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锦凤再次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上迸发出来的强烈的杀意。
    “爷这是作甚?”她声音轻颤,语气生硬道:“一夜夫妻百日恩,爷同锦凤昨儿个才做完夫妻,今天爷便要置锦凤于死地了么?”
    韩奕羡无动于衷,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只淡道:“你可以不喝,即日滚回师府便罢。若你硬要留在韩府,今日这汤你不得不喝!”
    他口气变得轻蔑,语声讥诮:“毕竟你爬&床的本事,爷恐怕青楼的头牌都要甘拜下风!”
    为迷惑他连卿儿身子自带的幽香,她都能给调制出来,其心计之绵密,其用心之良苦,不可谓不令人折服。而其面皮之厚更是令他叹为观止。
    实在可惜了!
    倘她还能用,于韩府家业必然大有助益。心够黑,手段够狠,心机深沉还能屈能伸,甚是能忍。这样的女人委实适合掌家。
    听他竟将自己与妓&子相提并论,锦凤大震又怒又痛!她心中悔恨交加,万不该一时情难自禁,听了老太太的话!
    说什么男人越是失意的时候,越是需要女人贴心的抚慰;
    说什么只要她肯做低伏小,足够温柔足够的耐心,总能把他的心给捂热乎了。
    只是郎心如铁,他现在对她冷口冷面,冷情冷性,于她显然已是捂不热的石头!
    “头先爷为什么不赶锦凤出府?休书已下,却任由锦凤住在娘亲屋里。”锦凤木着脸,僵冷的话声中犹带了一丝的希冀。
    “她想你留着,爷自然由得她!”韩奕羡轻描淡写,漠然的看她:“可如今你若不肯喝了这汤,爷怕是留不得你!”
    知晓原来是因为虞念卿,他方肯任她住在东屋。锦凤终于绝望。
    只虞念卿为何要留她在府?
    她嗤一声冷笑,左不过就是要仗着他的爱,继续羞辱她!
    心中恨意无以复加!锦凤红了眼,她看一看面前的药汤,蓦地端起一饮而尽。
    ※
    锦凤上外书房爬床的事,府中的包打听陈嬷嬷当日上午便得晓了。她心下不齿,但觉这位前主母着实太不要脸面!举凡品性高贵的女子,有哪个做得出这等寡廉鲜耻的龌龊事儿!
    莫怪二爷会大动肝火,送其绝子汤。须知二爷岂是肯任人拿捏的主,也就是对她家夫人才会低头。
    素来有些爱说嘴,喜好谈点闲话的陈嬷嬷,这一回却是没想将这事告知夫人。一方面,她不愿拿这种腌臜事体污了夫人的耳朵;
    另一方面则多少有点想替二爷周全的意思。眼下夫人与二爷关系已然冷淡如斯,若要知道了这事,怕不得益发的雪上加霜!
    她不说,冬灵更不会多嘴。念卿深居北院足不出户,对此也就浑然不觉。事实上,这几天来,她依然忙得很。心思都放在了雕刻印章上头。锦凤于她似已是前尘过往,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这位蛇蝎妇人。
    对剩余的寿山石料,她寻思着就着料子再整几只印章。然后交由陈嬷嬷出府去找路子,看看有没有文玩店肯寄卖,抑或店铺愿意直接买了她的印章,当场银货两讫。
    由于雕琢印纽太过耗时耗力,太费工。她思量一番,决定就按从前爹爹所为那般,不做印纽。印章嘛,不定非要佩戴在身上,能随身携带或者单纯喜欢以作收藏,亦不鲜见。
    省却雕琢印纽的繁杂工序,再顺其自然运用仿薄意的技法,按着石材本身的纹理,构图加以简单的修饰。所谓大简至美,只要能保持住石材原本的灵秀与质朴气&韵,亦不失为一种美好意境。
    如是一想,她亦不再刻意追求印章正规正矩的形貌,譬如方,圆,长,扁等外形规则。索性就做随形章。依着石材的不规则型而为,只需将石材边缘抛光打磨平滑即可。这样一来,既省力又省时,又省下不少工序。
