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彻沉声,“楚洛……这次不同早前。朕之前一直在想,佟林是朕的近身侍卫,他要杀朕的机会很多,文山祭天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他为什么会等到这个时候?直到方才你说起冠洲陶家,朕才想通透。冠洲陶家是宁王的人,宁王是朕的三叔,朕膝下无子,只有惠王一个弟弟。三叔先怂恿了惠王在文山祭天时刺杀朕,然后借朕的手除掉惠王,这时候朕死,皇位才能名正言顺到三叔手中。若没有佟林,惠王安排不了文山刺杀……这一步扣着一步,环环相扣,就连佟林都是十余年前三叔就安插在朕身边的。如今南郊马场是姑母邀朕去的,朕一旦出事,姑母脱不了干系,三叔可以借此除掉姑父在朝中的势力,而朕在南郊马场出事,佟林也会将此事推到惠王余孽身上。只要朕死,三叔即位名正言顺,这样周密的部署,完全将三叔摘除其中,朕在明,他在暗,他又怎么会让朕轻易回京? ”
楚洛全然怔住。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离朝中的局势和风波如此近……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同她说起这些,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听他说起这些,更不知道,若是今日还在她面前的鲜活身影,背着她一步步走出林间的李彻,会不会殒命在皇位的争斗和算计里……
但李彻却拥紧她,轻声道,“朕昨晚不是有意的,是朕烧糊涂了,朕不知道你在……”
“朕若知道你在,不会让你受委屈……”
楚洛眼中的眼泪更止不住。
他却揽得更紧。
不仅揽紧,亦如早前还是轻尘的时候一般,闯了祸就习惯性埋首在她怀中,‘候着脸皮’撒娇道,“朕知道做了错事,等朕回来,你再同朕置气好不好?”
楚洛泣不成声。
他抱起她置在榻间,俯身亲了亲她的双眼,“别哭了,朕舍不得你哭……”
他忽得想起在千曲的时候,轻尘死在她面前,她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亦哭得泣不成声……
他心里如钝器划过,伸手绾过她耳发,“朕会回来守着你的。”
如同你的轻尘。
他俯身吻上她双唇。
第039章 自由
屋中的夜灯“呲呲”两声之后, 缓缓熄灭,将楚洛的思绪带了回来。
楚洛忽得回神,长夜漫漫也将至尽头, 眼下已快到拂晓,天边都已然泛起了鱼肚白。
楚洛怔了怔, 这一夜似是过得好快……
李彻从身后环着她腰间入睡, 下颚贴上她后颈,埋首在她的青丝墨发间, 整个人仿佛都踏实而安稳。和平的呼吸声在她颈后轻缓起伏着, 她亦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 亦间杂着她的心跳声。
她整个人安静躺在他怀中, 没有动弹, 怕吵醒熟睡中的李彻。
她轻轻眨了眨眼,脸上的潮红似是还未褪去, 羽睫上也还挂着雾气。
脑海中如浮光掠影一般,想起的都是自坊州遇见李彻的事情, 李彻同她在一处说话的时候,问起她批注的时候, 亦或是,他让她剥葡萄和橘子给他, 他在轻纱幔帐后, 一面吃着葡萄,一面侧颜露出笑意的时候。
在成州的半年里,她只要一在暖亭中看书,就会莫名想起那道温和如玉的身影,在她身侧认真披着奏折, 也会淡声叹道,编得还不如三岁稚子通畅!那时候的他眉头半拢,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帝王的威严与气度俱在,却又优雅从容……
他于她,早前只是居庙堂之高的帝王,他许是会心血来潮写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的字样给她,她也会偷偷将喜欢藏在心底,不想高攀。若是没有在源湖遇到李彻,没有在湖船上落水,没有被江水一路从源湖冲到洪镇附近的支流,没有他一直揽紧她,手臂被岩石和暗礁刮伤都未松开,他二人许是早就被冲散,不会有后来的共患难,更不会在忽然之间,两人的关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知晓李彻喜欢她,许是因为她生了一张容颜极盛的脸。
她也信李彻眼中此刻对她的喜欢和依赖,醇厚而不参杂旁物。
但她更知晓,这样的喜欢和依赖放在帝王身上,始终会有淡去的一日。
以色侍人,终不会长久。
她眸间淡淡。
她不知李彻此刻眼中对她炽热而浓郁的喜欢,在她身上会维持多久?更不知道,这层初初的喜欢褪去颜色后,他待她是否还会同眼下一样,真诚而无旁物,依旧是她初见时候的温柔平和的李彻?
楚洛微微敛目。
昨夜,李彻同他说起陶真的事之后,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想另一件事。
她和二哥被人利用在这场见不得光的皇权争夺里,只是为了顺利脱身。若是李彻昨夜没有点透,她许是会因为担心二哥的事折回建安侯府,那她要遭受的折辱只会比在千曲的时候更甚。更或者,她若是回了建安侯府,便彻底成为了一枚弃子,许是日后再也见不到二哥和李彻……
在朝中一轮接着一轮的风波里,像她这样无关紧要的弃子还有多少?
