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人,小心看路。”
蝉衣掌灯,指引程卿到了地牢最深处。
过膝的水牢里,关押着两个人,程卿看清水牢里的情形,心颤手抖。
“黎、黎——”
同牢的另一个犯人程卿不认识,但她认识黎老头。
黎老头看起来更老了。
一条手指粗的金属链条,穿过了黎老头的琵琶骨,另一端固定在墙上,黎老头人本就苍老,链条穿身锁骨,灰白的头发上斑斑血迹,膝下双足都泡在水牢的污水中,程卿见了难免心颤不忍。
黎老头和章先生一伙人是反贼,程卿一直想远离两人,倒不是因为两人和狗皇帝立场相反,程卿要做忠臣。而是淮南大旱,章先生去做了长巾贼的军师,利用长巾贼造反,对狗皇帝无损,反害惨了淮南的百姓,因长巾贼而死的无辜百姓很多,程卿完全不认同章先生造反的手段和理念!
但是——
黎老头与她仅有的几次接触,并没有游说她加入造反大营,反而一直在试图救她,为她解毒,程卿现在看到黎老头的凄惨样,若没有半点动容,那她的血肯定也是冷的。
黎老头听到动静,费力抬头,他略动一动,链条就绷直,限制着他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借着烛光,黎老头看清水牢前站着的人是程卿,当下就瞳孔一缩。
蝉衣遵从萧云庭的命令,问程卿可认识这两个奸细,黎老头闭上眼睛,显然不想与程卿相认。
另一个犯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程卿,鼻子使劲嗅了嗅,忽然大乐:
“师兄,原来你让我救的人就是他……喂,你这小郎,能否让萧世子将我和师兄放了,等我出了这水牢,我就救你……”
另一个犯人居然是黎老头的师弟。
世上真有这么神奇的医术吗?都没有把脉问诊,看几眼就知道她要死了。
黎老头要为她解毒,就去请他师弟出山……那又怎么被萧云庭抓住,还被当成是敌军的奸细?!
一瞬间,程卿的脸色也有点变了。
难道是章先生在淮南和大皇子造反那日起事都没成功,现在竟把主意打到了北齐人身上,想借用阿古拉的兵力,血洗皇城,掀翻狗皇帝?
章先生做事的确没什么节操。
为了达到目的,背上千古罪名——不,不对,章先生愿意背这样的罪名,也不会这样做,把北齐大军放入关内,章先生没有可以挟制阿古拉的办法,请神容易送神难,人家打进来了就是不想走,那还有什么大魏,大好河山都拱手送给了异族!
程卿衡量了一下得失。
萧云庭请她来认人,绝对是有的放矢。
既如此,她又有什么遮掩的?
程卿转头对蝉衣痛快承认,“说话的这位我不认识,不说话的我认识,我不认为他是敌军的奸细。”
黎老头愕然。
程卿居然还冲他点点头。
这是想救他?
救他没用,他解不了毒,不如救陶师弟。
算了,陶师弟真是从北齐王帐而来,萧云庭说陶师弟是敌军奸细,也不算说错。
一时间,黎老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本就不是什么智珠在握的聪明人物,一向都是听章先生的安排,做个执行者。
现在没有章先生,黎老头更对付不了奸诈的萧云庭。
蝉衣掌灯,“程大人很诚实,您这样做是对的,世子爷不喜欢有人欺瞒,程大人请跟奴婢来。”
第660章 :集体失眠
蝉衣要带程卿走,黎老头的师弟一动,链条扯得他嘶嘶呼痛:
“你这小郎……只有我才能救你……真是倒霉,本想来替邺王治伤,遇到了蛮不讲理的邺王世子。”
黎老头的师弟在身后大呼小叫,蝉衣领着程卿出了水牢。
程卿被蝉衣领着去见萧云庭,萧世子军务繁忙,让程卿等了一个多时辰,想来是已经听说了水牢里发生的事,见到程卿第一句话就不好听。
“你要死了。”
萧云庭拇指戴了个玉扳指,他与程卿说话时,轻轻转动着扳指,嘴角带着笑意,好像很高兴听到程卿死讯将至。
程卿想了想,“萧云庭,你怕死吗?”
