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多·莫兰活了十多年, 说是步步小心也不为过。亚特里夏也不知道他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但他仿佛把自己当作了剧院台上的演员, 虽然活着,但把自己与台下的芸芸众生给区别的清清楚楚。他那不是自大,也不是天性冷血无情,他对自己身边的亲朋好友从来都是没得说的——但他总是怀揣着某种深刻的秘密。这世间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理解他。
亚特里夏·霍恩觉得自己大小也算是个天才。他的学生也是个天才。他们从小就有与常人不同的境遇。但是他不像戈尔多,顾忌那么多东西。
亚特里夏看着墙上并排放着的两张画像,又看着面前那个言笑晏晏的真人,说道:“你以后不用再说这种话了。”
戈尔多:“……?”他的微笑凝固在了脸上。
这回连说好话都哄不住亚特里夏了吗?
“论职位,你现在已经是国王主教。论名声——”亚特里夏指了指墙上的两幅画,“你也已经不差我什么了。诚然,我做过你的启蒙老师,但今时不同往日。你在我面前放低姿态,别人看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有多自负呢。”
“……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需要什么他都可以自己学。他的天赋不会逊于任何人。
戈尔多:“……不不不,你还是过谦了。”
戈尔多永远忘不了融合头骨时涌入身体的魔力和脑子里出现的那些玄妙术式。亚特里夏好歹也是融合了头骨的人,虽然据克劳狄说,当时的融合完全是情势所迫,头骨和亚特里夏还是有那么点点不兼容的——但是亚特里夏的光明魔法还是可以吊打戈尔多,他作为学者那么多年的研究生涯也不是闹着玩的,戈尔多虽然背了很多书,但论见识肯定还是不及他。
但是,亚特里夏这时候说这种话……是在夸他最近进步很大吗?
应该是在夸他吧……?
有些迷惑的戈尔多就当是收到了亚特里夏的夸赞,脸上的笑容更动情了。
亚特里夏:“……原来你就这么想当我的学生吗?或者说,这么贪恋‘我的学生’这个身份吗?”
戈尔多一晃神,看清了亚特里夏眼里浮动的情绪,下意识说道:“我倒是想更进一步,这不是怕您不喜欢……嘶。”
这不是怕你不喜欢男人吗。
戈尔多自己在心里补全了这句话,然后有些惊讶又有些悲情地恍然大悟:原来他一直刻意逃避的话题就是这个。
戈尔多马上反应过来,忙着收回话茬儿,焦急之下就咬了舌头。
然后他就觉得,周围的氛围似乎有点不对劲。
戈尔多抬头,发现亚特里夏正死死盯着他,眼神里的惊讶翻天覆地,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戈尔多:“……”
戈尔多:“我不是那个意思。”
亚特里夏:“……你觉得,我想的是哪个意思?”
戈尔多:“总之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我的错,我检讨。”
亚特里夏忽然笑了一声。
亚特里夏:“谁跟你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了?”
戈尔多:“……”
亚特里夏:“不好意思,我就是那个意思。”
戈尔多:“…………”
戈尔多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抚了抚额头,觉得自己无往而不利的聪明脑袋这会儿子有些不够用。
他看着面前的两幅画像,伸出手把他们挂的近了一点,然后谨慎地对亚特里夏开口,试探道:“那……咱们就先试试?”
亚特里夏的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感受到主动权在自己这一方,大有扬眉吐气之意的亚特里夏哼了一声:“试试就试试。不过先说好,在我这里,没有分手,只有丧偶。”
戈尔多:“…………”
明明是谈个恋爱,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呢,为什么觉得像是上了一条贼船?
观赏了画像之后,亚特里夏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好了。大家都不知道他在昏暗的走廊里和戈尔多聊了些什么,只是觉得用戈尔多来劝解亚特里夏果然有实效。
下午,戈尔多跟着亚特里夏去了教室,旁听了几节课。
他的学弟学妹们像是一茬茬儿娇嫩的水葱一样坐在教室里,不时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让戈尔多不禁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年轻真好。
可能是因为戈尔多在,亚特里夏削学生削得也手下留情了不少。等他们走后,大家纷纷感叹——
“我就说那个八卦是真的吧!他们就是一对儿啊!”
“亚特老师今天太温柔了,我甚至有点不习惯……”
“你那是什么贱骨头,不被骂还不习惯了。圣主在上,希望莫兰主教这回能在神院里多待几天,或者干脆让他回神院来工作吧,这样我们就能脱离苦海了……”
“人家可是主教。你让他回神院来教书?是在咒他吗?”
“神院有什么不好的呀?我倒觉得这里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正式有了对象之后(虽然只是试试),戈尔多觉得生活好像没什么大的改变。
唯一的区别就是——
“导师,您怎么会在这里?”戈尔多看着自己面前喝茶的亚特里夏,“您怎么跑到国王法庭来了?”
