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只鸡崽,不平等关系中的弱势者,张同学有点肆无忌惮。
自从不借住在严老师家,张同学想尽办法增加与严老师在学校相处的时间,例如要求平时爱睡懒觉的严老师提前到学校,一起吃他带来的早餐。
办公室里没人,学生紧挨着老师坐,即使天气变凉了,两个人凑一起也会发热,老师推了推学生让对方坐远一点。学生压低眉毛瞪老师一眼,然后姿势别扭地左手勾住老师电脑椅的扶手,右手夹起一块切开的饭卷塞到老师嘴里。老师因为起得早,常常吃到一半嘴巴就停止咀嚼想要睡过去,学生见状捏住老师的下巴摇一摇,老师醒来嚼两下又断电。鸡崽和母鸡身份对调,鸡崽吃饱后趴办公桌上休息,母鸡会给鸡崽盖上外套再走。
别的教师有时候也会早到,张同学反应极快,瞬间扔下早餐起立,两手背到身后头直往下垂,嘴边还挂着油渍。“老师我知道错了”“老师我保证绝对没有下一次”“老师我这就去写检讨书”这样的话张同学张嘴就来,一副乖乖被训话的样子,无意间把严老师塑造成一个严师的的形象。只是其他教师不知道,张同学交上来的检讨书全是对早餐的描写,比一些美食节目的文案写得还要好。严老师对着检讨书打勾勾画圈圈,第二天办公桌上就会出现相应的早餐。
又例如午休时间张同学要求严老师借出大腿枕着午睡。张同学跟音乐老师混熟后,借着关系偷偷带严老师溜进去,能睡大概半个小时。
音乐课室的座位是平平一排的,好坐又好躺。老师挑好位置坐下闭目,学生立马挨着老师的大腿躺下。有时候学生睡不着会背背单词,有时候老师醒来会发现学生贴着他肚皮抱着他腰熟睡。学生流口水的毛病一犯,老师的衬衫就遭殃,被同事笑话是不是嘴巴有洞吃东西又弄脏衣服,不然就是被笑这半永久水渍是长在了衣服上。老师警告过学生别再贴着他肚皮睡觉,可往往一觉醒来学生都是把头埋在他怀里的。
张同学的母亲觉得奇怪极了,自己的孩子虽然说不上厌学,但这个学期天天上学像去淘金子一样雀跃,如果说这是正常的,那全世界没有多少学生能被规纳在正常的范围内。
“妈,我寒假拜年前后可以去严老师家里住吗?让他给我补补习。”
张同学站在衣柜前不知道在碎碎念什么。
母亲有些迟疑:“严老师也需要休息,你这样打扰人家不好。”
“我有帮他看店啊。”张同学已经在盘算带什么衣服过去,嘴里念着“这套帅”“这件冷的时候穿”“这件让老师穿”。他突然朝在厨房洗碗的母亲喊道:“我不在你不正好可以跟叔叔约会去么。”
母亲差点把手里的碗给摔了。昨天男人的确有跟她商量假期要带母子俩去哪里玩,但现在看样子叁人行要变二人行了。
高二放假还是相对轻松一点的,没有高叁那么紧张。教职人员比学生晚一点点放假,要把学校工作处理好。为了能尽早投入颓废的假期,严老师连夜赶工作,终于在昨天跟学校大门来个短暂的告别。
与床相拥到自然醒,严老师以为是清晨,窗外的天空像挤破了新鲜的蛋黄,沾得到处都黄黄嫩嫩的。他看了眼时间,原来是下午接近傍晚。手机上没有信息提示也没有未接来电。他洗漱过后边拨电话边下楼。
“你不是说今天过来吗?”严老师揉了揉鼻子,声音有些消沉。“你那边怎么那么吵?跑出去玩了?”
“跑出去玩”的人说:“你怎么不梳一下头?”
严老师错愕。店里差不多客满,柜台处坐着一个穿连帽卫衣的人。游戏机的声响从店里顺着电波拐进电话里。
“我爸妈呢?”
严老师打开柜台里的冰箱拿出一罐旺仔牛奶。这饮料入货不是为了卖,只是为了让严老师不想吃东西但又饿的时候填填肚子。
“他们去买叉烧,说今晚想吃。”
“你刚到?”
“开门就来了。”
严老师舔了舔嘴边沾到的牛奶,“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张同学拉着严老师坐下,揪了揪对方头上翘起的几处头发。“让你多睡一会儿。”
严老师清了清嗓子,看见张同学两手空空,“你东西呢?没带衣服?”
