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为难地说:“小姐……我的衣服……”
她现在恨死了这套衣服!下午游园会,得知苏青青也要去,她早就备好了这身准备羞辱苏青青,却没想到最后变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成了一个没有眼光、不会打扮、纵容下人穿着华贵又丝毫没有小姐气质的蠢货!
张了张口,她实在说不出让丫鬟直接穿上那套,她巴不得现在就一把火把它烧了。宋雨柔目光在店里逡巡了一圈,准备买个价格最低的衣服给丫鬟。
晏枝道:“方才我听掌柜的说,今日开始那些低价的衣服不会再卖了,相信他也不愿意再看到第二位如苏姑娘一样失望的客人。至于这件充满掌柜的后悔的劣质伪造品……还要麻烦宋姑娘把它穿回去了。”
宋雨柔嘴唇哆嗦了半天没说话,她气得咬紧下唇,撂下一句颤抖的“穿上吧”,转头走出店门。
她走后,苏青青仍是抱着衣裳不肯松手,道:“多谢你,大夫人,我险些错过了一个宝贝,还好我没把它裁了或者烧了。”
“无妨。”
“你跟传言里的不太一样。”苏青青笑着说。
“我传言里什么样?”
“既凶又残暴,从不讲道理。”
“你跟传言中的也不太一样。”
“我是什么样的?”
“你也凶而且不讲道理,还喜欢拿鞭子抽人。”
“冤枉,要是被我爹发现,我得被打死。”苏青青露出一个投降的搞怪神色。
晏枝笑了出来,心想,待以后锦绣里的生产线稳定下来,这个苏青青一定是她宣传的好帮手。
苏青青临走前又买了一件衣裳,高高兴兴地离开锦绣里。
晏枝坐在椅子上,扫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天,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大夫人,戌时了。”
“这么晚了?”她一惊,正要抬屁股起来,却听见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你知道这种绣技?”女人站在店铺内院门口,露出半边面容,另外半边藏在门外的阴影里,她问晏枝,“它真的叫灯影绣?”
第17章 ===
这女人站在阴影处,叫晏枝一时无法看清她的长相,只是凭借着这半边脸完全想不起原作里哪里有这号人物。
看她衣着该是锦绣里的绣娘,晏枝扫了一眼她腰间挂的荷包,心想,锦绣里的绣娘用荷包显示绣技高低,最高的是蓝锦绣娘,月五两银子,其次是绿锦绣娘,月三两银子,最末的白锦绣娘,月一两银子,这绣娘腰间挂着个白色的荷包,该是个最差的白锦绣娘,不知道敢出声和她搭话,谈起灯影绣是为了什么。
晏枝想了想,端起主子架势,不冷不热地说:“是,这独特的绣技的确叫灯影绣,你问它做什么?”
其实这绣技一开始没有名字,是锦绣里第一绣娘燕娘的拿手绝活。本文女主洛霞笙将燕娘挖走之后,又给这绣技起了“灯影绣”这个名字,凭借别具一格的绣工和花样,将第一个锦绣铺子做得有声有色。
晏枝嫌麻烦,直接把这个名字拿过来用,不管是灯影绣还是燕娘她一个都不会让给洛霞笙。
那绣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避开晏枝探究的眼神,低声说:“没、没什么……”她转头便走,向绣娘们工作的小院奔去。
在转头的时候,借着灯光,晏枝清楚地看到她额头上有一块烫伤疤,疤痕挺大,几乎将她半个额头占据了,一直延伸到眼睛周围,爬到脸颊才肯停下。
晏枝愣了一下,想起自己额头上的那块撞伤疤,当时被火盆子燎了一下,不然也不至于这么难愈合。她深知面目上明显的疤痕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心里生出惺惺相惜的同情,正好看到吴宁送走苏青青回来,便问道:“绣房有个头上有块烧伤疤的绣娘是谁?”
“大夫人是说佩娘?”吴宁一怔,“大夫人怎么问起她了?”
