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再等等。”卡萨尔说道, “我之前放了假消息, 说我们今天晚上会奇袭,所以我们可以再等几天。”
等对面警惕了几天,精疲力竭之后,再发起攻击。
最近, 他们三不五时故意放走了几个线人, 让他们传递假消息给对方, 把对面耍的团团转。最近,在卡萨尔的命令下,他们还多了个余兴节目——每天派人前往河岸高处、与道伦的城堡距离很近的地方鞭打从道伦的军队里抓来的俘虏,让哀叫声响彻长夜;一会儿又安排他们从穷教士队伍里抓出来的几个人在河岸上长篇大论,诉说他们归降国王之后的种种好处——当然,这些好处都是卡萨尔放出的烟雾弹,等战役结束了,该清算的都会一并清算。
这么一通操作下来,叛军的抵抗意志已经被削弱了不少。
到目前为止,卡萨尔与伯里恩都还没有和叛军的首领见过面。但他们都已经打到对方的家门口了,相信不久后,道伦伯爵再不想露面也必须得露面了。
伯里恩轻轻“啧”了一声,远远望着灯火通明的城堡,风把他的头发给吹乱了,吹得他有些烦躁。
“这次,你好像尤其沉不住气。”卡萨尔瞥了他一眼,“是去了趟王都,把心都给玩野了?”
伯里恩反驳:“哪里的事……我只是想到了戈尔多。他有事情让我去做来着。”
卡萨尔挑眉:“什么事?”
伯里恩:“改造魔枪的事儿呗……”说着,他猛的捂住了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您刚才什么也没听见!”
卡萨尔·莫兰:“……”
他的小儿子哪里都好,就是智商有点不够用。
于是卡萨尔冷着脸瞪了他一眼,伯里恩长大后他已经很少这么做了:“把话给我说清楚!”
伯里恩深吸了一口气,挠了挠头:“一两句话我也解释不清……这样吧,我给您看样东西。”
他走回自己的行李边上,然后掏出了一把长长的、用布包裹住的玩意儿,父子俩走到一个没什么人注意的偏僻角落时,伯里恩才把包裹给打开:里面躺着的像是把打鸟用的火铳,但是仔细看又有很大的不同。
“这个,是戈尔多特意帮我改版的,远式魔枪。”伯里恩骄傲地说,“他说我近战已经够厉害了,这个魔枪主要的用途还在中远式的攻击上。”
卡萨尔把魔枪拿到手里,上下端详了一会儿,伯里恩简单地教了他怎么使用,然后朝着山坡下方远处的一颗歪脖子树瞄准——
“轰。”
火焰从干燥的树根开始燃烧,很快就将整颗枯树化成了焦炭。
“……我靠。”魔枪的后坐力让伯里恩趔趄了半步,“这改良了之后效果更恐怖了啊。”
营地里的士兵们听见了这声巨响,纷纷将视线转向了那棵枯树。
“怎么回事,那棵树烧起来了?”
“我刚才听见了什么响声……是被雷劈的吧。”
“就这个天气?劈雷?”
大家议论纷纷,但由于后续没了什么动静,于是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晚饭上。
卡萨尔·莫兰:“……”
他暴怒地敲了一下伯里恩的脑袋:“你自己都没实验过就拿出来用吗!”
“我以前实验过初代的……这是戈尔多给的改良版,不可能比原来还难用,我就直接上手了。”伯里恩疼地“嘶”了一声,但眼下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只是又惊又喜地看着枯树着火的方向,说道,“父亲,有了这东西,咱家以后是不是就无敌了呀?”
这回卡萨尔没有回话。
他陷入了短暂的沉思,问伯里恩:“戈尔多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为什么要研制这东西?”
“让我防身用的呗。”伯里恩理所当然地说道,“您可不知道,自从出了道伦兄弟俩这事儿,我哥跟我说话的语气都温柔了两个度,他可紧张我了,我离开王都的时候他还很舍不得呢……”
卡萨尔:……果然,问了也是白问。
“把你的东西收好。”卡萨尔·莫兰叮嘱道,“该用的时候,我不会限制你用。但这次不是个好时机。”
伯里恩一脸遗憾地抱着自己的枪:“现在还不是好时机?那什么时候才是啊?”