“一来就放到你柜子里了。”
看来是严老师睡太沉了,不过张同学这纯熟的行事路径真像个“惯犯”,被两老一大惯出来的。
随着假期一天天过去,那个被女同学追着抢钮扣的日本男高中生离张同学越来越远。老师的胡子白天没什么攻击力,可到了晚上就扎学生手臂,清早扎学生肩窝。学生每天有多花枝招展,老师就有多朴实随便。
有一次学生实在忍不住,把人关在浴室里威逼对方刮胡子,不刮不给出门。
两个人困在一个小空间里干瞪眼,老师败阵下来,说:“那我去买新的剃须膏吧。”
学生欣喜地转身开门,跟在老师屁股后面说:“那我也去买薯片。”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老师旋风似地跑进卧室关上了门。学生气得一脚又一脚踹在房门上。
见来硬的不好使,学生动了动脑筋,隔着门朝房里喊:“行,你不刮我也不刮!”
几个月前学生的胡子还是绒毛硬刺参半,处于发育期间的身体短时间内变化大,现在全是一根根同样能扎人的武器。学生蓄了几天,晚上睡觉时就抱着老师扎人,哪里的肉嫩扎哪里。一开始老师因为羞涩而红着脸在床上扭着身子躲,床垫被两人闹得咯吱咯吱响,十分微妙。后来老师脸红是因为被扎疼了而气红的,抬脚把学生踹下床。
“你刮不刮?”学生就着夜色坐在地上,房里没开灯,只有两人的喘息声。
睡眠中的老父亲和老母亲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家里,叁更夜的,竟然会有两个人挤在浴室里刮胡子。刮完还做贼似地蹑手蹑手回房里,一个向另一个保证以后不再扎人,否则将自食其果,连腿毛也得刮。
严老师不是班主任,要管的事情少很多,每天被张同学闹着闹着日子就过去了。可怜那些身兼班主任和保姆的人民公仆,放假了还得关心学生早恋问题,一发现哪里有苗头就扑向哪里。
老师在房间里给学生提前讲下学期的课,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个没完没了,他拿起来刷着刷着把学生晾在了一边。学生不满,撅着嘴凑过去看老师的手机,只见通讯群组里一条一条新信息往上跳。
“我原本也不想管,可学生家长电话都打来了,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蹲着坑呢,裤子一提就出门去找人了。”
“徐老师,您的学生有点猛啊,放假直接去开房。”
“别说了,刚刚才把学生家长送回去。”
“这事儿要告诉学校吗?”
“别了吧,对学生情绪影响不好,还是私下多沟通。”
群组里很多老师都发表了想法,严老师只看不说,甚至把手机调了静音放回桌上。学生两条眉毛高挂,老师敲敲桌子让人回神。
“回到学校别乱说话知道吗?”
学生点了点头,“他俩在一起整个年级都知道。”
老师不发表意见,出门去倒杯水。学生摸上自己的手机发了条短信,神色鬼祟。
课上到一半,学生的手机响起,说是朋友打来的。老师放学生休息,自己也歇一歇,听学生叽叽呱呱地聊电话。
“哇你是狗吧,约会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你能做个人吗?我没女朋友怎么了?”
“行,我祝你左转遇到老师右转遇到爹妈。”
电话里的人从头到尾只骂一句话:“操你妈是你让我给你打电话的,谁是狗!”
学生偷偷拿眼去瞧老师,却见对方在专心翻教科书,还圈起了一些练习题。学生不理会电话里朋友的叫骂,故意大声抱怨朋友炫耀恋情的行为。
“你说谈恋爱的人怎么这么烦人呢?自己狗着不就行了吗?还非得告诉全世界?”
