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老夫人并不觉得是无力辩驳的语塞,而是觉得她顶撞,一时未反应过来。
“洛姐儿!”侯夫人以为听错。
世子夫人抬眸看她。
楚洛继续上前,淡淡道,“是,楚洛在祖母眼中,在建安侯府,一直都只是一件东西,在每个人眼里,都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东西,却应当为了建安侯府,什么都做的东西,不是吗?那我不想再做一件东西了,楚洛不会入宫侍奉,愿侍奉青灯古佛!”
“你!”老夫人气得喘着粗气,“你……别以为你如今仗着有天子喜欢,只要你还在楚家一日,你就还是我楚家的女儿,你要觉得是,那你就还是我楚家的‘一件东西’!”
老夫人话音未落,屋外脚步声响起,“老夫人说得是,楚洛在楚家一日,就是你们楚家的‘东西’……”
老夫人一愣,吓得整个人僵住,从主位上滑倒,“陛……陛下……”
侯夫人和世子夫人都跪下不敢抬头。
李彻脸色隐晦不定,已是难看到极致,声音低沉道,“那从今日起,你们楚家没有这件‘东西’了,大监。”
大监连忙上前,“陛下。”
先前楚洛的话,似是字字句句都扎在他心底,有多痛心到极致,声色便有多黯沉,“下旨,召建安侯府楚洛即日入宫侍寝;责令御史台,彻查建安侯府私通宁王一事;建安侯府长房,二房,三房分家……”
第62章 第062 忠于你 一……
李彻言罢, 整个厅中鸦雀无声。
老夫人瞬间惊住,眸间皆是不敢相信,“陛……陛下……”侯夫人和世子夫人都扶着老夫人, 老夫人双眸和双唇打着颤,侯夫人一脸惊恐, 世子夫人则是低头垂眸, 神色平静无波。
楚洛没有动弹,滞在原处。双眸先前就湿透, 脸颊上挂着两行清泪, 却始终都没有出声,没有下跪, 亦没有转身。
大监也愣住, 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李彻目光没有再看向建安侯府众人, 瞥向大监,“听不到吗?”
语气中是少见的盛怒, 大监这才反应过来,连衣摆都来不及掀, 径直跪下,“是。”
“陛下……”老夫人跪着上前, “陛下,你不可以这么对建安侯府, 我们建安侯府是百年……”
老夫人话音刚落, 李彻冷声道,“没有建安侯府了。”
这一句似是晴天霹雳,老夫人僵住。
李彻道,“老夫人不是很喜欢揣测朕的心思吗?那老夫人不如猜一猜,朕要怎么处置建安侯府?”
老夫人面色煞白, 先前跪直的身子,似是瞬间瘫倒坐下,侯夫人赶紧扶住,“老夫人……”
老夫人似是脑海中“嗡”的一声,全然空白。
没有昏倒,但整个人似是都僵住,不再说话,连眼神都没转动。
完了……建安侯府彻底完了……
完到了她手中,她有什么面目去见楚家的列祖列宗?
忽得老夫人想起什么,似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上前拽住楚洛的衣摆,“洛姐儿,你求求陛下,建安侯府不能到这里倾覆,你也是楚家的女儿,你要是没了建安侯府做娘家,你日后怎么在宫中立足……”
老夫人已然语无伦次,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和世家修养。
她只要保住建安侯府!
要保住楚家百年世家的声誉!
建安侯府不能毁在她手里!
“洛姐儿……”老夫人还欲开口,李彻业已上前,旁人惊讶目光中,将楚洛打横抱起。
老夫人手中忽得一滑。
连楚洛的衣摆都没有抓住,手中倏然一空,再无一物,似是连最后的救命稻草都从手中抽走。
老夫人心中莫名一愣,继而彻底惶恐,还向上前,却在李彻的凌目警告下,哆了哆身子,不敢近前。
楚洛一惊,脚下忽得凌空,原本低头是避开他的目光,眼下却下意识抬眸看他。
他才见她虽一直未出声,一双美目却一直噙着眼泪,脸上两行清泪,泪痕明显不知是从何时便开始的……
李彻忽得想起许久前,轻尘死的时候……
她那时因为谭孝的事,在建安侯府老夫人跟前受尽了委屈,而他那时才从山崖下忍着疼痛,浑浑噩噩想着跑回来见她,同她道别。她远远站在月光下,一直看着他哭,一边走近一边哭,而后抱着他哭,一直哭到她发不出声,哭到最后他在她面前缓缓闭眼……
那如同根根钢针扎进心底的滋味,在他心中,如同当下。
只是当下,她才逼得同老夫人说出的那翻决裂的话,明明哭红了眼睛,却不吵不闹,亦不应他,让他心中如剜心蚀骨,烈日灼心。
他抱着她离开厅中,声音嘶哑而低沉,“真要侍奉青灯古佛?”