这回,他的父亲没有回答他的话。
就在他们聊天的这会儿,忽然有近卫跑到不远处喊了声有事要禀报。
伯里恩趁着夜色把魔枪收了回去包好,看起来就像是他带的一柄长剑一样。
军团里的很多长官都带着一把替代的佩剑,就是怕自己的武器在战场上出了什么意外。如果临时需要更换新的武器,那无疑是自己用过的剑更加趁手——所以,一路上有几个人看见了伯里恩带着的这东西,却没有人问他那到底是什么。
近卫看到卡萨尔冲他打手势之后,一阵小跑到了父子俩身边:“领主大人,教廷那边派人来了!是新上任的主教,奥德里奇·芬恩!”
伯里恩:“教廷的人来这里干嘛?”
卡萨尔沉思片刻:“教皇身边的旧部,但之前一向没什么存在感。没想到是他接任了主教之位……倒也合情合理。”说着,他抬头,“马上安排会客。”
*
卡萨尔·莫兰见到奥德里奇时,后者正一袭黑袍,站在昏暗的烛火之下。他的两鬓已经尽数染成了银灰色,脸上的皱纹也纵横交错,双眼却炯炯有神。
卡萨尔·莫兰在与对方寒暄几句之后,直接了当地提问道:“这里毕竟是刀剑无眼的战场。请问主教阁下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如果有什么军团可以帮您做到的事,您尽管开口。”
意思是您这种上了年纪的战五渣就别在这些高危地区晃荡了。别哪天克死他乡都没地儿哭。
奥德里奇却仿佛听不见他的潜台词似的,微微笑了笑,在他的前胸划了个十字,一派虔诚地说道:“我来这里,是为了播撒圣主的福音。”
卡萨尔没有搭话。
奥德里奇:“我相信,那些起哄的教士也给您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吧?他们是叛军的智囊,也是叛军的耳目和嘴巴。攻克了他们,您的军士们也能省力许多。”
卡萨尔轻轻笑了:“那您打算怎么做?”
“福音与真理一样,只要播撒到了一人的心间,就能在人群之中相传。”奥德里奇笑着说道,“那些教士也算是我们教会的同胞。我相信他们只是误入歧途。以福音感化他们,会让他们的灵魂重新获得净化的。”
卡萨尔:“……那你的意思是?”
“请给我带来一位穷教士吧。然后给我一间安静而昏暗的屋子,还有一点时间。”奥德里奇的眼眸中闪烁着某种狂热的光芒,“我会感化他的。然后像圣人牧羊一般,引导他们所有人。”
卡萨尔·莫兰:“……”
他下意识觉得奥德里奇·芬恩要么精神错乱了,要么就是在胡扯。
但这好歹也是位主教,他提出的要求也不是那么过分。卡萨尔思量了一瞬就答应了下来,暗地里则派去了几位军士随行,把人给盯紧了。
之后,奥德里奇随手抓了个穷教士俘虏,俩人一起在小黑屋里呆了大约一刻钟,他就把人给放了出来。
“现在,把他放回去吧。就像把羊放回羊群一样。”奥德里奇·芬恩说道,“他已经完全不同了。”
果然,那个穷教士像是被洗了脑一样痛哭流涕地认错,并且表示自己要劝阻组织里的其他人,让他们不要再帮助叛军作乱。
于是这个穷教士被放归回了河岸的另一畔,道伦的核心领地里。
一场混乱,却开始悄无声息的展开。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奥德里奇·芬恩将某个穷教士放归的一天后。
清晨。凛冬的寒风将枯树吹得不断呜咽, 青灰色的天际线上挂着几颗疏星,天光将四周的景物全部笼罩在灰暗的色调里。
军团的士兵在沿着河岸巡逻的时候,发现了一具男人的尸体。
他的手脚被缚在身后, 整个人蜷缩着, 皮肤泛着黝黑色的死气,被水泡胀的五官和喉间一大片血污为辨认尸体的外貌增添了一定的难度,但军团的军士们还是很快发现:这人就是昨天被放归的、穷教士的一员。
他的死状之悲惨, 让看见了这一幕的军士们都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他们在战场上不是没见过死人, 但是鲜少看见如此狰狞的死相:尸体的眼黑上翻, 只露出了白惨惨的一片,脸上的肌肉因痛苦而扭曲着,唇角却微微带着笑意……看尸体的遗容,他仿佛是刚死去不久, 但是看他身体的腐坏程度,却似乎又已经死去至少一两天了。
总之,非常可疑。
军士们将这一状况报告给了卡萨尔·莫兰。卡萨尔第一反应是加强警戒, 并且让军士们不再从那条河中汲水,而是让士兵们多走一段路程,去更远的上游的山里取水。