    心里有了主意,虞家三人组马上忙活起来。有过一次成品经验,且这一次的工序较之前次要简单得多。是以,三人做得还算顺手,配合尤为默契。
    韩奕羡不疑有它,以为她不过是做的得兴而已。她既难得有兴致,他自不会扫兴阻她。在他看来,她现下有点事忙碌倒是件好事。总比她呆坐着思念女儿,黯然心伤的好。
    由此,他只叫庭毅给陈嬷嬷同冬灵递了话,叮嘱她二人务必不能让夫人过于受累。且更要机灵点,多看着些,不要让夫人伤了手。
    在问过要不要添加人手过去帮衬,被一口回绝以后。他便也不再过多过问,只叫庭毅送了上好的药膏过去,以防她磕碰着或者划伤了手。
    眼见她似情绪平缓下来,韩奕羡心头稍安。再然后,他也投入到繁冗的事务之中。一年之计在于春,现阶段他要做的事情实在不少。尤其如今府中没有主母主持中馈,挑的管事毕竟是外人。多数事情,他还得事必躬亲,都要顾着点。
    半月后,北院。
    “夫人,那这两只印章您给定个价,这样老奴问起来,也好心里有个底。”
    陈嬷嬷将两枚印章仔细的包好,收进怀中,望着念卿问道。
    念卿面现迷茫,老实讲,对这印章的要价她其实也不太有底。往昔爹爹曾有言,印章这东西就跟那玉石一般,有道是金银有价玉无价。而这印章就更不好说了。
    石材选料的讲究不同,篆刻技法的差异,以及印章上字体书法的水平,还有意境审美的情趣高低。印章的实用价值,与欣赏价值等等。甚或把玩者本人的意趣情怀,这些都决定着印章的价值与价格。
    在与印人心意相通者眼里,那印章或许价值连城。倘换个人来看,吃不准便一文不值,形如敝履。
    念卿倒是知道他有好几枚的玉印,皆价值不菲。两相比较,她沉吟一刻,朝陈嬷嬷比了比手,说道:“两枚印章最低不少过六十两银子!”
    他的印皆是名家手笔,且选料上乘,都是难得的上等好玉。她自觉不可比。然这两枚印章不说她们的工艺,单是石材用料亦总该值几个钱吧。她想。
    陈嬷嬷领命去了。
    在她眼里,她家夫人的印章委实好看,实属个稀罕物什。所以她直接去了城中最大最知名的文玩铺子——
    聚宝斋。
    陈嬷嬷对这店名极是满意,觉得这名儿与她家夫人的印章甚是匹配。她认为夫人的印章放这家店里方不至于被埋没了去。
    店铺掌柜姓王,是一个圆团脸容,个头不高身形富态,瞅着年近知天命之龄的中年男人。王掌柜典型的生意人嘴脸。笑容藏奸,有双满透着世故与圆滑的眼睛。
    他打量着陈嬷嬷,眼见这婆子穿着体面,神态精明。一望即知是大门户里头的管事下人。他的目光马上变得和气了些。
    “妈妈可是要给主子捎点什么?”他迎上前殷勤问道。
    陈嬷嬷做事素来爽利干脆,不爱拖拖拉拉,拖泥带水。她掏出包裹好的印章,将之小心的取出来搁在柜面上。
    “王掌柜,一百两银子,这两枚印章就给了你!”她快言快语道。
    夫人说的六十两,但她觉得夫人实在过谦了!所以她给加了四十两。
    王掌柜一楞,意识到她的来意,目光当即就变了。他望向印章神情显得挑剔,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好半晌,他方伸出两指,无可无不可的应道:“初次相识,当交个朋友。我出二十两现银。妈妈你若同意,这两枚印章我就收了。”
    陈嬷嬷一听,很生气。二话不说包了印章就往外走。
    王掌柜忍了忍,见她走得飞快不似拿腔作势。他嘴角一抽,急喊道:“妈妈且慢,咱们万事好商量。”
    陈嬷嬷顿住,横眉瞥他。
    “三十两!”他满脸堆笑,伸出三个指头。
    陈嬷嬷掉头。
    “四十两!”
    “五十两!”
    ……
    “八十两!”
    “一百两!”
    “八十两!”
    “一百两!”
    “九十两!”
    “一百两!”
    “九十两!”
    “好!成交,九十两!”
