召见吗?”韩老夫人语带关切的问起儿子。
    “嗯!娘请放心,一切都很顺利。儿这一趟见了贤妃,她对这次的织品相当满意,给了些赏赐。”韩奕羡应声回道。
    语毕,他微抬下巴,示意屋内的丫鬟芳巧:“去外间找庭毅拿东西。另叫他不必再候着,自去用膳。”
    丫头应喏而去。
    “二爷也该饿了吧。”锦凤看着韩奕羡隐隐透着疲惫的神态,感到心疼。
    她侧头向老夫人言道:“娘,这会也到吃午膳的时辰了,我们也来用膳吧。”
    韩老夫人亦心疼儿子,自无异议连连道好。
    丫头们领命开始摆饭。
    芳巧进来将包袱交给韩奕羡。
    “你拿着吧,回头跟娘分了。里面还有些小玩意都是给哥儿带的,等下你拿给他们。”他冲锦凤笑道。
    “是!妾身省得。”锦凤甜笑,示意自己的丫头碧枝将包袱收着。
    这边开始用膳,北院的念卿抱着女儿听冬灵笑微微说道:“二爷回了。现在东屋老夫人处用膳。”
    她说着将手中的锦盒递给念卿:“这是二爷给您带的。庭毅说了,二爷等会就过来。二爷还给您带了些养身子的药,说是很难得的,滋补效果特别好。”
    她停一停,笑容加深:“二爷吩咐过,今日就给您炖着,奴婢已拿去小厨房。二爷也给小姐带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都在堂屋里搁着呢。”
    冬灵说完笑嘻嘻的捏了捏初荷粉嫩嫩的小脸,又担心念卿抱得累,便想将她接过来抱着。奈何初荷不愿,更凑近了的偎着自个的娘亲,小手箍着念卿的脖颈,只拿一对乌亮的眸子瞅住冬灵。
    由于念卿太爱女儿,将初荷看得跟命似的。成天见的围着女儿转,即使有奶娘,有丫头婆子,她依然不舍得不去抱抱女儿。抱得多了,初荷自然亦极其依恋母亲,格外的粘着念卿。
    念卿笑,表情温柔又满足。她亲亲女儿嫩乎乎的小脸蛋哄道:“爹爹给荷儿带了好多好玩的东西呢!我们去看看。”
    初荷眼睫扑闪,点头。小脸浮现兴奋的神色。冬灵见状,便复又帮念卿拿起锦盒,跟随着一起行去前面的堂屋。
    韩奕羡给他女儿买了好些永州城里见不着的泥偶娃娃。娃娃们穿着乾红背心,系青纱裙儿。有的戴着帽儿,有的梳着髻。摆着各式的动作,造型喜庆很是可爱。
    除此,韩奕羡还给买了布老虎,买了一对上了五彩妆颜的彩色兔儿爷。鼓鼓的面颊,粉粉白白。鲜亮的衣饰,十分精致。
    将将一周岁过的初荷,立刻被吸引住了。睁着圆圆大大的黑眼睛,亮晶晶的看住属于她的小玩意儿,挪不开眼。
    念卿见机将她放在铺了软狐毛的桌案上,由着她自己抓捏着玩儿。抱了这一会,念卿亦委实有些个吃不住了。因头几日有收到韩奕羡给她的家书,念卿早知他会今日归家,也知他要先给婆母请安,在那边用膳。是以她这边没有等他,自行用过了。此刻,女儿玩得专注,有冬灵和奶娘她们看着,念卿拿着锦盒悄悄儿进了内室。
    她坐在镜台前打开盒子,一颗夜明珠,一只白玉镯子和同质的白玉兰花簪映入她眼帘。念卿抿抿嘴,心知这一定是贤妃的赏赐。
    夜明珠千金难求,民间难得一见。而这镯子和这簪子做工相当精巧,雅致非常。且端瞧一眼,亦知用的是上等白玉。玉质晶莹无暇,细腻光润。这种极品的玉镯与玉簪,也只可能是宫中之物。
    握着夜明珠好奇的端详了一会,又拿起镯子和簪子各自试了试,念卿心里闪过一瞬的欢喜。玉镯和簪子都很漂亮,清雅简约,是她喜欢的式样。然想想西院那位,这欢喜便立时淡去。他定然也会给他的凤夫人带同样漂亮的礼物。
    念卿的脸色黯下来,旋即,又不禁自嘲,她这是在计较什么呢?说好要知足的不是。他这回一如既往,不论多忙亦没忘了给她带药。冬灵说那药很难得,滋补效果特别好。想也知价值不菲,所费不赀。
    说起来,这么些年,他为她操的心,花费的银子着实太过。她这样的拖累实在,实在该知足!念卿这般想着,神情却愈见悲伤。她将镯子和簪子原样放回,合上锦盒,怔怔然发起呆来。
    那边东屋用完午膳,老太太照例要午休一会。韩奕羡和锦凤二人带着孩子告退。行至分叉口,韩奕羡欲去北院。对念卿母女,他实在挂念得紧。
    正待开口,锦凤却道:“爷有一个多月没在家了,前两日,妾身盘点了下上月庄子上的账目。”
    她笑眼盈盈,温言道:“爷给瞧瞧,过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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