“嗯,他们谈他们的,你做你的题。”老师把书推向学生,点着上面的练习题说:“先把这几道基础的给做了,看看你的理解有没有问题。”
理解有问题的是老师,学生又不好说出来,只能一边做题一边思考新的策略。然而当学生完成题目再抬头时,那张软绵绵的床上倒着个人,呼吸平稳两眼紧闭。学生嘴角挂了给大象量重用的秤砣。房里开了暖气,老师穿着薄薄的长睡裤,裤脚蹭到小腿肚,露出一小截毛腿。学生眯起眼睛盯着那双腿,有了新的盘算。
老师睡到一半忽然蹬腿,像似有蚂蚁在爬,蹬了两下脚被固定住,酥麻的感觉还是黏在腿上。他挣着挣着,人就醒了。老师迷迷糊糊地看见学生手上拿着一个刮胡刀,蹲在床边靠近他小腿。他眨眨眼,直视自己一双变得光滑的小腿。
这觉,谁也别想睡了。
老师气得给学生布置了十道长题,学生做不完就不能睡觉。腿被人折腾了,老师还得去拿滚筒黏毛器把自己落了一床的毛清理掉。学生边做题边笑,抽空安慰老师春去春会来,毛谢毛还会开。老师拉过被子盖住头,背过身去面对墙壁侧躺着。
学生笑了十分钟后就笑不出来了。解一道题顺利的话得花十来分钟,十道题,那得两个小时后才能碰着床。学生越做眼皮越重,脑子渐渐运作不过来,数字都在飞。解了叁道题后他受不了了,猛地扑向睡床。老师蒙住脸没看见学生的动作,没有任何防备地被泰山压顶。
“老师我明天再做行不行?六点就起床做!”学生困得嗓子都有些哑了。
“你起开!”为了发力挣扎,老师从侧躺变仰躺,隔着被子去推人。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学生长得结实老师一时推不开,闷在被子里动来动去很快就开始缺氧。“你快起来我要喘不过气了!”
只见被子一角轻轻扬起,一股稍低温又新鲜的空气灌入棉被下,一道人影顺着风钻了进来。老师愣怔着,胸膛贴上一片砰然跳动的温度,肩窝也被填满。
“老师,我困了??”耳边的声音听着像是快要睡着。
新鲜的空气很快被两人耗尽,老师脑子更缺氧了,愣是没能作出反应。
学生似梦呓似撒娇道:“好暖哦。”
光透进棉被里有些朦胧,把时间也模糊了。学生说着困,可脚背有自主意识地勾了勾老师光滑的小腿,从外侧溜过前小腿再到内侧。学生每收紧一点怀抱,会停顿一小会儿,似乎在测试老师的接受程度,对方没反应,就再收紧一点。没有打打闹闹,也没有假意嬉笑,这是一个很认真的拥抱。整个过程很缓慢,缓慢到学生自己睡过去了,老师被耳边的鼾声惊醒。
最后学生如愿第二天六点醒来继续做题,可题目由剩下的七道增加至二十道。老师宣布完惩罚就约朋友出门去了。
习题像雪球,今天的做不完留到明天,明天又有新的,越滚越多。等学生意识到自己因为习题而被留在老师家里,老师则频繁约朋友出门,情况不对,为时已晚。
“你哪来这么多朋友?”学生沉着脸问正在换衣服出门的老师。
“小学的,中学的,大学的,研究生的。”老师还真的认真回答了。
“怎么不见你暑假约人?”
老师不去看学生,戴上手表就往门口走。“晚上我会回来检查作业。”
晾人晾得太明显了,学生生气生到一半想笑,这个老师有点笨。老师晾学生,学生晾题目,一小时过去草稿纸干干净净。学生咬着笔杆,用手机找出小眼镜的联系方式。
电话一打通张同学就自报家门,把小眼镜吓个半死。
“等等你先别挂电话,我有事情要问你。”
“我选择不回答,再见。”
“回答我给你两百。”
对话就是这么肤浅又庸俗地展开。
张同学听见通话没被中断,抓紧机会问:“男生要怎么追?”见小眼镜没回话,张同学善意地解释道:“你放心,我不是喜欢你的意思。”
“你那两百我不要了。”
“欸别啊!情况很紧急!可以加价!”
最后四个字挽留了小眼镜,回答姗姗来迟又夹带着个回旋镖:“你确定你是真的喜欢男生?”
这个问题确实有道理,张同学想了想,“那你怎么确定你喜欢我?”
张同学一边等回答一边咬笔杆,听到“咔嚓”一声响,烦躁地放下手里的残骸。
“??起码对方脱了裤子自己不会萎吧。”
小眼镜抛出答案后立即挂断电话。张同学随着通话结束而沉默。
在外面和朋友吃饭的严老师心神不定,继打翻了饮料后又夹不稳食物,掉到衣服上弄得很狼狈。他擦着衣服接到张同学打来的电话。
“老师,我妈喊我回家了。”张同学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严老师半天挤出一个“好”字。原本接下去和朋友约好逛街看鞋子,他找了个要看店的理由提前离开了。经过一家手摇饮料店,记起张同学之前说过喜欢喝,严老师买了一杯大杯的带走。
他提着饮料心里七上八下地回到家,推开房门没看见学生,连霸占了叁分之一个衣柜的衣服都被带回去了,离开得干净利落。