“我今天没课。”亚特里夏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厚重的外袍一掀,就穿着修身的白色衬衣坐到了壁炉旁取暖。罗曼先生非常有眼力见儿地为他端上了最好的点心和葡萄酒。亚特里夏点头致谢,整个人就松松散散地陷在了沙发椅里头。
……主教的办公室真是不一样啊。这沙发也是够软的。
亚特里夏轻叹一声,撩起自己的长发往后扎成了个高马尾,原本过分成熟沉静的五官顿时多了几分潇洒的气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轻快不少。
罗曼先生看了看他们俩:“反正今天也没什么工作了……两位慢慢聊?”出门的时候还贴心地上了锁。保证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人来打扰。
戈尔多看亚特里夏那副疲惫非常的样子,有些好笑,觉得又是神院的学生给他气受了,于是想给他沏杯热水安慰他一下,走过那张沙发椅时,却被亚特里夏拉住了手腕。
“昨天跟你谈了之后……我晚上没能睡着。”
亚特里夏,用最古井无波的语气,说了句让戈尔多差点笑出来的话。
“来你这里补个觉。”
“昨天你走了之后,那几个学生彻底心野了。我现在没什么力气压他们。等我睡完这一场,回去再收拾那群小混蛋。”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最终亚特里夏也没能躺上多久。
大概过了不到一个钟头, 门就再次推开了。
罗曼快步走到戈尔多身边,说道:“主教阁下……莫兰军团出事了。”
正坐在窗前看书的戈尔多皱了皱眉,把书丢到一边, 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据说是军团内部发生了动乱。”罗曼低声说道, “但那也是今晨传来的消息了。虽然动乱很快就被压制住了,可是现在军团那边的联系已经断了,如今都是奥德里奇·芬恩那边在跟王都联系……对了, 说起他, 我刚刚接到消息, 教皇通过内部选举将奥德里奇·芬恩选定为新主教,但还没有实行正式的加冕礼。教皇授印于他之后,就把他直接派往边陲领地去慰问军团了。”
“军团是去镇压叛军的,教廷派人去干嘛, 现场念祈福咒吗?”戈尔多深觉荒唐,但是他知道教皇肯定不是无的放矢,他肯定安排了事情给奥德里奇·芬恩去做。
况且, 军团内部动乱,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派卡萨尔·莫兰去镇压道伦伯爵,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军团内的军士们既无生命危险, 又有大把的战役封赏可以拿, 有什么动乱的理由?
……怕是那个奥德里奇在从中捣鬼。
“替我向国王陛下告假。”戈尔多当机立断,“我要去一趟边陲领地。”
“恕我直言,现在那边的情况虽然有些不对,但是远称不上形势严峻, 陛下可能会将您留在王都。”罗曼扶了扶眼镜, 沉思片刻后, 分析道,“而且您也该相信卡萨尔·莫兰大人的实力……”
“你不明白。”戈尔多说道,“奥德里奇既然做到了主教,那他必然精通魔法。我父亲虽然行军打仗很有一套,但如果是和魔法沾边的,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领主爹……但是就戈尔多自己而言,以他精通的那些魔法手段,想要暗害卡萨尔那种程度的高手并不是那么困难,相反,得手的几率相当高。
魔法的诡秘多端,于只对光明魔法司空见惯的普通人而言,是难以想象的。
这时候,亚特里夏也睁开了眼,应该是听见了他们刚才的谈话声。他冷静地说:“想去就去吧。”
罗曼先生为难地说:“那,国王陛下那边……”
“这几天就先对外声称他病了吧。”亚特里夏转过头来,翠绿色的眼眸似雨雾后的新叶般耀眼,“实在不行还有我,这里的事可以交给我濑处理。”
“首先,王都无人比我更加精通治愈术,我在这里,就是对他最好的掩护。其次……”他看了眼桌上放着的文件,“那些东西我也会。”
罗曼有些不可思议:“您也……精通律法?”
“生活所迫。”亚特里夏哼了一声,“我年轻的时候日子可不好过。”
“这位可是我的导师。”戈尔多笑了,“他的头脑不亚于我。何况有你在这里,罗曼先生,不会出大乱子的。如果实在有不确定的问题,你就去求助教会法院的卡兰滋先生。有谁来找麻烦,你就去裁判所找乌里斯……实在拦不住国王就去找德蒙特公爵阁下。”
亚特里夏添了一句:“我们神院也不是没有精通律法的导师。需要我找人来帮忙吗?”
罗曼:“……”
好家伙,这一通人脉下来,他要是再撑不住场子,那岂不是显得他太没用了?
罗曼捂了捂脸,深吸了口气,回答道:“好的,我明白了。”
“导师,还有件事要麻烦您——海因茨就先拜托您管一阵子了。”
“海因茨?那是谁?”
“……就我上次捡回来那小孩。”
“没门。别的都可以。带孩子不行。”
戈尔多:“……”没办法了,只好让莱恩再来管一阵子海因茨了。真希望他不在家的时候这俩人别把他的家给炸了。
戈尔多理了理头发,拉开椅子,打算立刻动身回家收拾东西。
他绕过桌子走向大门,忽然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亚特里夏正在拆马尾,头发再次披散了下来,他的表情似乎也从懒散放松变得锐利而高不可攀起来。
戈尔多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既然觉得就这么走,好像不合适。
于是,戈尔多走到他面前,伸手撩了撩他的头发。
亚特里夏:“……?”
戈尔多拉着亚特里夏的两簇头发,快速地在他脑后扎了个辫子,然后用法绳给固定住了。
亚特里夏:“。”
亚特里夏黑着脸:“你在干什么?”
却见戈尔多松开了手,长发如缎的手感让他有些留恋,但是摆弄完亚特里夏的头发,他心里隐隐悬着的担忧似乎就舒缓了不少。
“没事了。”戈尔多眉间郁气一扫,挥了挥手,“那我就先走了!”
只留亚特里夏一个人坐在原地,拿看傻瓜的目光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