“方才看见了,随便问一句。”
吴宁才想起来自己让佩娘晚间来找他结算工钱然后走人的事情,心里一跳,以为是佩娘顶撞了晏枝,忙道:“大夫人息怒,佩娘这人平日惯会偷懒懈怠,呈送上来的绣品总也绣不好,不是这边针脚歪了就是那边漏出几截线头,要不是老夫人可怜她家里贫寒,哪里会雇她到这段时候。”
“是么?”晏枝没想到那姑娘竟是这样的人,看那唯唯诺诺的性格不像是会偷懒耍滑的,但一个路人甲她也没放在心上,正准备让吴宁把燕娘叫出来时,一帘之外响起清脆的女音:“吴掌柜,叨扰了,可还得闲?燕娘有些事情想同你商量。”
帘子被一只素白的手拂开,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走了出来,她模样生得虽不是顶好看,但五官相当耐看,一双柳眉更是生出了灵性,笑起来时格外讨人喜欢。
燕娘看到晏枝时笑容更是灿烂,她冲晏枝福了福身子,拜道:“见过这位夫人,燕娘不知道尚有贵客在,唐突夫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晏枝看到燕娘故意把腰间挂的绣囊往前拨弄了一下,似是要让她看到这锦绣里唯一的粉色绣囊。
照理说,锦绣里该只有三色香囊,但燕娘技巧实在卓绝,便例外给了她一只粉色绣囊以彰显她独一无二的身份 ,给的月钱也是其他绣娘不可望其项背的十两一月,一般铺子的掌柜的都没这数量。
晏枝瞧她与原文中描写的一模一样,是个开朗爱笑的性格,可她总觉得从那双眼里能看出许多算计。
她淡淡道:“无妨。”
燕娘看了一眼吴宁,道:“掌柜的,既然有客人在此,那我等下再来找你。”
“等等,”吴宁打开铜锁,从钱匣子里拿出一两银子递给燕娘,道,“把这银子给佩娘,让她回家,明天不用再来了。”
燕娘把钱推了回去,说:“掌柜的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佩娘关系好得很,莫要坏了我俩的关系,等下这事,我还想同掌柜的仔细说说,您先招呼贵客吧,莫要让贵客等久了。”
晏枝心里生出几分好奇,便道:“无妨,我先去看看铺子里的衣裳,你们聊着。”
“这怎么行……”吴宁吓得脸色一白,想用眼神把燕娘呵退,但见晏枝神色冷淡地瞥了自己一眼便吓得一句话不敢乱说。
燕娘见晏枝真的去挑衣服了,便小声道:“掌柜的,你也忒狠心了,佩娘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要断人家生路,若是舍不得那一月一两的月钱,从我的月钱里扣掉便是,求你行行好,莫要让佩娘失了这份工作。”
“就你心善,”吴宁一向喜欢燕娘,她不仅绣技好,也颇懂人情往来,便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闯了大祸,方才那位‘贵客’是咱们顶头大老板穆家的大夫人,也是晏大将军的幺女,晏枝。”
“什么?”燕娘吓得直接低呼出声,连忙把嘴捂了,回头一看晏枝没注意这边,这才压低了声音,脸色煞白地问,“这可怎么办?掌柜的,你莫要管我,去招待大夫人,替我同大夫人说些好话,她……她莫要夹断我的手指……”
“若是要怪罪你,当时就直接下令罚你了,”吴宁劝慰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这位大夫人跟传言里的不太一样,这回是为了……”他险些说漏了嘴,可一想锦绣里的情况又瞒不住,大家多少都知道一点,便放开了说,“为了铺子里的生意来的,方才有两位千金小姐为了两件差不多的衣裳在店里争执不休,险些把店砸了,全靠大夫人解了围,对了,大夫人说那件灯影绣是出自你手,我看那些小姐喜欢得不得了,你怎么当时给我那衣服时也不说还有这名堂。”
“什、什么名堂?”燕娘不解地瞪了瞪眼。
“还能是什么名堂!就在灯光下,衣料上跟铺着一层水一样,漂亮得我眼睛都看直了,”吴宁疑惑地问,“你绣出来的东西自己都不知道?”
“哦……那个,”燕娘恍然大悟地说,“你不说我都没想到是那件,灯影绣,的确是这样,要放在灯下看。”
吴宁笑道:“有了这绣技,还怕锦绣里的生意好不起来?到那时候,你肯定要因为这绣技传出好名声,听我一句劝,我知道你重情谊,别再跟佩娘这样不三不四的女人混在一起,我这次铁了心要辞退她,”他冷着脸说,“别的都不说,听说她下工后在家里接客,干那窑子里的勾当,哼,下贱。”
燕娘张了张嘴,到底还是闭上,她神色颇为忧愁地蹙了下眉头,道:“那……好吧,我也不多说了,谢谢掌柜的提点。”
晏枝把两人的对话偷听得差不多,她看似在认真挑选绣品,实则一直在专注地听他们说话,看那燕娘的反应,对灯影绣这名字没反应不奇怪,对绣技没反应却是有些令她想不明白。
心里暂时存下疑惑,等吴宁再来招呼自己时,晏枝说:“今日便先这样,如果那位燕娘近日要请辞的话就来穆府寻我,无论如何都要安抚住,等我过来。还有,若是可以,尽量不要让荣安王府的人靠近咱们铺子,若是正经客人便接待,若是想要去后院或者绣房的,无论说什么都要拒绝。咱们占理,任他闹翻了天也得死死拦住,拿报官说事。”她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吴宁,道,“拿着这些,去找几个嗓门亮堂的小厮,平日里不用干活,专门蹲在门口,有人上门闹事就扯着嗓子喊,什么欺压百姓、枉顾圣贤之名……天大的帽子尽管往他们脑袋上扣!”