他在商议战术的军帐中见到了昨天的那位新主教,奥德里奇·芬恩。
这位老人还是一身黑袍, 给人的感觉与昨天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说得上的一点是, 或许是修养了一晚上,这位老人的眼神看起来更为精神了,与同龄老者的昏聩混沌全然不同——他简直是容光焕发。但容光焕发也不是不能理解。奥德里奇熬到这把岁数了,终于坐上了主教之位, 也是老来发达, 遇上了人生的第二个春天, 他要是一直垂头丧气的那才叫奇怪呢。
“晨安,领主阁下。”奥德里奇主动打招呼道。
“……其实在这里,您称呼我为军团长更为合适。”卡萨尔敛了敛双目,平静地说道。
“哈哈,那就军团长大人。不过,也没什么区别,世人都知道这片土地即将归于莫兰家族所有了。”奥德里奇豪爽地挥手,“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这片领地是国王陛下封赏给戈尔多的,不是封赏给我的家族的。”卡萨尔转身给了回复,随身的长剑随着他身体动作的变化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他魁梧却修长的身姿,以及那双冰川似的眼眸,都在无形之中向身边的人释放着压迫感。
奥德里奇·芬恩下意识退避对方的锋芒,只是手握着一串木质的念珠,继续端着一副圣徒的模样,淡笑不语。
“今晨我们的士兵在河岸发现了一具尸体,正是您昨日‘放归羊群的那只羊’。”卡萨尔沉声道,“您对此有什么想法吗?看来您借由福音感化羊群的计划不是那么顺利。”
死的那个教士明显是被暴怒的同伴处以死刑、然后抛尸河中了。
奥德里奇微微一笑,理所当然地说道:
“能被福音感化的,自然只能是人,而不是真正的羊群。如若他们不能接受圣主的谆谆教导……那就恰好说明他们没有为人的资格。至于昨天那个死去的年轻人,正是不可或缺的殉道者。”
卡萨尔:“所以您不打算继续挑选俘虏进行感化了?”
奥德里奇:“不打算了。这样的事情一次就够了。即使是圣主亲临,能够施与的慈悲也是有限的,何况我只是一介凡人呢。”
卡萨尔:“……那您打算什么时候打道回府?”潜台词是您到底来这干嘛来了,总不能是来度假的吧?
只见奥德里奇·芬恩神秘地一笑,行礼,说道:“我会在此为您和您的军团祈福的。希望圣主能聆听到我这个虔诚信徒的请求,为您们带来好运。”
卡萨尔不以为然。
这老家伙是教皇的旧部,不在背地里诅咒军团全军覆灭都已经不错了。
而卡萨尔·莫兰没料到的是 ,当日,叛军内部就发生了骚乱。
隔着河岸,整个军团都看见了那座城堡里升起的缭乱的硝烟,似乎有哪里失火了。但是混乱和喧闹似乎只维持了片刻,很快他们就又观察不到别的痕迹了。然而,这片刻的骚乱对于军团而言也是个好消息,说明他们发起奇袭的时刻马上要到来了。
很快,河对岸的栅栏里又丢出了几具尸体。这次,他们的死状则更为惨烈,像是在死前进行过激烈的争斗一般。
卡萨尔在听完属下的汇报之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远处正在慰问军士的奥德里奇一眼——奥德里奇这次当然不是空手来的,他为军士们带来了大量的食物以及美酒,声称这些食物可以现在就吃,而美酒则为他们庆祝胜利的时刻预留着——不得不说,教廷里混出来的人说话做事都是一套一套的,表面上绝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卡萨尔没想到,奥德里奇来了之后,河对岸的叛军似乎真的开始慌乱起来了。但他们的混乱难道真的是因为奥德里奇播撒至人群中的“福音”吗?
与此同时,道伦家族的城堡里,叛军们正在经历一场噩梦。
“阿道莉,我的孩子……”
穿着丝绸衬裙的女人披散着头发,将自己几乎已经没有声息的孩子抱在怀里。
那是个有着一头金色卷发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双眸紧闭,脸上泛着冰冷的青灰色,牙关紧咬,光裸着的小腿时不时抽搐两下,看起来随时会撒手人寰。
坐在床边的金发男人一身甲胄,与小女孩有三分相似的脸上满溢着愤怒。
“这究竟是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