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抓着空酒壶,胡乱在半空晃:“酒……倒一杯……宇文恺,你怎么敢让我……为了殿下……”
宇文恺耳里飘进这些醉酒人的胡言乱语,不屑一笑,漫不经心仰头喝酒,心里还想:这就不行了,真是……
……真是什么?
来不及想了。
因为剑光太快。
剑光太快,也太亮;雪白的一抹,生生刺进人眼底,像要将一切都斩于剑下。
刹那之间,他的亲兵没反应过来,外头的精兵也没反应过来。他眼里还映着太子那惨白僵滞的神情,还有――
――没有了。
铺天盖地,全是剑光。
……元婴后期?还是剑修?
琅琊城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元婴后期的剑修!
宇文恺双目暴睁!
他大喝一声:“你敢――”
余音犹在回荡,
眼前却已是血液飞溅――他自己的血。
但是,宇文恺不愧是征战多年的大将军。不,他在成为大将军之前,还是身经百战的小兵、身经百战的队长、身经百战的统领。
生死之间,他是绝对的掌控者。
千钧一发之际,宇文恺捂着被割开的喉咙,猛地将身体往后一扯,再拽着退路上最近的一人,狠狠掼了过去!
一退,再退。
剑光破开那空中的身躯,却被甲胄阻挡了很短的刹那,宇文恺才发现那是自己的亲兵,但他丝毫没有动摇。
顷刻之间,他已经从后头宴席上捉住一人,死死箍在身前,作为人质。
滴答、滴答――
他捂着咽喉上的伤口,又痛又怒,还满怀不可置信。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剑修……那个宫装模样、一举一动全然是世家贵女的“姜五娘”。
不,她已经不是姜五娘了。
此时此刻,她手执长剑,剑气如霜、清莹寒彻,每一丝寒气都是纯粹的剑意,却又因为太纯粹而满是杀机。
气质变了,脸也变了。不再温婉秀美、一派岁月静好模样,而是兼具少年英气与女子秀丽。明艳却又沉静,宛如雪地里屏息开出一朵艳色独绝的花。
这个陌生的女人……绝不是姜五娘。
她是谁?
二十名亲兵重重叠叠护在宇文恺身前,却也重重叠叠倒下,轻松如风过草丛,而她甚至没有靠近。
仿佛天要杀你,难道是天对你有杀意?不,杀你就是杀你,和阴晴雨雾变化一般,没有任何特别的意味。
――杀你,就杀了。
……这人的剑意,竟然到了这般地步。元婴后期的剑修――这怎么能是一个元婴后期的剑修!
宇文恺嘶声怒道:“不准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来人,来人,将殿里的人都绑了――还有你!你不是姜五娘……你,你究竟是谁?!”
对方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手里的剑光稳得可怕,眼神也稳得可怕。那沉静的目光,根本不像看着敌人,而只像看着路边的一根野草,而她就是要削去这根野草,如此而已。
两人僵持着。
“……来人!”
宇文恺听不见殿外那几百士兵的动静,心中知道不好。他咬牙掏出个什么东西,糊满鲜血的手使劲往后一甩――一枚信号弹闪着刺眼的白光,极快地冲出殿外。
这是军中通讯的法子,一旦亮起,城外大军就会遵令而动。他们会踏平琅琊城,并且也会通知南边的大军赶赴过来,彻底奠定局面。
作为大将军,宇文恺深知,再厉害的修士也抵不过千军万马,元婴后期的剑修也一样。
然而……
他耳朵不断动着,却一直没听到弹药爆炸的声响。
他的心不断下沉。
短短片刻间,他能倚仗的竟然就只剩了自己,还有手里的人质――可这人质究竟有多少用,他实在不能乐观。
他喘气如牛,直勾勾盯着那个女人。
“你到底是谁……?”
有人在他背后冷哼一声。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妻子的名字,告诉你干什么。”
那人语气平淡,却就是让人听出满耳朵的嘲讽:“你的军队不会来救你。宇文恺,还不束手就擒?”
对面拿剑的“姜五娘”目光一动,平静开口:“哥哥,你要是有余力,就将人救出来,我好动手。”
那男声沉默了片刻。
再开口时,有些微妙的咬牙切齿:“没有了……!”