吴宁:“……”他一头雾水地接过了晏枝递过来的银子,心想,这大夫人提的要求可真是古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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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不早,晏枝乘着马车回府,半路闻到极香的味道,没忍住喊莲心下去买了一纸袋的炒栗子。尝了一颗味道极好便又吩咐莲心去买了一袋稍少一些的,等回府了送给穆亭渊磕磕牙。
结果没想到,回去时,看到穆亭渊正坐在月光下读书,少年坐在池塘旁的红亭里,眉眼清秀朗逸,清霜打在身上,披戴了一身白练似的,玉质脸庞与月光相比亦不逊色。
晏枝在心里啧了一声,想到,这才十岁就是一副要祸害万千少女的漂亮脸蛋,等他长大了还不得祸国殃民。
看他看得专注,晏枝悄悄走了过去,从背后悄声唤道:“亭渊。”
穆亭渊吓了一跳,手里的书险些掉进池塘,被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随即无奈地说:“嫂子吓着我了。”
晏枝笑得欢快,坐在他旁边,道:“怎么不回屋里看书,这儿只有淡淡月光,小心坏了眼睛。”
“屋里闷,”穆亭渊道,“而且在屋里待了一天,想出来透透气。”
“知道你用功,”晏枝捏了下他的鼻子,将纸袋子放在他手里,“瞧瞧嫂子给你带了什么。”
“这是……?栗子!好香。”穆亭渊近来从书上学到了不少知识,课堂上读夫子教他的四书五经,课堂下常寻来一些杂谈百科类的闲书,有时候走在花园能精准地叫出这些草木的名字,他认为,知识学多无害,总归能派上用场,少年早慧,学识已然过人。
穆亭渊取了颗栗子出来,却不知道该如何掰开,晏枝瞧他手足无措,便笑着从纸袋子里拿了一颗出来,细心地教导:“从中间轻轻一掐,壳子裂开裂痕,从这道裂痕剥开就行。”
有样学样,穆亭渊很快就熟练又完整地剥开了一个栗子。
但晏枝发现,每当穆亭渊剥坏了一个就会蹙眉,将它放在一旁转而去剥下一颗,直到完好无损才吁出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吃下,回头再看那些破损的栗子,神色有些沉闷。
她以为这是少年脾气,总想把事情做到尽善尽美,便趁着穆亭渊不备,把破损的栗子取过来吃下。穆亭渊一怔,看向晏枝,晏枝道:“哪怕缺边少角,也不影响栗子的美味,也不必事事苛求。”
穆亭渊神色一赧,随后认真地说:“既是要做,便要做到最好。”
晏枝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
打那之后,穆亭渊剥出来的栗子几乎颗颗完美,只是全被晏枝吃了。等她反应过来时,袋子里的栗子只剩下三五颗,她懊恼地说:“对不住,说是给你的,不知不觉被我吃完了。”
“没事,嫂子喜欢就行,”穆亭渊舌尖还有香甜的气息,他一向爱吃甜,尤其是又甜又糯的东西,这栗子很合他的口味,但嫂子爱吃,他愿意将所有的栗子都让给嫂子。
少年笑弯了眉眼,像是一汪清澈流淌的河,倒映着璀璨的星辉,轻声说:“我也没那么爱吃甜呢。”
晏枝忍下全部吃掉栗子的欲.望,将栗子推了过去:“你学会怎么剥了,回去慢慢吃吧。”
“嫂子今天去哪儿了?”穆亭渊心想,自己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白,又在这里吹着冷风等嫂子回来,等了那么多久,终于等到她回来,她却好似没看到自己的变化一样,不由心里一阵失落。这是敏感的少年时期独有的依赖,晏枝对他的温柔让穆亭渊寄托了所有的情绪,心里眼里便只想得到这一个人的肯定,去填充他浩大的,漫无边际的,铺满黄沙的内心。
晏枝想到许久没和穆亭渊闲聊了,便和穆亭渊聊了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聊完,穆亭渊沉思片刻,忽然道:“嫂子,恕亭渊冒昧一问,那灯影绣当真是燕娘所绣吗?”