她想了许久,心中似是才开始慢慢通透。
其实一直以来,无论她愿不愿意相信,有多小心翼翼,都避免不了成为旁人手中的棋子。
无论是她在侯府低调行事,想要讨好的祖母,还是二哥寄希望能救她脱离侯府的陶真,都一样。无论她去到何处,嫁给何人,讨好何人,其实都不重要。因为她想要的自由,从来都不是,也不该是指望嫁给谁,讨好谁便能获得的。
旁人给予的,再好,也总有一日会收回。只有自己捏在手里的,才是真正的不会失去的。
她想要的自由,不应是小心翼翼,低调蛰伏的隐忍,不当是盼着遇良人,而是旁人都不会再选择拿她当做手中的棋子。
她有自己选择自由的权力,也有选择喜欢一个人的自由。
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楚洛淡淡垂眸。
李彻的出现,让她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无论这个人是高不可攀的帝王,还是最普通的市井人家,她喜欢他,想要的便是可以喜欢他的自由,可以选择同他一处的自由,亦有能力让自己去经营和维持这份喜欢,而不是对未来的猜测与忐忑。
这才是自由。
……
“天亮了吗?”她不知出了多久的神,他的声音在她身后温和响起。
是他醒了。
李彻的语气熟悉而亲近,亲密没有隔阂,他下意识将下颚抵上她头顶,将她整个人蜷在怀里。
楚洛淡声应了声,“嗯。”
李彻这才缓缓睁眼,嘴角微微勾了勾,他环在她腰间的十指扣紧,温和吻了吻她耳后,亲昵又温厚的声音呢喃道,“楚楚,我想日日醒来,你都在这里……”
楚洛微愣,忽得脸红。
她自幼在侯府,大都小心谨慎,中规中矩,连说话都鲜有高声过,更少有在旁人面前轻易表露心迹过。
眼下,似是头一次听他这些话,她是有些不习惯李彻话里直白和露骨……
但她羡慕这样带着暖意的直白和露骨。
见她没应声,李彻撑手起身,一双眼睛紧张得看着她。
楚洛亦看他。
待得看清楚洛的脸色如常,只是微微有些脸红害羞,李彻才眸间微舒,轻声叹道,“朕以为你还在生气了……”
楚洛眸间微微滞了滞,心里莫名想起早前想过的事情,便凝眸看向他的眼睛。
他亦看她,一面爱慕笑笑,一面伸手绾过她耳发,“你夫君好看吗?”
“我们不是……”她淡声。
“迟早是!”他笃定打断。
楚洛看了看他,喉间轻轻咽了咽。
他笑了笑,低眉吻上她额头,声音温和醇厚,“李彻此生只娶楚洛一个,一世只与一人白头。”
楚洛羽睫轻轻颤了颤,头一回主动伸手,绮丽而暧昧得揽上他颈后。
李彻整个人都微微顿了顿。
楚洛深吸一口气,她是不怎么习惯像他一样直白和露骨得表达亲昵,但她在一点点尝试学会同他这般相处,揽上他后颈的手臂微微颤了颤,她是想像他一样凝视对方目光,却还是瞥目避开,轻如鸿羽的声音悠悠飘至他心底,“我喜欢你,李彻……”
李彻愣住,似是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她还是不怎么敢看他,但却阖眸吻上他嘴角。
她初次主动亲吻他。
李彻怔住,心跳似是都倏然漏了一拍,停在原地不敢动弹,似是怕又是一场清梦被扰醒。
她便一直亲着他,稍许,才松开双唇,眼底含着羞意,脸色也越发红得厉害。
李彻越发怕是一场梦醒。
他的僵持中,楚洛撑手起身,青丝垂在他侧颊,目光终于才敢看向他,语气温柔又笃定,“楚楚喜欢你……”
李彻眸间惊喜又潋滟,“再说一遍。”
楚洛再吸一口气,淡声道,“楚楚喜欢……”
她话音未落,被他重新压回榻上,揽紧她的腰身,吻上她双唇,“我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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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你和你家夫君醒了吗?刘大夫来了。”屋外,是农户妻子的声音。
话音刚落,楚洛撩起帘栊出来,“嫂子。”
她眸间还似是能盈盈溢出水汽来,便一直半低着头,衣领遮住颈间的痕迹。
农户妻子霎时会意,自昨日起,她就觉得楚洛和李彻二人是新婚,那自然是落在蜜糖罐子里的,晨间起来的风月之事再正常不过,瞅着楚洛的模样,怕是亲近了不止一次,唤她的这声“嫂子”,似是声音里都透着一股子酥软,可想而知方才……
农户妻子是过来人,正好扯了她的衣袖到苑中来,“对了,昨日你夫君说你们今日要离开镇子,要辆马车,我家那糙汉子给寻到了,你看看这辆合适不,可要再雇个车夫?”
楚洛也才想起李彻说的今日要离开洪镇,让她往西去成州寻单敏科。
眼下,似是临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她眼中忽然浓郁不舍,看了看屋中,便默默垂眸。
……
屋中,李彻趴在另一侧的小榻上,一脸要死不活的表情打量着刘大夫。
兽医……
他想起他昨日说起的马身上那道大口子就止不住得恼火,遂又想起自己背上的伤口。
刘大夫也恼火,昨日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做激烈运动,今日伤口处明显又崩开了,刘大夫份外头疼,“你这是上房揭瓦,拆了人家家中的房子吗!伤口裂成这样!”
李彻脸色微红,却只得忍着。
他今日还需上路,伤口要处理好,只能听刘大夫数落。
刘大夫是图了一时口快,但等冷静下来,又忽然反应过来,这大晚上的他还能做什么激烈事情……
一时屋中静悄悄,一丝声音都没有。
许是刘大夫也觉得尴尬了,便一面给他换药,一面趁着屋中没有旁人,语重心长劝导,“知晓你们年轻人仗着底子好,不管不顾,但你这背上伤口都折腾多久了,忍一两日怎么都不能忍了去?”
被一个兽医数落这些事情,李彻面色一僵,实在有些尴尬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