裴沐微微点头。
她满心怜爱:唉,哥哥也就能困住普通的士兵了,干什么还要逞强。
她剑身微侧:“那你让开些……”
剑光。
漫天的剑光。
“……我自己来解决他。”
第65章 姜公子依然无能狂怒
那一天的战斗, 最终以宇文恺身死为结局。
其中几经波折,也死了几个官员、死了几个宫人,死了好多宇文恺的士兵, 也死了好多宫里的羽林军和刀斧手。
至于裴沐……
她其实不太记得最后发生的事。
当她对敌时,她的心中只有她自己的剑。
她只记得宇文恺不愧是经年的元婴修士, 一发现自己身处绝境, 反而凶性大发。他提着那柄杀气极重的刀, 一刀比一刀疯狂,将四面八方的空气都震得响动不断, 又被切分为无数尖锐的气流。
她自己, 则是前不久才仓促突破到元婴后期,无论综合实力、战斗经验、出剑气势, 都比宇文恺差上一丝。
究竟她是如何赢过宇文恺, 如何接招又出招, 如何尽量避免伤害人质却终究不能保下每一个人……
如何在宫殿坍塌前,用剑风将所有人都甩出去, 而自己用身体死死将宇文恺压下, 用剑刃切断他的头颅……
这些战斗中的事,她也只记住了大概。
因为当宇文恺身死、她终于能将沉浸的心神找回,再抬头时……模糊的视野里, 只有外面漆黑的、星子闪烁的夜空,还有最后一根梁柱砸下时所带来的迫顶的黑暗。
隐隐约约, 她听见了兄长的声音。他在叫她。
她模糊知道自己应该竭力逃出去,不然可能会被废墟压死,但是……
……但是, 她没有力气了。
她只剩最后一点点意识,还能自由地、漫无边际地飞舞。
她想:到了现在, 她还是更习惯叫他“哥哥”,这可真是有悖人伦。
接着,她就失去了所有意识。
……
当裴沐再一次醒来时,已经是七天之后。
之所以明白时间流逝,是因为她耳朵里听见丫鬟们的声音,她们说:“裴姑娘已经昏睡了七天,要是再不醒,公子兴许要疯了。”
裴姑娘?裴沐有点奇怪这个称呼。
她原来是姓裴,但被卖进姜府里后,便再也没人叫她“裴沐”,她也只是自己在心里回忆一下这个名字,作为对童年的怀念。
这几个丫鬟的声音,似乎也是姜府里的人,怎么叫她“裴姑娘”?
裴沐很好奇,很想问。
于是她就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叫她“裴姑娘”?
一开口,裴沐才发现自己声音微弱低哑,嘴唇也干得让人不禁想一气喝一缸水。
――啊,裴姑娘醒了!快快,去叫公子!
她有点不习惯这样孱弱的自己。她正要坐起来,立即就有人来扶,又将软垫塞过来让她靠着,又有人拿了微甜的清水来喂。
裴沐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缠满了绷带。她原本为了掩饰女子身份而做下的伪装,在她耗尽力量、昏迷不醒时,已经全部消失,因而尽管胸前还是起伏不大,却能明显看出是女子身段。
她抬起手,有点费力地握了握拳。肌肉无力,骨头也有点痛。
她迟疑道:“我的修为……”
“裴姑娘别担心,大夫说了,您是伤得太重,身体忙着自己修复伤势。等仔细养一段时间,就会尽数恢复。”
扶着她的丫鬟抿唇一笑,说话温柔又伶俐。
裴沐觉得她眼熟:“你是……紫萦?”
紫萦更是一笑,笑得唇边一粒小酒窝,甜甜的很可爱:“是,婢子从前在大厨房打杂的,总被人欺负,后来多亏小公子……多亏裴姑娘说话,就去了五娘子处服侍点心。每回您来,五娘子总叫我做上一碟豌豆糕给您。”
裴沐恍然地笑笑,有点不好意思:“原来是这样,难怪五姐那里的点心总是特别好吃。你们……怎么叫我‘裴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