    陈嬷嬷拿着九十两的银子走了。她叫价一百两,但实则九十两是她的心理价位。价到了,她也不贪心。
    王掌柜望着她背影远去,低头端详手中的印章,面上浮现奸猾的笑容,以及遮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陈七”他叫:“把这两个安置下来”
    稍事停顿,他笑容愈盛:“两个都标价三百两。”
    几日后,聚宝斋。
    一只手点上柜台里的那两枚印章。这是一只极好看的手,白皙修长指骨分明,手的主人声音亦极是好听。他说:
    “掌柜的,把这两印章取出来我瞧瞧。”
    第28章
    北院拿到九十两现银的主仆仨俱是惊喜。虽然九十两银子在韩府这样的大富之家,委实九牛一毛微不足道。韩奕羡给念卿的银票面值最低也有五百两。
    然而九十两的银子实在亦不少。普通的平头百姓,一年到头勤勤恳恳,开源节流,光景好的也不过一年收入十来两银子。
    而陈嬷嬷每月的分例一两银子外加五百钱。冬灵因素来便与念卿亲厚,故而韩奕羡给她的月例为二两银子。这已是相当高的月钱。一般的富贵人家,给妾室的月钱亦不外乎二两银子。便是韩老夫人屋里的一等丫头,月例亦只得一两银子。而念卿爹爹的束脩一年最高不超过十两。收的学生多,束脩方能多得一些。
    是以九十两的银钱,于主仆三人实乃不失为一笔巨款。念卿本欲给陈嬷嬷与冬灵一人分二十两银子。她想着留三十两做积蓄,留待日后出府维持生计。剩下二十两再去选购些质地中上的印石,再接再励。若势头持续以后就以这个做营生。
    奈何陈嬷嬷冬灵执意不肯要银子,几番推却,她不得不端出夫人的架子,强塞给二人。待得晚间她的枕头下便多出了三十两银子。陈嬷嬷与冬灵一人最终收下了五两银子。
    主仆三人对这次买卖所得非常知足。根本没有多想过,被聚宝斋掌柜买下的印章已身价倍增。念卿身居宅门涉世未深,哪里想得出生意场上那些弯弯绕绕,迂回算计。全不通世故的她先前估价六十两,更多是依着购买来的寿山石本价,只在其之上稍补了些添头。
    而陈嬷嬷在谈买卖之前,先暗里看过柜台的货品。象夫人这种不做印纽的印章,价格最高也就七八十两纹银一枚。当然还有高得咂舌的印章,但却都是雕了印首瞅着确乎十分唬人。
    到底不是里间行家,对这种富家贵人们把玩的物件陈嬷嬷见得多,见识却是粗陋。但觉她家夫人初显身手,便能得来近百两的银钱已是万分的了不得!
    头回自力更生,自己赚来银钱。于念卿而言,她内心其实很是震动。这是她以往想也不曾想过的事情。她打及笄之年便遇上了韩奕羡。他追得紧,心思又巧,人也强势。
    自她给爹爹去选新茶,在一家茶行铺子里偶遇过他一次以后,他便神通广大的寻到她家,带着媒人就登门提亲。
    爹爹欣赏他的人材,但又顾虑两家门户悬殊,恐齐大非偶。思虑再三,终是出言婉拒。他也不泄气,足足两年不辞辛苦永州蓟城两地来回。而在那期间,他已是不容拒绝的担起她的生活,处处关心她照顾她,面面俱到细致入微。他甚至给她买来丫头冬灵。
    爹爹是个老实人,生平最怕亏欠于人。又看出她对他动了心,于是松了口答应下来。可以说,她是直接从父亲的庇佑下,转投进了韩奕羡的羽翼中。不事生产,事事倚靠他,有若他手中驯养的金丝雀。
    何曾想,她也能赚钱!
    仿若收获新生,一股前所未有的生气似从念卿头顶贯入,及至蔓延她周身。一步步,一寸寸浸过她的四肢百骸。她的每一分心神都焕发出一抹新的生机,由内及外。
    ※
    念卿这回换了石料。她选用了质地更为密软,柔而易工相对更适合下刀,价格亦低廉许多的叶蜡石。待陈嬷嬷采买回石料,虞家作坊便再次开工。
    一连忙了半月有余,即将迎来念卿的生辰。
    外院书房。
    韩奕羡紧盯着庭毅领进来的孩子,失神的瞅了好半晌。方道:
    “都打理干净了?”
    “爷放心!庭毅照爷的吩咐,给了五十两银子。那泼皮货欢天喜地的收了,签下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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