被人预言快死了的,不仅程卿一个人,萧云庭很早就被人说活不过二十岁,现在萧云庭活过了二十岁,御医又说他活不过三十岁,程卿想采访下当事人的感受。
萧云庭手一顿。
“怕死?”
如果他怕了,他早就死了。
人早晚都会死,有些人活到寿终正寝,也不过似蝼蚁一般,对这个世界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而另一些人未必能活很久,但活着的每一天,都会让人敬畏。
萧云庭想当后者,他也的确在朝着这个目标奋进。
程卿笑道:“我也不怕死,但如果可以活的话,我还是想努力一下,我想活到六十岁,然后我五十岁时就致仕,拿出积蓄命人打造一艘大海船,带着百来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再邀三两个志趣相投的挚交好友一起登船,沿着海洋一直航行,洋流将船带到哪里,我就在哪里歇歇脚,赏玩当地的风土人情,六十岁寿终正寝,便让人将我遗体烧了,把骨灰撒在海洋里。”
萧云庭听得有点走神,程卿描述的场景,竟让他有几分向往。
他忍不住在想,程卿会邀哪些人登船。
肯定会请孟怀谨。
大概会请那个崔彦。
可能有那个俞显……如果俞显能在锦衣卫里撑到程卿五十岁致仕,应该会被程卿邀请。
程卿最不可能邀请的人就是他,当然萧云庭也不稀罕,他击碎了这种向往,立刻意识到程卿真正的意图:
“你想活,所以你才和那些反贼来往,你觉得他们能救你?”
程卿笑笑,“总要试一试嘛。”
就这么简单可笑一个理由?
等着反贼救命。
萧云庭嗤笑:“这两个奸细,本世子都不会放,至于你……蝉衣,你带程知县下去,给他寻一个住处。”
萧云庭这个狗东西,把她从秦安县叫来兰州城,完全就是想遛她!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只是她现在还不知道。
蝉衣将程卿安顿在一个小院里。
“程大人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去张罗,眼下是特殊时期,程大人不好在府里随意走动。”
蝉衣和小蓟完全不同,别人愿意说人话,程卿当然要领情。
等蝉衣离开,武二和小磐都在院子里等着了,程卿让武二关上院门。
“少爷——”
“回房说。”
程卿让武二守门,自己则把在水牢见到黎老头的事告诉了小磐。
“少爷,您要救他出来吗?”
程卿摇头,“不能是我救,萧云庭肯定盯死了我,我能用的人手就只有你和武二,怎么救!”
那该怎么办呢?
不救黎老头,谁替少爷解毒!
小磐只恨自己学医太晚。
程卿敲了敲桌面,想起黎老头师弟在水牢里喊得话。
邺王……萧云庭回西北后,西北民间只闻萧云庭的名号,没有人再提起邺王。
黎老头的师弟嚷嚷要给邺王治伤,难道是指望着邺王?
萧云庭是怎么夺权,程卿不知道细节。
邺王在西北掌权这么多年,如果身体康健,还轮得到萧云庭说话吗?
“小磐,你这两日留心一下,听听萧云庭把邺王爷安排在何处养伤,府里的下人们肯定会提起。”
小磐重重点头。
少爷一般不用自己的“能力”,现在要用,一定是很危机的情况。
程卿交待完小磐,这时才有空去想皇帝让人张贴的公告。
师兄变成了嫡出的皇长子,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是真的,那程卿倒不愁了,她不一定能解毒撑到师兄继位,但她的家人肯定是有了保障。
就怕是假的。
要么就是皇帝被骗了,要么就是皇帝明知是假还故意这样干。
狗皇帝是有前科的,之前就用四皇子和大皇子当过鱼饵,现在用孟师兄当鱼饵,也没什么稀奇!
程卿想到孟怀谨独自陷在京城,危机四伏,一晚上都没睡着!
……
失眠的又岂止程卿一个,在京城,从三天前皇帝张贴了告示开始,不知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不是一个人觉得皇帝疯了。
孟怀谨这个大理寺少卿,怎么就成了嫡出的皇长子?
皇帝命人张贴的告示,内容破绽百出,只能骗骗百姓,稍有头脑的人都不会信。
皇子寄养在民间,完全是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