第18章 ===
晏枝心里也有这个想法,但她故意装作不解,疑惑地问:“亭渊为何这样说?”
穆亭渊轻笑,道:“我也只是个猜测。嫂子形容她神态,似是不知这是灯影绣,若名字是嫂子随口取来糊弄那官家小姐,她不知道也不奇怪,但她竟是不知道自己的绣品有如此绮丽多姿的模样,让人十分纳闷。”
他顿了顿,道:“亭渊不懂绣技,但若是拿文章相类,写出来的东西势必权衡损益,斟酌浓淡,芟繁剪秽,弛于负担,以至丰而不余一言,约而不失一辞。便是嫂子随便提起其中一段,我能信手拈来,自解其意,像是亭渊这样方才入学的晚生都有如此心志,那绣娘是那样独一无二的能工巧匠,怎么会忘了这样精妙的作品?”
晏枝点了点头,心想这事不难瞧出端倪,但穆亭渊年仅十岁就将思路理得如此清楚,又表述得如此条理得当,微微一笑,又问道:“好像的确是这样。那如何证实她是灯影绣的绣者?亭渊给嫂子拿个主意。”
穆亭渊垂眸细想,道:“嫂子若是想继续留她在铺子里做工便细水长流地来,寻些蛛丝马迹,积沙成塔;若是不惧扯破脸皮,撕裂关系,便可直接当面求证。手艺骗不得人,她若能当场织出来,便能证明灯影绣确实出自她手,她不能……”穆亭渊摇了摇头,“便不是,可若是这样,嫂子让她颜面扫地,怕是会让两人生出罅隙,让她生出不忠之心,恐成遗患。”
晏枝一怔,没想到穆亭渊想得这么深远,蹙着纤细的柳眉,清澈的瞳仁微微闪烁了一下,再次考问他:“我如何不能委婉地问询,非要那么硬气地逼问一个结果?”
穆亭渊道:“一来,嫂子是主人,是老板,若需问话不必如此委曲求全;二来,她既然敢仿冒灯影绣的绣工,自是与真正绣出灯影绣的人有什么牵连,若是她借着嫂子委婉的口风,拖延时间,再耍出什么伎俩,便是给她趁机搅弄浑水的机会,嫂子反而更看不清局势。”
晏枝看着穆亭渊,依然淡淡笑着,却是沉默着没有回应穆亭渊的说法。穆亭渊心里一跳,回头细想自己的一言一行,似是没有出格的地方,却又不明白嫂子为何沉默,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慌了手脚,还要开口说些什么补救的时候,却听晏枝笑着道:“你倒是生了一双慧目,非要把局面全都掌控在手里。我问你,既然身为主人,不必对下人委曲求全,为何亭渊平日里对待仆从总是温声细语?”
“我……”穆亭渊轻轻咬着唇内嫩肉,玉似的俊颜总算露出了这个年龄该有的局促与不安,小少年怯生生地看着晏枝,低声说,“我算不得什么主人。”
“胡闹,”晏枝板着脸,轻喝道,“你是穆府的小少爷,是穆老爷的亲生儿子,如今你两个哥哥都不在了,你不是主人谁是?”
穆亭渊抿了抿唇,绷出一条凌厉的唇线,小少年看着晏枝,低声说:“夫子说了,待拜过祖宗,入了祠堂,才算是穆府的少爷,我是父亲与丫鬟私通的孩子,是私生子,连庶子都算不得。”
晏枝知道他一直挂怀自己的出身,可现在她又没办法把他是真龙天子的出身告诉穆亭渊,哪怕她很想告诉这个因此而内心自卑的孩子,他的出身比谁都高贵,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因为,若是想扶持穆亭渊登极,她需要极大的力量,她一要掌握滔天财富,二要将父亲这一脉的势力握在手中,三要铲除荣安王这一脉势力,哪一个都有登天之难,容不得一点差错。
她知道,穆亭渊说这番话是想让她在族谱里写上他的名字,让他能顺理成章地认祖归宗,但不能,若是真的在族谱里记上一笔,等以后他成了皇帝,这一笔便是他一生都抹不去的污点。
九五之尊,真龙之命,竟在他人的族谱上,说出去,万众讥讽。
晏枝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对穆亭渊道:“这个家嫂子说了算,嫂子说你是,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