她缄默,良久都未应他。
应是不准备再出声。
压抑的氛围里,他亦沉默。
他抱着她,穿过苑中。
苑中不知何时起,下起了长风京中今冬第一场初雪。
雪很大,如鹅毛一般,一簇一簇下落,落在他眼前,落在她肩头,亦落在他心底。
“不是说不丢下我吗?”他忽然开口。
楚洛微楞,指尖微微滞了滞。
这种似曾相识的念头,又不知从何处莫名窜起。
她轻轻咬唇,缓缓抬眸看他,一双眼睛似是朦胧里透着探究……
他五官依旧精致,只是眸间黯色,眉头拢在郁色里……
他抱着她,目光低垂,声音低缓而沉闷,“不是说,要寻一个自己喜欢的,也喜欢自己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楚洛方才探究的目光忽得怔住,似是忽然反应过来,早前在梅园,他也说过这番类似的话,只是不如眼下这番话这般直白……
却近乎同她那个时候说过的话,如出一辙……
她噙满泪水的眸间,眼下又写满诧异,她只在千曲的那天夜里说起过这句话。
那个时候,是在林间的山洞里,她身边只有轻尘……
楚洛怔住,隐在袖间指尖,忽得死死攥紧掌心。
似不可思议,又似忽然通透,不觉明历,只是目光更加愕然看向抱着她的人……
李彻复又轻声,“不是说过喜欢朕吗?”
她心头如同钝器划过。
“是真不喜欢了,还是分明说得气话?”他嗓音醇厚如玉,似是也句句扎在她心底,“既然喜欢朕,为何还要侍奉青灯古佛?”
楚洛眸间轻颤,轻咬的下唇也忍不住一直颤抖。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似是根本不由自主。她从头到尾都未出声哭过,眼泪却染湿了他胸前大片衣襟。
李彻眸间黯沉,略带嘶哑的声音继续道,“朕在心里许过你,只要有一日,朕能从文山遇刺昏迷中醒过来,朕就回来找你。楚洛,你这么处处忍让,胆子小,又娇滴滴的一个人,朕若不在,你会被旁人欺负成什么模样……许是会被谭孝这样的人渣吃得骨头都不剩,被楚家老夫人欺凌到送去哪个王侯贵胄后苑,你都只会躲在角落里哭,还只知道自己偷偷哭,不敢出声,朕不在,轻尘不在,谁护你……”
他的话明明暖意,却彻底打翻了她心中的天平。
她早前一直未曾哭出过的声音,似是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哭声轻轻溢出喉间。
慢慢的,声音慢慢宣泄而出,伸手死死攥紧他胸前的衣襟,靠在他怀中抽泣。
他的心跳声里,仿佛都杂糅了她的哭声。
他抱紧她,就着她的哭声,轻声继续,“楚洛,朕说过,许你一双人,此心从未变过,日后也不会变,你丢下朕去侍奉青灯古佛,让朕去何处?”
她已泣不成声。
他淡淡垂眸,温声继续,“朕心里,从未在意过你是生得端庄,还是妩媚,是生的好看,还是平淡;在朕心里,楚洛就是楚洛,是当初朕遇刺昏迷时,醒来发现睁眼不知何处,前途未卜,担心随时可能被人送走,也不知此生能否再做回李彻时,身边那个温柔唤着朕轻尘,会用手抚平朕心中不安的楚洛……”
他轻叹,“楚是楚楚有致的楚,洛是洛河的洛。朕的身边只会有一个楚洛,朕只忠于她。她的轻尘,只会忠于她一人,此生不换……”
楚洛紧紧攥紧他的衣襟,泪如泉涌。
他沉声,“在他是轻尘的时候,就只会给你添乱;他是李彻的时候,也不能事事都尽如人意,但他一直在试着接近你,又不敢唐突让你怕他,他想让你慢慢喜欢他,心中信赖他,让你同他在一处时,安稳不再害怕,但他还是会糊涂做错事,惹你哭,继续给你添乱,但你始终温柔待他……”
李彻阖眸,“他不够好,也是眼下才知晓,自己尚有许多事情做不到。但他若倾其所有,孤注一掷,你能……再多给他些时间,与他一道休戚与共,风雨同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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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内,温国公正覆手身后,在厅中来回踱着步。
国公夫人也坐立不安,面色有些紧张焦灼。
国公府心腹说完先前一番话后,在国公爷跟前拱手低头,便一直没敢再抬头。
良久,温国公停下脚步,重复道,“你是说……陛下亲自下旨,让御史台彻查建安侯府私通宁王一事?”
温国公掂量许久,还是觉得想不通透。
心腹颔首,“是,而且陛下就在建安侯府内下的旨,似是动了怒。眼下,圣旨已经到了御史台,御史台早前得了封相的意思,此事暂缓,当下忽然领了圣旨,御史台正措手不及,都不清楚陛下意思,也还未寻到封相探口风,陛下心思没人知晓……”
国公夫人眉间惑色,“看陛下的意思……是不准备保楚家了吗?”
那若是连楚家都不准备保……
国公夫人脸色微沉,那国公爷想用御史台威胁建安侯府,进而牵制陛下的心思……
温国公脸色亦有几分难看,“接楚洛入宫,陛下怎么说的?”
心腹应道,“原话是,召建安侯府楚洛即日入宫侍寝……”
国公夫人诧异,“……侍寝?”
陛下不是沉迷楚家的女儿吗?怎么会用侍寝这样的字眼……
温国公脸色忽得难看到了极致,“他是准备舍弃楚家了,也是告诉我,他连楚洛都可以召入宫中侍寝,不会受我胁迫……是我小看他了……经过惠王之乱,宁王之乱,他恐怕已经不是早前那个初初登基,处处需要依仗太傅的文帝了……”
国公夫人脸色也全然煞白。
厅中气氛一片死寂,忽得苑外急促脚步声传来,温国公和国公夫人转眸,见是文帝身边的顺子。
顺子上前行礼,“国公爷,陛下宣国公爷入宫。”
温国公目光微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